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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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蘇墨澂有記憶開始, 他對江凱國的印象就是每日不見人影, 早上他醒來的時候江凱國已經出門, 晚上他都睡了江凱國還沒回來。
    他那時小, 以為江凱國整日為了他們這個家在忙碌在奔波,因為母親也是這樣告訴他的。
    那時的母親每天都在吃藥,藥名是很長的一串字, 他也隻能零零散散地辨認出一兩個字來而已。
    有次學校的老師教了他們如何查字典,他跑回家後就去查了那幾個字,這樣一來, 蘇墨澂對那行字更是記憶深刻。
    而幾年之後, 他才知道他當時記住的那個長長的藥名——鹽酸帕羅西汀片,是治療抑鬱症的。
    那個時候,母親已經去世了。
    他對江凱國不親近, 甚至可以說很疏離,而江凱國似乎也不喜歡他, 從來不會關心他的學習狀況,也不會在節假日留出時間陪他和母親, 他似乎很忙, 每時每刻都在忙, 忙到根本顧不上家人。
    就連蘇墨澂每年隻有一次的生日他也不隻一次地忘記過,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愧疚地對蘇墨澂說對不起,說回頭爸爸把禮物給澂澂補上。
    再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他依然會把自己對蘇墨澂說過的話忘的一幹二淨。
    七歲之前的蘇墨澂隻是覺得父母的感情過於相敬如賓, 有點淡如清水, 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媽媽一樣對待對方很熱情。
    而他也從來沒有享受過被爸爸接送的經曆,每年如一日風雨無阻接送他上下學的是母親,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溫柔女人。
    所有表麵上的平靜,毀在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來的那個傍晚。
    七歲的蘇墨澂已經不需要蘇易語再去接送他上下學,因為學校離家不遠,懂事的他每天會自己走路過去。
    那天傍晚的夕陽橙紅,光暈灑落下來,柔和無限。
    蘇墨澂上樓就看到家門口聚了好些附近的街坊鄰居,他從人群外圍擠進去,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領著一個比他矮將近一頭的小男孩在客廳,家裏好多東西都摔碎在了地上,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神情很恍惚。
    女人看到他後,聲音更加尖利刺耳,指著母親就沒好氣道:“蘇易語,他不愛你,就你這種殘破的身軀,誰看得上啊?你兒子現在都上一年級了,我的孩子還因為戶口沒有著落上不了學!”
    “我奉勸你盡早跟他離婚,沒有感情的婚姻是走不長的,你知道他為什麽每天都那麽早離家每晚深更半夜才會回來麽?因為他厭惡你啊!他有幾次是在家吃過飯的?沒有吧?因為他一日三餐都是在我那裏吃的。”
    這個破壞他家庭還理直氣壯跑到他家裏來鬧事的女人就是江珂溯的媽媽,張吟香。
    最後在蘇易語打向張吟香的那一巴掌中,江凱國回來了。
    他轟走了張吟香和她的兒子,也轟走了看熱鬧的那群人,神色愧疚地不斷對蘇易語道歉。
    蘇墨澂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冷靜理智的母親,比平時更加的果斷,她就隻要江凱國的一句話:“你是要他們還是要我和澂澂?”
    蘇墨澂聽到了他最不想聽的一句話,江凱國對母親說了對不起。
    他說:“我們離婚吧易語,我會給你和澂澂補償。”
    而他所謂的補償,隻不過是區區幾萬塊錢。
    一個女人用生命中最寶貴的那幾年陪伴他,為他生育孩子,也是因為生養孩子得了產後抑鬱症,而他,江凱國,不僅對妻子不聞不問,還在這種情況下婚內出軌,在外麵和小三有有了一個家,就差一個婚姻證書了,這也導致了蘇易語抑鬱症的加重。
    所以蘇易語換回來的是什麽?
