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再遇阿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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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中還帶著一絲寒意,卻也吹化了一冬的積雪與殘冰,金麟池畔,柳如絲絛拂兩岸,清波漣漪碧如藍。
昭兒派人來報,彤兒產下一子,楊廣龍心大悅,賜名楊倓。
緊接著,晗兒也到了及笄之日,婚期將近,晗兒的羞澀便如這春日的花枝,含蓄待放。
“母後,晗兒嫁出了宮,就不能日日陪伴母後了。”晗兒喜憂參半,言道。
“傻孩子,哪有永遠陪著母後的?馬上就為人妻,為人媳了,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任性。”
我和藹的笑著,盡管非我所生,但養育了這麽多年,一朝分離,心裏總是割舍不下,還好,晗兒就在京城,可以隔三差五進宮請安。
“兒臣什麽時候任性過了?母後就會挑兒臣的不是。”晗兒噘嘴佯怒道。
不知何時,晚兒已站在殿門口,看著晗兒親密的拱在我的懷裏,眼神裏既是羨慕,又是落寞,可憐的孩子。我招手笑道:
“來,晚兒,與你皇姐多說幾句體己話,待她嫁出去了,心裏隻裝著附馬,可就說不成了呢。”
晗兒害羞的撓我一把,晚兒看在眼裏,腳步一點點移了過來,麵上有些羞怯,有些陌生。更有些向往。曾經在楊廣那裏撒嬌犯嗔,招人疼愛的孩兒,如今竟變成這個樣子。
或許在她的心裏,以為我洞悉了她報仇之事,怕我把她當作壞孩子,所以才對我這般生疏的吧。
“晚妹妹,過來吧,姐姐走後,母後可就隻疼你一個人了,真是羨煞姐姐了。”晗兒笑著走過去,牽了晚兒的手走過來。
晚兒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我的表情,我隻以最慈愛的笑容看著她,便如寵溺自己的孩子一般,晚兒畢竟還是個孩子,很快便釋然,靠了過來,笑了一笑,喚道:
“母後,晗姐姐。”
雖則國庫空虛,但楊廣並未虧待晗兒,仍是給她安排了一個盛大的婚禮,其排場甚至不亞於太子大婚。
正在我們都沉浸在新添長孫,與晗兒出嫁兩件喜事中時,北邊的突厥可沒閑著。這一日,見楊廣麵色極難看,我小心問道:
“陛下,發生什麽事了?”
楊廣氣憤道:“始畢小兒,不守信用,一冬沒有動靜,原來是去養精蓄銳了,如今他們大軍接連擾邊,對我大隋虎視眈眈,他們兵強馬壯,再這樣下去,朕真是擔心——或許再過個一年半載,京城也要處於險境了!”
他的語氣既有憤怒,又有無奈的歎息,那是一種大勢已去無可挽的無力感。
“始畢這樣做,確實可惱,早知如此,就不放掉俟利弗設了,陛下可要想想辦法啊。”我擔憂道。
“朕何嚐不是想盡了辦法?隻可惜現在朕手中無兵可調,看來隻能強征兵勇了。”楊廣歎道。
如今已是民不聊生,楊廣還要強征兵勇?心中苦歎不止,果真如此,恐怕突厥外患未除,內亂便又起了。
“陛下,臣妾以為不妥,外憂或可抵抗一時,以大隋目前的兵力,也不見得就一定會輸,但是大隋卻再也禁不起內亂了啊!”我不顧規矩,跪地勸道。
楊廣看著我,深深歎息一聲,我原本以為他會發火,沒想到她卻伸手把我扶起,言道:
“皇後所言,朕也想過,如今朝中的大將,死的死,老的老,已沒有幾個可用之材,剩下一幫文臣,隻會每日裏聒噪的朕不得安穩,唉!”
