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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蘇北北真的是個十五歲，跋山涉水來找父親的女兒，此時很可能已經淚眼婆娑了。或者她還是那個自卑內向，始終追不到男神的二三十歲碩士生，她也可能會難以置信，倍受打擊。
    不過一開始就作好了心理準備的蘇北北，此刻卻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我奶讓我問你，你這麽多年不管她，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媳婦兒不讓你回去？”
    蘇誌高畢竟不是罪大惡極的人。此時他已經感到抬不起頭來，隻覺得女兒蘇北北的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對他並無責怪，甚至給他找到了台階。但卻讓他更加難受。
    不過這種難受，並沒有改變他的初衷：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嬌俏的妻子，可愛的兒子，沒有母親殷殷期盼的臉，也不用麵對這個他確有義務卻從沒有管過的女兒，因為那樣會讓他尚未丟失的良心不停的拷打他。
    蘇北北沒有再追問他，反而數了數手裏的紙鈔，一千零八十塊。
    蘇誌高看到她數錢的樣子，剛剛才被羞愧掩蓋下去的那種怒其不爭的情緒又上來了。不過他很快又意識到，造成女兒喪失管教不學好的人正是自己。同時潛意識裏也鬆了口氣，徹底擺脫這個女兒以及把女兒教育成這樣的母親，看來確實是明智的。
    “一千塊？”蘇北北淡淡的說，嘴角綻放出一絲冷笑，“這算什麽？你跟我奶的母子之情，贍養之義？還是你對於從來沒有照顧過女兒這件事，想要減輕心裏的負罪感？”
    蘇誌高一窒，隨即終於色厲內荏的嗬斥：
    “這是什麽話！我到底是你爹，你就這麽跟我說話嗎？”
    “你怎麽對我奶，我怎麽對你。”蘇北北平靜的說，“我就是你的報應，我的報應，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蘇誌高被這句一針見血的話逼得下不來台，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不過你放心，這錢我不會拒絕的，”蘇北北一邊說，一邊把錢塞進了自己的書包，“畢竟這錢能讓我奶這位快七十歲的老人家，”她頓了頓，“後半輩子無憂。”
    這種明顯反諷的話都像一把刀，往他的心口上捅。偏偏她還一臉無知無覺，仿佛是在再平常不過的陳述事實。
    “對了，這錢你給了之後，是不是打算不再贍養我奶撫養我了？”
    蘇誌高悶得說不出話來。他不想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但是他更不想讓這對祖孫來破壞他現在的生活。蘇北北這句話，等於是將他晦暗的心思攤在了陽光下，同時扒掉了他的臉皮。
    蘇北北心裏一半悲傷一半快樂，臉上卻是維持著默然的表情。她從背包裏扒拉出一張紙，遞給他爹。
    “那你寫吧。從今以後，我跟你斷絕關係，你對我不再盡撫養義務，對我奶也不再盡贍養義務。相對的，我將來也不會贍養你。”
    蘇北北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這是蘇家這對父女關係的最後一道坎了。一旦寫了這個東西，蘇誌高就真的與蘇家祖孫無關。而蘇誌高忘恩負義的不孝名聲，也毫無疑問坐實了。
    蘇誌高看著麵前的白紙，整整十分鍾，一句話都沒有說。
    蘇北北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斷絕母子關係（跟她的父女關係她根本就不指望），還是不想將自己當成人渣。她現在特別瞧不起這個人。拿不起，放不下，想當頭牌，又想要牌坊。渾渾噩噩奔四了，卻還像沒長大似的。
    正胡思亂想，蘇誌高已經動了。他慢慢的拿起筆，躬身上前寫字。仿佛下定了決心，又帶著一股子革命先烈的壯烈。
    蘇北北勾起一個嘲弄的笑容，走過去忽然一巴掌拍在那張白紙上。
    “考慮清楚了？真要跟我們斷絕關係？”
    蘇誌高捏住筆，瞳孔瞪大看著她，那表情就好像在問”不是你讓我寫的嗎？”
    “你能保證你一輩子無災無病，你妻子一輩子不會失業，你們兩口子不會有一天需要回到你老家，才能東山再起，維持基本生活？你能保證你兒子不會需要一個姐姐彼此幫襯？你覺得你還生的出孩子嗎？”
    “你是在威脅我？”蘇誌高一拍桌子：“我是你爸！”
    他目呲欲裂，滿臉通紅的看著蘇北北。
    “就快不是了。”
    蘇北北輕聲的說，鬆開了拍在那張紙上的手。
    蘇誌高看著眼前的蘇北北，忽然對這個女兒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惡。她是如此直白的表達著對自己的鄙視之情——她根本就沒把他當做父親！他深吸一口氣，轉頭刷刷刷的寫下了這張在將來讓他悔不當初的紙條。
    蘇北北看著他的背影，神色還是那麽淡然，仿佛完全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接過蘇誌高打的條子，折疊兩下，裝作不怎麽重視的塞進包裏。
    室內一陣寂靜。蘇誌高現在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個女兒，但是眾目睽睽，他帶著這孩子走進來，現在卻不方便把她趕出去。他猜想蘇北北也不會有地方住，正想著要怎麽解決這事兒的時候，門忽然響了。
    劉慧打開房門，就看到了丈夫，以及剛才在樓下已經有人告訴過她的，來找她丈夫的小姑娘。不過她畢竟還是有一點社會閱曆的，看兩人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們的關係絕不可能很親密。
    於是作為緩和，她看向那個坐在沙發上的小姑娘：“你好，我是蘇誌高的老婆，你是……”
    蘇北北一聽到這個稱呼就想笑——老婆這個稱呼此時還並不像後世傳得那麽廣，內地現在用得更多的是愛人——於是她牽著嘴角，瞄向已經渾身僵硬的蘇誌高。
    “老婆，你回來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應該很平靜，“這是我老家親戚的孩子，蘇北北。”
    這樣平淡的態度讓蘇北北的心劃過一絲疑惑，不過她還是友善的回答了她。
    “你好。我叫蘇北北，老家的，這次來g市有事兒，就順便幫我奶給您丈夫帶點東西。”
    這是一種之前在與蘇誌高相處時完全不同的態度，這種態度的轉變讓蘇誌高都驚了一下。
    然而這段話措辭仍然有些怪怪的，不過劉慧沒多想。
    “吃飯了嗎？要不我們出去吃點吧！你瞧你來了g市我們也沒說招待你……”
    她對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