    是一個男人的背叛和拋棄。
    在江凱國提出離婚之前,蘇易語在努力的讓自己的抑鬱症減輕,她每天都按時吃藥,每天都盡量讓自己多出去和人交流,每天都在盡力把這個家打理好。
    不是不知道他有外遇,而是她還有一絲執念,她覺得隻要她的抑鬱症治好了,他還是會愛她的,他們一家三口以後會活的很幸福。
    而在江凱國說出離婚的那一刻,她心裏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蘇墨澂愈發的懂事,他經常安慰蘇易語,說:“媽媽別難過,你還有我。”
    “澂澂會一直陪著媽媽的。”
    每當這個時候蘇易語就會抱著他,溫溫柔柔地說:“好,媽媽不難過,有澂澂陪著媽媽,媽媽就很滿足了,澂澂是媽媽的全世界。”
    結果到最後,她丟棄了她的世界。
    蘇墨澂一點都不怪她,蘇易語遭受的痛苦他都看在眼裏,她每天失眠到吃安眠藥都睡不著,盡管每天都有吃藥,但狀態卻越來越不對,話語也越來越少,整天呆在家裏不與人交流,似乎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可能江凱國因為心裏有愧,每個月都會送錢過來,但蘇易語一毛錢都沒要,後來甚至都不肯再見江凱國。
    就這樣過了半年,張吟香終於忍不住打了電話過來,陌生的電話,蘇易語一接起來就被她罵懵了。
    張吟香很厭惡地說:“你們都離婚了能不能別再糾纏他,離婚的時候給你錢你不要,現在又每個月讓他送過去,居心何在啊?蘇易語你要多少錢我給你,拿了錢後你帶著你兒子消失在我們的世界,別再讓我看到你!”
    蘇易語默默地聽她說完,語氣平和地回了她一句:“你是瘋狗麽?亂咬人。”
    說完就掛了電話。
    半個月後,蘇墨澂的生日。
    那天蘇易語的狀態很好。
    蘇墨澂中午放學回家後蘇易語正在廚房裏忙活著給他做飯,餐桌上放著她為他買的生日蛋糕。
    蘇墨澂很開心,跑到廚房裏要幫她,蘇易語把炒好菜給他,讓他端出去,“小心別燙到。”
    “好。”
    蘇易語還給他做了長壽麵,那天中午蘇墨澂吃了奶油蛋糕,吃了母親親手做的飯菜和長壽麵。
    他那年許的心願是,希望母親能盡快完全恢複,不再受抑鬱症的折磨。
    可是,老天爺似乎給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中午睡醒午覺後蘇墨澂背上書包下樓去上學,走之前對蘇易語說:“媽媽我去上學了!”
    蘇易語當時還對他笑了笑,說:“路上注意安全,下午放學就回家啊,媽媽等你回來。”
    然而就在幾分鍾後,他突然想起來他的作業忘在了家裏,立刻轉身回去拿。
    就在他走到自家樓底下時,從樓上突然墜落了一個物體,直直地砸了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那聲巨大的悶響把鄰裏街坊全都驚動了,陸陸續續有人從家裏出來。
    蘇墨澂眼睛瞪的很大,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整個人懵在了原地,根本動彈不得。
    有鮮紅的血液從趴在地上睜著眼睛死的女人身上流出來,慢慢地匯成一條血河,將她全都包圍在裏麵。
    蘇墨澂就這樣和她對視著,蘇易語的眼睛就直直地望著他,她的滿臉都是血,有血液流了過來,沾到他的鞋子上,隨即血腥味越來越濃重,蘇墨澂恍若被人放進了一個血的世界,視野所及之處都是流動的紅色,他的身體在發顫,有一顆顆的眼淚掉落下來,溶進腳下的血液中。
    怎麽能這樣呢,為什麽要這樣啊?
    不是剛才還說讓他放學後早點回來,她在家裏等自己的嗎?
    不是今天氣色好了很多,心情不錯的嗎?
    不是說,澂澂是你的全世界的嗎?
    媽媽,你怎麽把你的世界丟棄了一個人走了呢?
    我許了願希望你能好起來的呀!