並不是無將可用,隻是楊廣不放心把兵權交出去罷了,如今的天下,各地亂民蠢蠢欲動,若楊廣的兵權一旦錯交非人,恐怕這大隋的江山,就不保了。
又過得幾日,楊廣沒有想出抵禦外敵的法子,卻想到一個字——逃。
當然,名為出巡。目的地,是江都。那裏位處南方,離突厥甚遠,山高路遠,突厥的鐵騎又不習慣南方的生活,肯定不會打過去,所以江都是個安全的地方。
這一次出巡當然沒有了第一次巡遊江都的排場,朝中也無那麽多銀錢給他糟蹋。就這樣,楊廣帶著三公九卿,王公貴族,以及後宮嬪妃,浩浩蕩蕩趕往江都。
江都的行宮依舊是當年的那座,隻是有些破舊了,想來也是因銀錢不足,而未翻修吧,楊廣看了,大為不滿,便命江都總管宇文化及動用官庫,翻整一新。
雖然是因懼怕突厥的鐵騎,逃難而來,但楊廣荒淫的性子卻始終不改,因著這些年宮中的妃嬪因各種原因死去不少,而留下來的,也大多因著年齡的增長而漸漸色衰,楊廣便在江南等地四處搜羅美女,充實行宮,並揚言兩年後遷都洛陽。
江都行宮的絲竹樂聲甚至比大興皇宮的更加柔婉動聽,楊廣的心誌早已在香酥美色中沉迷不醒,我心下雖淒涼,卻也無奈,楊廣對我的勸說根本不予理會。
晚間,我獨自走在行宮的假山環翠之中,心內幽歎不已,忽見一個身影從麵前閃過:
“誰?!”我警惕道。這裏畢竟是行宮,防禦不如皇宮深嚴。
“微臣江都總管宇文化及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宇文化及單膝跪地,聲音洪亮。
“是阿及——”我定睛看去,心中驚喜交集,雖然在這遇到他並不稀奇,但心裏仍舊覺得一暖,他鄉遇到故人,心中總是欣慰的。
阿及起身,淡淡的月光灑在他魁梧的身上,仿佛一尊從天而降的守護神,眉目依舊,隻是下頷已蓄滿濃密的胡子,臉上有著中年人的沉穩與堅毅,他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了。
“是,娘娘,十幾年未見,娘娘風采依舊,臣卻老了。”阿及定定看著我,眸中透出絲絲欣喜,卻又強忍著。
“阿及說的哪裏話,人都會老的,本宮也不例外。”當然,我指的是我的心,我的麵容卻是永恒不變了。
兩個人相對而立,阿及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這麽多年了,他已長成一個成熟沉穩的中年人,但見到我時,他那用手撓頭的動作依然沒有改變。
“阿及,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打破尷尬,隨意問道。
“臣奉命調配兵力,保護行宮,因擔心娘娘——與陛下的安危,所以親領衛隊,前來保護。”阿及答道,眼睛始終停滯在我的身上,又訝然道,“娘娘一點變化都沒有,一如當年。”
我略略點頭,言道:
“這麽多年了,你妻兒可好?”
阿及來江都十幾年了,算算年歲,也該成家立業了。
阿及神色微微一動,眼中現出一絲黯然之色,言道:“微臣並未成家。”
我的笑容停滯在臉上,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他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明白,隻是萬沒想到,他竟至今未娶妻成家,當初本來以為他調離京城,於他而言,或許是好事,時日一久,自然會把年少的心境丟掉,隻要不再看到我,他一定會娶到一位佳人為婦,相守一生。
我怔怔立著,這一次,輪到我尷尬無語了。
待聽到腳步聲時,已有人近至身邊,嘻嘻笑道:
“喲,娘娘也在這賞景啊?這位是——宇文大人啊?”陳婤故作驚訝道。
阿及慌忙斂起神色,恭身一禮:
“微臣參見陳嬪娘娘!”
在來江都之前,楊廣曾大封六宮,陳婤因其資曆老,也被晉為嬪。而杲兒,也得了江南富饒鄉的封地。
“免禮,免禮,是臣妾打擾娘娘與宇文大人了,臣妾這便告退。”陳婤言畢,轉身而去,而我心裏,莫名有一絲不安,陳婤的突然出現,難道僅僅隻是巧合麽?
