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那你完全不必如此勉強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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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口罩摘了下來,醫生掃了一眼坐在不遠處沒有的張大有,他可能是看到張大有沒有站起來問詢他的意思,他這才慢悠悠說:“搶救過來了。現在小張先生身體內的免疫機製重新發揮作用,他的造血係統也有複蘇的跡象,他原本正急劇枯萎衰竭的髒器,沒有再惡化。”
    生怕這一切是做夢,我惡俗地狠掐了自己一把,確定疼痛真實,我確實身處在現實中,我才急急忙忙:“醫生你的意思是說張代的情況有好轉,他會醒過來嗎?”
    將口袋遞給旁側的助理,那醫生直了直身體:“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可以完全脫離危險,還要再觀察24個小時。不過小張先生求生的欲望很強烈,這算是個轉機。但唐小姐,為了避免細菌感染,為了小張先生好,你不能再到監護室裏麵陪護了。”
    隻要是為張代好,我不看著他在外麵煎熬也沒事,我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我不進去,我就在休息室。”
    沒再多說一句,醫生朝我側了側身算作示意,他走到了張大有的身邊,畢恭畢敬的將剛剛對我說的話,換上了分外客氣的語氣包裹,對張大有又說了一遍。
    剛剛我與醫生對話的空隙,張大有已經將自己的情緒管理得很好,他坐正了身體,默默聽那醫生說完,揮手讓他們離開了。
    沒一陣,張代被重新送回到重症監護室內,不能再進去近距離看著他,我隻得站在門口貼著玻璃,踮起腳尖,盯著他那小半截手臂目不轉睛,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裏,連張大有啥時候走掉的都渾然不覺,總之等我緩過神來,偌大空曠的休息室,隻剩下我和李達。
    後來,有醫護人員過來,他們要求我不能擋在門口,說我這樣可能會耽誤醫護人員進出的時間,讓我到沙發上坐著。
    本來李達讓我先眯一陣,他看著,但我搖頭,李達倒沒有再堅持,他弄了個毯子在另外一張沙發上睡了。
    而我即便軀體坐在沙發上,靈魂卻似乎早遊蕩進了監控室內,我仰著脖子,直挺挺看著那道門,我仿佛怕它在我瞌眼之間跑掉似的,我努力撐著眼皮子不讓它們合在一起。
    猶如浮雕呆坐了將近十個小時,眼看著醫護人員進去好幾次,我內心堆積起來的煎熬快要高過喜馬拉雅山,在再一次有護士從監護室裏麵出來,她走向我時,我的心理防線已經崩塌,我把已經幹燥成沙漠的唇咬得很緊,完全不敢主動問她到底有什麽事。
    那個護士,她瞅著我,聲音挺溫柔,她試探性說:“唐小姐,小張先生醒了,他一直在喊唐小二,他應該是喊你吧?”
    就像是在大海中沉浮已久快要到絕望之際,有人朝我伸過來一根救命稻草,我渾身所有快要枯死的細胞頃刻間活過來,我站起來,大腿撞到茶幾都渾然不覺得疼,我飛快抓住護士的手:“張代他醒了啊?醫生說怕細菌感染不讓我進去看他啊。我現在是不是不能進去看他啊?還是我穿上消毒的衣服什麽的就可以進去啊?”
    大概是見慣了太多這樣的場麵,護士小妹非常淡定,她溫聲細氣說我戴個口罩就能進去,但不能隨意觸碰病患。
    原本身上插滿的管子被去掉了一大半,但張代的鼻子上仍然架著氧氣管,他的臉色蒼白如舊,眼睛陷得很深,失掉了往日所有的光彩。
    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隔著一米長的空氣對視著,在我察覺到我眼眶上的熱意越演越烈時,張代的眼眶紅成了一片。
    他終於開口打破了這沉默的僵持:“你快喝點水,你的嘴唇都破皮了。”
    重重地咬唇,我再猛地抽鼻子,我以為我可以將自己的淚腺控製得很好,但眼淚隨即滾滾而下,漫過紗布口罩,貼在我臉上一陣陣的發涼,我卻不似以往般掩蓋著將這些液體從臉上擦拭掉,我用被眼淚模糊掉的視線再看張代的臉,聲音顫得厲害:“你為什麽要把你身上的衣服全脫給我。我早就跟你說過,你不能讓我麵對殘酷的局麵,你怎麽能聽過就忘?張代你真的以為,你把活著的機會留給我,就真的是為我好?你知道不知道我這二十多個小時,是怎麽熬過來的?”