    他站在原地止不住地啜泣,無聲的,輕泣。
    最終在他愣愣地抬起腳想靠近蘇易語時,有個反應過來的大叔跑過來把他抱走了,那個大叔捂著他的眼睛,惋惜又同情的低低地歎了口氣。
    就這樣,蘇墨澂被他的親生父親江凱國帶去了新家,那個他和那個女人還有那個男孩子的家。
    江凱國給他準備了臥室,裏麵有很多他沒有擁有過的東西,全都是男孩子喜歡的玩具和各種模型,可他一點都不喜歡。
    蘇墨澂很沉默,也從來不肯笑,沉默地吃飯,看書,睡覺,活的像個機器人。
    那個男孩總想搶奪他的東西,他一開始反抗過就是抱著自己的東西不給,男孩就撒謊告訴張吟香他偷錢。
    最後,張吟香打了他,特別凶狠殘忍地打他,但打的地方全都是隱蔽的不外露的地方,後背、胸前、大腿。
    家裏的錢確實是少了,但偷偷拿錢的人,是江珂溯。
    蘇墨澂在張吟香第一次打他的時候,也會用盡自己的力量反抗她,仰著腦袋倔強地瞪著他,開口對她說了第一句話,“不是我拿的。”
    張吟香本來就看他不順眼,這下正巧有機會打他出氣,怎麽會相信他說的話,她厲聲質問:“不是你還能是誰?阿溯麽?阿溯想要什麽東西隻會告訴我,讓我去給他買。”
    “隻能是你,你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土鱉!是不是覺得什麽都是好的?什麽都想要?”
    “我告訴你,你休想拿走家裏的一分一毫!”
    “我不稀罕。”蘇墨澂推了她一下,眼神狠戾地瞪著她。
    再之後,這種事每天都會發生,江珂溯想盡辦法告狀汙蔑他,那個女人就變著花樣的打他折磨他,甚至下手越來越狠,都不在意他身上的傷痕是否會露出來。
    而他,隻是個七歲的孩子,能反抗到什麽地步?
    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他求助過,向江凱國,向警察,他都試過,但是沒有用。
    沒人信他。
    忙碌到一個星期才能見上一次麵的江凱國聽信了張吟香的“無辜”言語,以為他為了逃離這個家故意把自己弄傷,甚至還學會了偷錢。
    而警察,本來就不會管家務事,再加上張吟香故作無奈裝好人的一番“解釋”,更是不會幫他,況且江珂溯還故意在所有人麵前說他經常偷家裏的錢,詆毀他的名聲。
    誰會信他?
    沒有人。
    在他們的眼裏,蘇墨澂是個很早熟有心機的男孩子,為了逃開這個地方不惜忍痛傷害自己,甚至還沒有教養的偷錢,想帶著錢逃走。
    江珂溯越來越猖狂地不斷挑釁他,他自己帶過來的的書本和玩具被江珂溯搶走,他親眼看著江珂溯壞笑著當他著他的麵把母親送給他的書本和玩具一個接一個地毀掉,扔在地上後踩在腳下碾。
    可他能怎麽辦,他隻能咬牙切齒地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遍體鱗傷的他根本打不過小他兩歲的江珂溯,而且,倘若他動了江珂溯一下,張吟香會比現在更加暴力地虐待他。
    不能那樣,他要活著出去,離開這個地方,所以他隻能忍。
    期間有個小女孩總是會過來找江珂溯,她叫林楠溪,長了一張惹人憐的娃娃臉,大眼睛跟葡萄似的滴溜溜地轉動,她第一次在這個家裏看到蘇墨澂時,蘇墨澂還沒有遭受家庭暴力。
    那時的他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看書,林楠溪是知道江珂溯家來了一個小男孩的,所以很好奇地就擅自推開了他臥室的房門,站在門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幾秒後,她抬腳向他走近。
    “出去。”蘇墨澂頭也不抬地冷冷道。
    林楠溪的腳下一頓,霎時就哭的稀裏嘩啦,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蘇墨澂被她的哭聲吵得更心煩,“要哭出去哭,別在我的房間,煩人!”
    聽到他說自己煩人,林楠溪頓時哭的更凶,從她記事開始,每個人見了她都會誇獎一番的,說她長的可愛,說她嘴甜,說她懂事……
    而蘇墨澂,是唯一一個敢這麽說她的人,有公主病的林楠溪根本就接受不了他這種說辭。
    她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接近他,在林楠溪第一眼看到蘇墨澂時就被他吸引住,她很想和他一起玩。
    然而她每次的靠近,換來的都是他反感的推開。
    於是第一眼看到他的驚歎和愛慕,在一次次被他無情諷刺生厭之後開始變質。
    林楠溪也開始頻頻找他的麻煩,每天都來江家,和江珂溯一起整他,看著他被他們欺負,但卻沉默不言極力隱忍的模樣,林楠溪心裏很暢快。
    可她越是這樣,蘇墨澂就更討厭她,到最後,林楠溪仗勢欺人到故意擰他受傷的地方,讓本就有紫紅淤青各種瘀血的傷口更加嚴重。
    蘇墨澂不反抗她就愈發猖狂,有次她笑得甜甜的,手指卻故意去戳他才結了血痂的傷口,故意讓傷口再次流血,蘇墨澂的身體疼痛難忍,他冷著臉咬著牙倏的站起身,眼神狠戾地瞪著低了他一頭的林楠溪,揮起拳頭就要掄過去。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她說:“滾!”
