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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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人生病時會做噩夢。
    令蔓不知道這個夢對她來說算不算是噩夢。
    令蔓的學生時期是在老家一所不知名的學校度過的, 師資力量一本, 學習風氣自然也一般。
    她的生活軌跡本應該跟這所學校的大多數學生一樣,沒事抄抄作業、開開小差, 度過一段得過且過的日子, 然後順利畢業。
    可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自從某天她不小心撞見班主任收同學家長的紅包,一切都攪亂了。
    班主任開始頻繁地針對她,甚至挑撥同班同學也排擠孤立她。
    朋友的冷落, 夏雨柔的不理解, 使得半隻腳踏入成人世界的令蔓一度變得叛逆。
    與連靖的相遇便是在那時候。
    又一次吵架, 與夏雨柔溝通無果後, 令蔓一個人賭氣跑到樓梯口坐著聽歌,不願回家。
    家裏經濟條件不好, 同學們早已陸續換上p3,但這並影響不了她對流行音樂的喜愛。
    耳塞裏循環放著王菲的歌, 令蔓聽得漸漸安靜下來, 小聲跟著哼唱。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
    太陽下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第二件玩具帶來的安慰
    大風吹大風吹爆米花好美。”
    突然, 音樂戛然而止。
    她的耳機被別人摘下了。
    令蔓猛地回頭。
    “小妹妹, 唱歌挺好聽的呀。”
    說話的是一個高個子男生。
    他身上穿著跟令蔓一樣的校服,但從個頭看,應該是高中校區的。
    男生拿起她的mp3看, 往下翻, 滿列表都是王菲的歌。
    “你喜歡聽王菲的歌?”男生笑著問。
    他笑的時候, 眼睛眯了起來,令人好感萌生。
    令蔓小聲回答:“嗯。”
    男生說:“下個月王菲來我們這裏開演唱會,我有辦法搞到內場票,想不想去?”
    令蔓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啊。”男生拍拍她的肩,站起身準備走了,“就這麽定了,到時候我叫你。”
    後來令蔓才知道男生是叫她去做義工的。
    在跟他一起做過無數場演唱會的義工後,令蔓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連靖。
    家住在她隔壁那棟樓。
    那天連靖走錯樓了,才誤打誤撞遇上她。
    兩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相識,又順理成章地混熟起來。
    認識連靖之後,令蔓仿佛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原來高中生的課後娛樂這麽豐富。
    長大真好啊,可以做很多她從前壓根沒想過的事。
    令蔓天天晚上跟在連靖後頭往外跑,夏雨柔問起,她就撒謊說去同學家輔導作業。
    那時正逢李倬雲借住在他家,有一次被李倬雲撞見她跟連靖出去玩。
    他威脅她:“我要告訴你媽媽。”
    令蔓揮拳頭恐嚇:“臭小子,你敢多說一句,小心我把你剛換的大門牙揍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恐嚇奏效了,總之夏雨柔一直沒發現令蔓每天晚上在外麵撒野。
    連靖並不是一名三好學生。
    甚至成績比令蔓還差,愛搗亂,被老師歸為問題分子。
    後來連靖不知惹了什麽事,被學校開除。
    他一點也不沮喪,沒有了學校各項條例的管束,他反倒徹底自由自在了。
    某天,他來跟令蔓告別,說要去北漂。
    令蔓傻兮兮地問:“北漂是哪個地方?”
    連靖笑了,說:“也不一定,總之先去北方轉一轉,哪裏容得下我就在哪裏歇腳。”
    令蔓不依,非要他說個地名出來。
    連靖想了想,說:“宣陽吧。”
    令蔓突然悔恨自己地理課上沒認真聽講。
    她腦海中那張地圖壓根找不到宣陽這個地方。
    “那你要去多久?”