夜色已深,我也不便再與阿及交談,於是返身回寢宮,但是直覺上,阿及熾熱的眼神一直追隨著我,直至我轉彎,他再也看不見。
這麽多年了,他的心思非但沒有減去半分,反而愈來愈深,令我頗有些愧疚,是我無意中,耽誤了他的終身。
此後,便經常在行宮看到阿及,但我卻從不敢與他深談,每次都是淡淡而過,希望我冷淡的態度能夠打消他心裏的那份熾熱。
日子一天天過去,行宮的春夏秋冬便如一幅幅淡然無味的畫卷,一一從麵前展開,又卷起。我看著秋日的葉枯葉落,看著春日的草長鶯飛,聽著楊廣每日裏必聽的靡靡之音,心境也隨之漠然起來。
兩年後。
大業十四年,因著楊廣的窮奢極欲,搜刮民財美女,各地農民起義軍迅速發展,攻破城池,並發布檄文,聲討楊廣的十大罪狀,突厥未攻過來,但大隋已失三分之二。
楊廣每日焦燥不安,卻越發的寵幸美女,夜夜笙歌不止,行宮也已擴大,宮中妃嬪,幾乎可用無數來計。盡管如此,他每夜仍是睡不安穩,有時我就在他身側,他卻死命抱著,在夢中嚎哭而醒,醒來後,總是反複問我一句話:
“朕究竟犯了什麽天條?居然要受此懲罰?”
我心中淒哀無比,也無言語再安慰他,該說的,這些年我全說過了,隻是他從來不聽,倘若他不這般荒淫,曾經強盛一時的大隋,如何能淪落到這種地步?
先帝在時的強盛,如今看來,卻隻是曇花一現。
夜裏的他那般脆弱,曾半真半假的幻想:
“朕當初平南陳,亦未殺陳後主,而且還封了他的爵位,而朕再怎麽奢侈,也未見得就超過陳後主,皇後,你說,如果真有了那一日,他們會不會也封朕一個爵位?”
我無語搖頭,當初是大隋平南陳,國與國之間的征戰,既然勝者為王,先帝當然願意做個仁德之君,饒陳後主不死。
而如今,情況是大為不同的,百姓一向最能隱忍,如今卻是被逼無奈,他們是餓著肚子起義,看到楊廣如此的奢侈,不把他千刀萬剮才怪。
但我嘴上卻不能如此說,隻歎道:
“也許會吧。”
楊廣攬過我的肩,他的手心有些顫抖,那是一種強烈的不安,口中直說:
“真有那一日,朕把妃嬪美女全給他們,隻留下皇後陪伴便好。如此,他們就不會殺了朕了。”
半夢半醒時的脆弱不堪絲毫不影響他白日的威嚴,那是他用盡全力支撐著。對於各地來報的軍情,他已發展至不聞不問,反而掩耳盜鈴,說兵士謊報,並直接斬殺。
那些日子,我的心中也極是惶恐,不敢想像自己的命運,或許在城破的那一日,我便隻有用三尺白綾,結束我這一生。
阿及熟知當前的局勢,見我如此憂心,總是時不時過來勸慰:
“娘娘,有微臣在,不會讓任何人傷你一分一毫。”
心中不是不感動的,但是阿及一己之力,如何能與來勢凶猛的農民起義軍相抗衡?隋朝大廈將傾。
我連夜寫了兩封信,一封寄給昭兒,叫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倘若江都淪陷,他便帶著彤兒與孩子隱居鄉野去吧。另一封寄給晗兒與士及,也吩咐他們萬一大事有變,他們夫妻帶著孩子躲起來。榮華富貴不過過眼煙雲,我隻要他們都平安的活著就好。
托阿及寄了信,方聽到楊廣宮裏笙歌又起,心中隻覺煩悶,都這種時候了,他還不忘記享樂,難道真的是知道大難臨頭,反而要得過且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