    林楠溪反應快地躲開了他的拳頭,但還是被嚇哭了,他那種凶狠的模樣林楠溪從來沒見過,在她的印象裏蘇墨澂就像個木頭人,你怎麽整他欺負他他都不會有反應,更別說去反抗。
    她沒想到蘇墨澂發起狠來會這麽可怕。
    也是從這次開始,林楠溪對於欺負蘇墨澂這件事有所收斂。
    但有江珂溯在的時候,她還是會壯著膽子挑釁嘲笑譏諷他,因為林楠溪知道蘇墨澂不會動江珂溯。
    如地獄般的生活就這樣過著,蘇墨澂帶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在江家努力尋找活路。
    就算死,他都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直到一個月後蘇易言和薑暮琨出公差後回來,因為他們沒有江凱國在和蘇易語離婚後的新聯係電話,於是直接找上了門,來看蘇墨澂。
    結果就看到了胳膊上和身上全都是傷痕的他。
    “怎麽弄得?”蘇易言問他。
    蘇墨澂簡單地把事實說給了她,他拉著她的手,平靜地說:“小姨,你帶我離開這裏,出去後我不會打擾你們生活的,我去孤兒院就好,隻要能離開這裏。”
    蘇易言當即就紅了眼,她心疼的摸著他的腦袋,“瞎說什麽呢!以後小姨養你。”
    蘇易言恨得咬牙切齒,一個月之前姐姐後事處理完那日,江凱國把他帶走,她無話可說,因為他是澂澂的親生父親,她以為他會好好待澂澂,畢竟是親兒子,可沒想到,他竟然讓澂澂受這種苦。
    蘇易言和薑暮琨帶著蘇墨澂找去了江凱國的公司,蘇易言見到江凱國二話不說直接就是一巴掌,“江凱國,我沒想到你竟然對你親兒子受家暴這種事視而不見,你他媽的是眼瞎嗎!”
    她緩了口氣,繼續說:“澂澂我今天帶走了,以後你休想再見他一麵!”
    “我不同意。”江凱國極力反對蘇墨澂被她帶走。
    “你不同意我們就走法律程序爭撫養權,哪怕傾家蕩產我也要告贏你!”
    蘇墨澂離開,張吟香巴不得呢,雖然江凱國察覺到了是她虐待了蘇墨澂,但在她一番痛哭流涕地悔過和再三保證後,江凱國也隻是生氣,她便主動聯係了律師去討好江凱國,並且保證官司打贏了蘇墨澂回來她一定像親兒子那樣對待蘇墨澂。
    江凱國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張吟香動的手腳,她表麵說是幫江凱國打官司,實際上早就在私下打點好了一切,那個律師收了她的好處,根本不會全心全意打好這官司,甚至還會不露馬腳地故意輸掉。
    而另一邊,薑暮琨找到了自己的好友陸遠信,請他出麵整理證據和資料,全麵為爭奪撫養權做好準備。
    官司當然是蘇易言打贏了。
    在出了法庭後,蘇易言對江凱國說了最後一句話,“不要再出現在澂澂麵前,這輩子你和澂澂再也沒有任何關係,從今往後,他是我蘇易言的孩子。”
    那一個多月的陰暗生活,從母親跳樓死在他眼前開始,到小姨奪回他的撫養權結束。
    他用了整整二十年,都沒有忘掉。
    蘇墨澂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曾經遭受過什麽。
    而他最該感謝的,是在他覺得人生一片黑暗看不到光亮時,及時把他從絕望的懸崖邊拉回來的小姨和小姨夫。
    那個時候,蘇易言不過27歲,甚至和薑暮琨還沒有結婚。
    蘇易言和薑暮琨對他的養育和栽培之恩,蘇墨澂到死都會銘記於心。
    不是親生父母,卻勝似親生父母。
    在他的心裏,他們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蘇墨澂這一生有兩個母親,一個生了他養了他七年,另一個在他心如死灰的時候讓他重新活了一次。
    至於父親,隻有一個,他叫薑暮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