    “等我賺了錢就回來。”
    比令蔓想象得早,連靖過年時就回來了。
    那天她喜出望外地跑到大院門口迎接,連靖送給她一個小盒子,說是新年禮物。
    令蔓拆開看,裏麵裝著一個最新款的mp3。
    最近班裏同學都在討論這個牌子。
    令蔓全身注意力都被這個小巧精致的玩意吸引走了。
    “喜歡嗎?”連靖問。
    “喜歡。”
    令蔓用力地點了點頭,把它當寶貝一般抱在胸口。
    奈何連靖沒呆一個月,又要走了。
    令蔓問為什麽。
    他答還沒賺到足夠的錢。
    連靖隻有每年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
    時間轉眼過去三年,令蔓也成了一名高三學生。
    全員備戰高考,她每天埋頭在沒完沒了的補課和試卷之中,壓力前所未有的大。
    可即使這樣,除了英語之外的幾科成績依舊差的一塌糊塗。
    臨近高考,校領導通知各班收集一批差生名單,統一分到一個班,打算放棄這批人。
    班主任本來就排擠令蔓,第一個就把她的名字報上去。
    夏雨柔為了這事找班主任求情好幾次,班主任態度堅硬,讓她交錢。
    幾番折騰下來,令蔓徹底受夠了。
    她不想讀了,與其在這受恥辱,不如像連靖一樣早點出來工作賺錢。
    寒假時連靖回來了。
    令蔓家沒有換春聯,沒有放鞭炮,絲毫感受不到過年的喜慶氣氛。
    夏雨柔把所有的錢都籌給班主任了。
    除夕夜下了一場大雪,天寒地凍。
    令蔓坐在樓梯口聽歌,身上穿著上好幾年前買的舊棉襖。
    連靖陪她坐著。
    他突然說:“我建了一隻樂隊。”
    “……”
    “不過一直沒什麽起色。”
    “……”
    “前段時間主唱走了,你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唱歌?”
    “……”
    “不一定能出名,但……”
    “好。”
    “什麽?”
    “我說好。”
    令蔓給夏雨柔留了一封信。
    然後就一意孤行地跟著連靖去了另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城市。
    家裏親戚說她跟男人私奔了,說她大逆不道。
    令蔓不在乎。
    她隻是想急切地離開這個地方。
    剛到宣陽的那段日子,確實如農村人進城,大開眼界、眼花繚亂。
    宣陽是全國外來人口最多的城市,為了徹底融入這裏,令蔓苦學兩個月宣陽話,好不容易像樣點了。
    當她終於能夠操著一口蹩腳的宣陽路在大街上問路時,卻發現回答她的都是說著普通話的外地人。
    ……
    這個逼沒裝成。
    在有了“小王菲”這個外號前,姚江和王羽風一直說令蔓是樂隊的吉祥物。
    也許真沒說錯。
    在令蔓加入樂隊的一年時間裏,樂隊漸漸有了知名度,他們也開始接商演。
    但僅憑那一點演出費,在寸土寸金的宣陽是入不敷出的。
    令蔓跟連靖住在十平米的地下室,白天幫人洗盤子,晚上出去表演。
    令蔓經常說要是被夏雨柔知道她每天跟一幫男人混在一起,肯定會說她以後嫁不出去了。
    連靖總是哈哈大笑:“沒關係,你三十歲之前還嫁不出去我娶你。”
    他笑的時候,眼睛眯了起來。
    那是令蔓第一次嗅到愛情的味道。
    第一次距離她那麽近。
    後來,他們的演出費慢慢從三位數熬成四位數。
    兩人終於有了積蓄,生活也逐漸體麵很多。
    令蔓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有一天排練的時候,連靖帶了一個女孩過來。
    大家都很驚訝。
    令蔓跟連靖住在一起,連靖又對她照顧有加,樂隊其他人都以為他們是男女朋友關係,隻是一直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
    隻有令蔓知道,他們從未有過越界舉動。
    現在連靖身邊突然多了另一個女孩,大家都不太習慣。
    那個女孩叫林娜,性格活潑,能歌善舞,很快就跟樂隊其他人搞好關係。
    後來幾次演出中,連靖甚至也邀請她上台。
    有好幾個晚上,他都沒有回家。
    又過了一陣子,連靖突然不參加排練了。
    他告訴令蔓自己不想做樂隊了,他不是幹這塊的料,他想投資做生意。
    令蔓尊重他的意見,並把自己所有積蓄拿出來幫助他。
    連靖說算借的,以後賺了錢加倍還給她,公司成立後也給她一部分股份。
    如散沙一般,連靖退出樂隊後,其他幾人也陸續退出了。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令蔓突然變成了一個人孤軍奮戰。