    不知道是因為還過於虛弱,還是暫時變得詞窮,張代膏白的唇微微扇動著:“對不起。”
    用手背扣捂著發酸發澀的鼻子,我嘴角動來動去,正要說些什麽,主治醫師已經在兩個護士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讓我回避一下,他要給張代做個全麵檢查。
    擦幹眼淚回到休息室,張大有不知道啥時候又過來了,他坐在我之前坐著的那張沙發上抽煙,煙灰落了很多在他黑色的褲子上,看著分外顯眼,他卻毫不察覺似的沒有將那些煙灰抖落。
    一直把那根煙抽完,張大有這才抬起眼簾看我:“這幾天你在這邊照顧著。你最好別給我說你沒空,我也不會給你付護理費,這些都是你應該做的。至於你這樣,能不能把你和張代之間這筆糊塗賬清算幹淨,我管不著,但我安排的事,你得執行。”
    停了停,張大有又說:“你現在可以先去拿換洗衣服,但最好在三個小時之內就位。”
    把剩下的煙頭扔在茶幾上,張大有站起來:“還有,你這幾天與他相處,最好不要跟他提起我,我不希望被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將我的名字放在嘴裏嚼舌根。”
    張代已經醒了過來,我的思維很快被重建回到我的身上,我秒懂張大有最後這番叮囑,他應該是不願我把他在搶救室門外那些異樣的表現,向張代透露半分。
    想想縱然張大有因為張代走的這一遭鬼門關,而有潘然悔悟的姿態,可他與張代之間的撕扯,宛如冰凍三次,這並非一日之寒。我和張代的牽扯,我尚且不能動手摘個幹淨,我自然不會再去插手這些。
    至於張大有讓我這幾天護理張代,不管他出於什麽原因什麽心態都好,說到底張代是因為我的緣故躺在這裏,別說讓我待在這裏照顧,就算讓我做牛做馬,那也是應該的。
    於是,我點頭:“好的。”
    張大有往前走了兩步:“這幾天,李達都會在這裏,需要什麽協助,找李達就好。”
    也不等我再給他回應,張大有已經大步流星往前走,他很快跨出休息室的門口,拐個彎消失在我的眼簾裏。
    我看得一陣陣發怔,等我晃過神來,李達已經站在我的身側,他主動說:“唐小姐,你的車我已經找人幫你拖去換玻璃了,現在還沒開回來,你可以開我的車回去拿換洗衣服。醫生給張先生做全麵的身體檢查,大概需要三個小時,照顧人始終需要體力,唐小姐你可以先吃點東西再過來。”
    停頓幾秒,李達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從兜裏掏,說:“哦,對了唐小姐,這是你的手機,我已經幫你充好電了。還有,你家的鑰匙。”
    回到樓下,我剛把車鑰匙撥下來,我隨意放在小卡槽上的手機吵嚷嚷叫起,我拿過來一看,汪曉東的名字躍入眼簾。
    遲滯幾秒,我接起。
    聲線裏的不正經褪得幹幹淨淨,汪曉東的語氣裏有種讓我陌生到恍如隔世的認真:“唐二,張代他醒了,是吧?”
