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廉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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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俊青一直不喜歡江南,無論文人墨客如何將江南描繪得有如仙境,連俊青記得最深的都是熱得人粘乎乎的天氣和聽不懂的異鄉言語,他坐在酒樓的二樓望著窗外,隻覺得青梅酒都沒辦法讓他對江南有一
    星半點的好感,更不用說此時江南與他極不喜歡的一個人有了牽扯。當初連成玨剛剛滿月的時候,長兄將小小的嬰孩交到他這個叔父的手上,他隻覺得從心裏往外生出一股子煩燥來,好似這個不知事的小嬰孩是燙手的山芋一般,他以為是自己不喜孩童的緣故,可是後來看
    見連成璧的時候卻極是喜愛。他也曉得自己這樣無緣無故的不喜一個孩童實在有些不對,以後的這些年也不曾露出一星半點的痕跡來,連成璧的書信傳回山東,他什麽也沒說就收拾了行裝往江南來,無論如何連成玨是連家的後代,他
    雖自絕於連家,他這個做叔叔的也要親自見他一麵,問問他究竟有何打算。
    他到蘇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信到穆家,以故交的身份在聽雨樓約見已經改名為廉久興的穆家九姑爺。他初到蘇州隻要稍一打聽,便聽說了這廉久興的許多事,據說他與穆九姑奶奶結識,又與穆老爺和穆家的幾位公子、姑爺一見如故,沒過多久就成了穆家的坐上賓,與穆九姑奶奶成親之後,一不依靠穆家
    的財勢,二不依靠穆九姑奶奶的嫁妝,隻是收買生絲、雇傭織工,專做上等絲綢生意,據說是天生一根金手指,原本蘇綢生意漸差,卻被他做得又活了起來,人人都讚穆家九姑娘實是有福之人。
    連俊青手指在桌上輕劃,掏出懷中的西洋懷表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窗外的天,這個時候了,看來廉久興是不會來了,看來他這個做叔叔的要登門拜訪。
    就在他示意隨從叫小二來結帳的時候,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一身月白衣裳,頭發緊緊束起,頭戴網巾的清俊青年,進了門。
    “二叔可是有事?這般急著走。”
    連俊青看見了他的模樣,連成玨長大了不少,肩膀厚實了,臉上也長出了些青年人的棱角,他雖沒見過他的親娘幾次,卻也隱約從連成玨的身上看出了她的影子,“你長高了。”
    連成玨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許是吧。”他一邊坐一邊坐到了連俊青的對麵,“二叔你卻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那麽斯文的讓人討厭,坐在這裏不似個商人,倒似個遊山玩水的風流名士。
    “你墜河時……”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他現在是一句假話都懶得跟連家的人說了,“你們讓我回去娶那個姓江的蕩婦,我不肯,自然是要跳下去了。”
    “你若是不肯,可以跟長輩說……”連成玨冷笑了一聲,“長輩們何時聽我說過?自小到大從來都是拿成璧當成掌上明珠,我卻是踩在腳底下的泥,成璧跌了一跤是我的錯,成璧口無遮攔把族裏的長輩得罪了還是我的錯,我自小以為我對成璧
    好一些,你們便真得會對我好,結果我一十八歲還未上連家的族譜,成璧打傷了人卻要我頂罪,成璧勾引縣令之女私奔,還要我去替他娶……”
    “你明知道……”連俊青愣了一下,忽然查覺到門外有人,連成玨的話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對門外的人說的,“你與管……”“我曉得我娘姓管,可我自記事起就沒見過我娘,更沒見過我娘的娘家人,你想要用他們要脅我回去娶那個江姑娘,我是不肯的,二叔……我並未入過連家的家譜,也不是長子嫡孫,如今我隻想一人在江南
    好好過日子,您就放了我吧。”連俊青曉得自己來蘇州之後,連成玨已經想好了對穆家的說辭,如果他猜得沒錯,隔璧坐著的怕就是穆家的人,自己就算是此事揭穿了連成玨的身份,穆家行入為主之下,一樣不會信他,自己這次來蘇州
    ,除了確認穆家九姑爺就是連成玨之外,怕是要空手而歸。
    “你既有這樣的心思……”連俊青從袖拿出一張銀票,“你父親一直記掛著你,你在江南立了門戶,就該給他寫封信,這是他讓我捎給你的一千兩銀子,隻當是他給你的安家銀子。”連成玨見到銀票一愣,他敢說這銀票並不是父親交給二叔的,而是二叔臨時起意拿出來的,二叔想必也曉得了隔璧坐著穆家的人,他送銀票是為了讓穆家的人覺得連家對他並不似他說得那般絕情,至於別
    的心思……他現在還猜不出來……可是瞧著那銀票……不收……他伸出手將銀票拿了過來,站起身,跪在地上向著北方當當磕了三個響頭,“不孝兒,給父親大人磕頭了!”連俊青見他唱作俱佳的一番表演,站起身將他扶了起來,“你且坐著吧,我走了,老老太爺身子不好,後日我便要回山東,你若是改變了心意,想要回去盡孝,便帶著媳婦隨我走一趟,你若是沒改變心意,
    我也不怪你。”連成玨曉得這是連俊青使得第二招了,畢竟他跟穆家人說得是連家對他無情,他對連家的長輩卻極是孝順,現在二叔說了祖父病了,等於將燙手的山芋又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若是不跟著二叔回去,穆家的人明麵上不會說什麽,暗地裏怕是對他的話要起疑心,可他是萬萬不能跟二叔回去的,在蘇州他是穆家姑爺,都被二叔尋到了破綻反將一軍,到了山東就是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二叔有什麽後招,他是防
    不勝防。
    “二叔,祖父見到我,是會添喜還是添病?他若是以為我已然死了,便讓他這般以為吧,他與祖母年齡都大了,勿要再因我起爭執,反而病重。”
    原來他猜到了他落水之後,自己兄弟騙家中二老他已經落水身亡……自己的反將一軍,被他又將了回來。
    “那你父親呢?”