    她不甘心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x市,於是又留在宣陽找了份底層工作。
    連靖確實更適合做生意,他順利開了家小公司,生意也逐漸上道。
    令蔓仍舊在為了生計掙紮,有一天,一家經紀公司突然找上門來。
    他們看中令蔓的歌聲,想跟她簽約。
    但由於令蔓沒有名氣,前期的宣傳和包裝費用需要她自己也要出一部分錢。
    令蔓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她回去找連靖,想把她投資的那部分錢提前拿出來。
    令蔓沒有拿到錢。
    林娜不小心懷孕了,想借此跟連靖定下關係。
    連靖卻認為自己太年輕,現在決定感情的事為時過早。
    林娜心灰意冷地打了胎,並且決定出國留學。
    作為補償,她提出出國的費用由連靖承擔。
    連靖同意了。
    因此他手頭暫時沒有多餘的錢給令蔓。
    令蔓記得當時連靖跟她說過一段話。
    “蔓蔓,我承認我對你不僅是單純的友誼,我也從來沒說過隻把你當妹妹看那種虛偽的話。我們連手都沒牽過幾次,是因為我給不了你任何承諾。在我的規劃裏,我不會在這個階段花時間和精力投資一段認真的感情。我對林娜也是同樣的想法,她懷孕的事情真的是一個意外……這是我的失誤,是我虧欠她的,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遍了。”
    令蔓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也不可能跟林娜或者任何一個人在一起。
    連靖還說:“如果你不能理解我,或者覺得我混蛋,你可以離開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你借給我的錢,我就算是跟別人磕頭也會想辦法湊齊給你。”
    令蔓怎麽會舍得跟他恩斷義絕。
    她回絕了那家經紀公司。
    所幸度過這個難關之後,連靖的生意順風順水,公司上市,規模擴大到了國外。
    後來他給了令蔓一棟房子和一輛車。
    令蔓選擇買在烏瑜,改造成一家客棧。
    背井離鄉那麽久,令蔓終於想家了。
    那個冬天她坐著回烏瑜的大巴,望著窗外即將告別的宣陽,依舊是一派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這個城市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改變什麽。
    她的內心突然升起一陣悲愴感。
    耳機裏播放著王菲的歌聲。
    仍然是那個淡淡的調子。
    “第一次吻別人的嘴
    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藥水
    太陽下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
    感謝那些陪伴她度過愛吃冰淇淋和爆米花年齡的人,他們見證了彼此從天真到成熟。
    他們終將離別,往著各自的方向越駛越遠。
    她隻希望連靖記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斷絕了令蔓和他的所有可能性。
    那就也別回頭找林娜。
    ……
    在林娜出現之前,令蔓一直以為這是最好的結局。
    她能接受任何一個人做連靖的新娘,就是接受不了那個人是林娜。
    如果他們遲早要結婚,當初為什麽還要打胎,為什麽還要分開,為什麽要拿她的錢送林娜出國讀書?
    用令蔓的前途換取了林娜的前途,最後成全的卻是他們兩人。
    令蔓就算再善解人意也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她突然覺得胸悶,喘不過氣。
    令蔓努力掙紮,卻逃離不了那種窒息感。
    她猛地一睜眼,從夢中醒來,才發現自己此刻浸泡在一片水裏。
    令蔓四周一看,原來是雨下大了,水又淹進了屋裏。
    她一時間難以置信。
    以前家裏也發過大水,但從來沒有這麽嚴重,居然淹到了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挖土機把村子裏的房子和樹木都推掉了的緣故,水漲得更高、流得更急。
    令蔓想起李倬雲還在二樓,趕緊上去叫他。
    她打起手電筒,照了眼窗外,李倬雲那輛新車果然被淹沒了。
    阿彌陀佛……
    默哀三秒。
    事實證明,李儼時雖然砸不掉他的車子。
    但是洪水能衝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