    我似乎該責怪因為汪曉東的緣故,我才被動地承受了這一場無妄之災,還差點害得張代喪命。可我又覺得他其實挺可憐,即使他汪曉東仿佛能翻雲覆雨怎麽爽怎麽活,可他好像沒能逃脫當汪老頭手中的扯線木偶,而這一場災難雖然是由他而起,但他並非知情。再者,按照李達給我說的,李達在對我和張代展開救援時,向汪曉東尋求了幫忙,事實上汪曉東也不遺餘力地配合了。
    反正在繁複情緒的支配下,我含著嗓子:“是。”
    縱然汪曉東好像在努力克製,但他語氣裏麵那些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依舊透過電話波砸在我的心坎上,他說:“唐二,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能做點什麽來彌補你。”
    我竟有短暫的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這個話。
    沉默了將近半分鍾,我皺起眉頭:“這個,再說吧。”
    也在那頭沉寂,並且沉寂的時長比我的還長,汪曉東靜默差不多兩分鍾,他才滿是懊惱:“我不知道我一時衝動的任性,會差點要掉你的命。”
    用手將零落下來的頭發往耳垂裏勾,我懷揣著百感交集聲調慢慢:“沒什麽事的話,我要掛電話了。”
    汪曉東的語氣徒然變得急促:“唐二….”
    然而他隻是喊了一下我的名字,他很快:“算了,你忙你的吧。”
    也不等我再說話,那頭隻剩下嘟嘟的回響。
    恍惚一陣,我把手機捏在手裏,以最快速度上樓,隨意撿了幾套衣服往書包裏麵塞,想了想我又把電腦也塞進去,背著下樓買了一籠沙縣蒸餃狼吞虎咽,又灌下一瓶礦泉水,就火急火燎的往醫院趕。
    我剛踏入休息室,李達就迎上來,說張代的全身檢查剛剛做完,他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我可以進去了。
    推開門我沒走兩步,就與張代對上了目光,危機解除之後,我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尷尬和別扭,我輕咳著不動聲色別開視線,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一旁的陪護小床上,才緩緩走到張代的旁側,我將椅子往後拉了點,還是躲避著他的目光,沒話找話地說:“醫生給你開了點滴啊?”
    沒有回答我這個顯而易見廢話到了極點的問題,身上的管子已經全被清理掉,氣色似乎有些轉暖的張代瞥著我,反問:“這幾天,你都會在嗎?”
    從絕處逢生逃出來,再跨越生死告別的煎熬,其實我的胸腔裏似乎藏匿著千言萬語想要與他說,可當我捋一下我卻發現那不過是一股湧動的情緒,它無法交織組合成語言,我最終點了點頭,簡單應:“嗯,對的。”
    緩緩挪動著側了側身,張代的視線肆意落在我臉上,他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語速極慢:“你在這裏,會不會給你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不然我讓李達給我找護工,你該幹嘛幹嘛去?”
    即使張代沒有過分渲染,但這話裏麵揣帶著的客氣,卻讓我的心像被扔進滾燙的油鍋炸了一下,那酸爽,差點讓我再度落淚。
    百味雜陳下,我將眼簾一埋:“沒事。我就留在這裏,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搭把手。”
    抬了抬掛著點滴的那隻手,張代終於將視線移開,他斂起眉:“唐二,如果你是感到自責,認為我躺在這裏是因為你的緣故,你才選擇留在這裏,那你完全不必如此勉強你自己。”
    我皺眉,愁腸百結千回百轉下,我並未能如願吐出什麽矯情深刻的句子,我最終隻能幹巴巴的:“並沒有。”
    有些幹裂的唇,來回扇動幾下,張代將目光投向天花板:“你不欠我什麽。姑且不論這是我自願湊上去的,與你無關。更何況我做個這個,其實也無法彌補修複曾經對你的傷害。我不想你因為這次的突發事件,再違背你自己的內心,留下來與我尷尬相對。”
    鼻頭越發酸澀,我用手背揉了揉,實在不知道怎麽接茬我隻得岔開話題:“你要不要喝水?”