    “我父親有十弟便成了,添了我怕是隻多添心事。”
    “你既是如此你好自為之吧。”連俊青站了起來,掀了簾子轉過身對他說道,“你是姓連的,把姓改回來吧,你不認連家,我與你父親始終還是認你的。”連成玨跪在雅間的地上,久久不起,門簾被輕輕掀起,走進來一個一身男裝卻難掩秀色的女子,陪著他跪到了地上,“夫君,你若想留在江南,我便與你一起好好過少在,你若想回山東,我便與你一同走…
    …”
    “這才是我的家,山東那裏……”連成玨閉了閉眼,握緊穆九姑娘的手,“早就不是我家了。”穆九姑娘站起身,扶著他站了起來,成親之前連成玨便將自己的身世告知了穆家的長輩,穆家的人雖從他的言談舉止猜出了他怕是世家子弟,卻未曾想乃是山東豪強連家的子孫,又聽他說因是庶長而受盡排擠,為了不替嫡出的弟弟擦屁股娶千裏淫奔之女,而跳船詐死,更是連連感歎,嫁女之後對他也分外器重,今日他接到了連俊青的信,便曉得了自己的行蹤終究被連家的人曉得了,大齊朝的商家圈子就
    這麽大,連家在江南的生意雖說不大卻也不小,他早晚會被連家的人認出來,這次見連俊青說得每句話都是在心裏精心安排過多少次的,果然妻子信了他,穆家的人也信了他……
    二叔啊二叔,我是會回山東,隻是我回去的時候怕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梁文初提起筆又放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上的汗,鼻尖的汗滴卻忘記了,自上次他抄寫錯了理藩院的公文之後,柳學士再未安排什麽要緊的差事給他,他遊遊逛逛的沒什麽事做,隻得幫著同僚做些簡單的
    公文,柳學士見他再未出錯,這才慢慢的將一些不要緊的差事,交給了他,誰知正是應他大展身手之時,竟像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了。
    “梁兄可是要茶?”連成璧將自己麵前的茶杯推到了他跟前。
    梁文初搖了搖頭,將帕子放回袖口,卻露出裏麵穿的白衣來,“梁兄你家中可是……”
    梁文初聽他這般說,忽地似是被打開了什麽閘門一般,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唔唔唔……淑靜……淑靜……沒了……”
    “怎麽沒的?”
    “聽說是在鄉下得了風寒,偏左近無有良醫,遇上了一個走江湖的野郎中,幾帖藥下去便……”
    “鄉下?”梁文初不說,連成璧都不曉得他的愛妾淑靜被送到了鄉下,梁家在京裏並無什麽產業啊……“她不喜淑靜,淑靜卻是小心伺候著,總算是暖了她的心,兩人慢慢的好了起來,淑靜的姨母做壽,她聽說是姨母自小將淑靜養大的,特意派了家裏的馬車和婆子又備了四樣禮給淑靜撐場麵,誰知……我曉
    得此事不怪她……她在家裏也哭得可憐,我還要佯裝無事……隻能在衣裳裏麵替淑靜戴孝了。”
    連成璧歎了口氣,“這便是如夫人的命吧。”他四下裏看了看,“梁兄還是止住哭聲了吧,被人聽見了怕又是一場風波。”
    梁文初拿帕子擦了臉,“我自是曉得的,可歎我的命不好吧。”
    “不過是一個妾室,哪裏能稱得上是命不好,經過這件事,你與嫂夫人更是要鶼鰈情深,長長久久的在一處才好。”
    “她說孩子們在京裏住得不安心,家中的老人也缺人照應,想要再給我納個妾,自己帶著孩子們回老家。”連成璧這便有些搞不懂梁夫人的意思了,他以為梁夫人進京是為了處置掉做大的小妾淑靜,卻未曾想梁家竟“妻妾和睦”,如今淑靜死了,梁夫人也不願在京城裏呆了,這又是什麽道理?他雖說懂了些人情事故,也自許聰明過人,對這些夫人們的心思,卻是實在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