    張代冷不丁跳躍說:“前些天,我去找了鄭世明。”
    瞳孔撐了撐,我完全被張代拽回到他的頻道,我眉間全是皺褶覆蓋:“你找他做什麽?”
    嘴角咧了咧,張代露出一絲苦笑:“我去找他之前,其實並不確定我找他到底要做什麽。但他朝我敘述的那些話,卻讓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苦笑在臉上演繹得越發濃鬱,張代目光浮遊著投入我的眼眸裏:“他跟我說,你失去寶寶的那個晚上,他去到你已經痛得失去意識,你僵死在地上任他怎麽叫都沒有生息氣若浮絲差點沒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你差點懷著寶寶,在那裏一屍兩命。我一想到我所謂對你的愛,就是在你離開後,將你住過的房子租下來,將你曾經在那裏丟掉性命的房子租下來,時不時跑上去晃蕩一遍,用這樣一丁點實質意義都沒有的形式,來表達著我所謂狗屁不值的深愛,我就自覺羞愧,我覺得我自己很惡心。不管我們之間,曾經有多少人給過我們錯誤的信號,讓我們彼此誤會,但我們之間現在的局麵,最終的症結在我這裏。我以前總怕你把我看得太透,會因此看低我,所以有時我其實不是裝逼,我不過是想用故弄玄虛來最大限度地保鮮你對我的炙熱。可我現在知道,不用你看低,我確實不是一個值得你托付終身的人,我的人格有缺失,我說過無數次我愛你,然而我卻壓根不懂得什麽是愛,我所謂對愛的付出,也不過是流於表麵的形式,我根本沒有從心底了解你認可你,我的自以為是和這一文不值的愛,帶給了你太多風波巨浪。”
    喉嚨一陣陣的發幹,我拚命吞咽好幾次,都無法從中擠出哪怕一個字來,我隻得像個啞巴似的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兩隻手貼著搓來搓去的。
    將聲調壓低幾個度,張代眉宇凝起一層厚厚的皺褶:“所以唐二,你趕緊走吧,你要趕緊走開,離開我這種愛無能的****,離開我這種情商低下,隻會打著愛的幌子給你帶去傷害的****,去過一些正常的日子。我以前確實是高攀了你,而我現在清楚知道,我沒有資格,也高攀不起。你快走吧,帶著你的東西幹脆利落地離開,走得遠遠的,不要再留在這裏與我相對,浪費青春浪費人生。”
    麵對著張代突如其來的逐客令,我很是不知所措,可我很確定我並不想就此走開,嘴角擰起來,我好一陣才應上一句:“你剛剛醒過來要好好休息,別說太多話。”
    張代的雙眸一淡:“我跟你說認真的。”
    迷霧再上,很快渲染著將張代的眼瞳覆蓋得滴水不漏,他連連將眼簾埋了幾次,又說:“你再不走,繼續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會給我造成錯覺,我會誤以為你還屬於我,你並未走遠。這會讓我誤以為,哪怕曆經這麽多風起雲動的更迭,哪怕因為我的幼稚可笑弄丟你數次,你仍然願意站在原地等我,我可能又會舊病複發無法控製自己的心魔,無法控製自己肆意的占有欲,無所不用其極去糾纏你,你奔向新生活的步伐又會被我打斷,為了你好,最好趕緊走。”
    我忽然有點慌了,我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就想留在這裏照顧你,你能不能別用那麽多廢話趕我走!”
    我以為張代還會嗶嗶一大串,繼續用一堆的話語堆砌在一起,轟炸著將對我的逐客令進行到底,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嘴扁了扁,他極快:“哦,好吧。”
    但我和他之間的氣氛,卻莫名其妙的重新變得別扭起來,總之一切都顯得怪怪的。
    在我快要被這場怪異壓製得要窒息時,李達忽然在外麵敲門,他闊步走進來,先是朝我示意性點了點頭,他再麵向張代:“張先生,夏小姐過來了,她想要見你,可以讓她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