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 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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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所的遺址附近,肉眼可見的就散落著五六枚啞彈。
為了安全起見,戎飛和愛爾蘭的軍事觀察員安德魯,先行過去探路。
他們仔細辨認著這些未/爆/炸/實/彈的型號,估計著它們的爆炸當量,並用黃色帶子把啞彈一一圈起來,警示其他人遠離這些危險。
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他倆就走了將近五分鍾。
最後好不容易來到了廢墟之前,他們看到還有一枚航彈,赫然嵌在已經坍塌重疊在一起的兩層水泥板之間。
另外,在磚石和鋼筋水泥的縫隙裏,依稀可以見到兩具穿著軍服的屍體。因為雨水的衝刷,屍體暴露出來的皮膚很蒼白,旁邊還有血水在緩緩流淌。
毫無疑問,那應該是遇難的聯合國軍事觀察員之一。
戎飛一見那軍裝樣式,知道肯定不是馮垚,輕輕地舒了口氣。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心裏也很阿q。都已經這樣了,也不過就是晚幾分鍾發現馮垚遺體的問題了。
所以,戎飛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愛爾蘭人安德魯,則是一看到那熟悉的軍裝,就有些崩潰了。
他的眼眶裏盈滿了淚,嘴唇哆嗦著,結結巴巴地說:“施蘭茨?!恩克爾曼?!兄弟們,對不起……”
戎飛見他的腳步踉蹌,急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喊道:“冷靜!冷靜!”
安德魯扭頭看他,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已經縱橫交錯,難以分清了。
戎飛歎息了一聲:“我們得先排除這些啞彈,才能搬運……遺體!”
安德魯點了點頭。
戎飛拉著他退回了安全地帶,招呼救援隊的意大利士兵們幫忙一起過去拆彈。
本來,司令部是安排中國工兵營掃雷連來這裏執行掃雷任務的,可是他們因為道路被炸沒能及時趕到,而且還不知道下一個安全窗口什麽時候開放,所以,這些本來是執行警衛任務的意大利分隊,也隻好硬著頭皮來幹工兵的活兒了。
好在這些啞彈不是複雜的地雷,很多都是因為引信失靈或是脫落了,落地後才沒有爆炸。
戎飛也受過相關的彈藥知識培訓,隻不過很久沒有拆過實彈,特別是這麽大當量的航彈。
蒲英見狀,主動請纓,卻被所有人一致否決了。
就算她的拆彈技術還不錯,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戎飛絕不會讓她去冒險的。
於是,蒲英隻能坐在安全地帶臨時搭起的帳篷裏,遠遠地看著戎飛和安德魯指揮著士兵將一枚枚啞彈小心地挖出來、搬運走。
這時候,雨已經停了,天色完全黑了,士兵們隻能在應急照明燈下小心地工作。
雖然戴了手套,但是啞彈的金屬外殼浸了雨水,變得更滑了。
戎飛不時提醒大家一定要小心!
手上一定要把握彈體,腳下一定要踩實了一步再邁出第二步。
這樣一來,士兵們隻是在搬第一枚啞彈的時候,走了還不到二十米,就已經大汗淋漓,汗水都打濕了後背的衣服。
後來,梅醫生帶著醫療隊的人,也過來幫著士兵們一起抬。
這樣士兵們能換換手,休息一下,總算是加快了一點拆彈的效率。
蒲英在帳篷裏,和幾名聯黎司令部雇傭的文職人員一起,給士兵們煮咖啡,好讓他們在休息時能就著熱咖啡吃點幹糧。
一位名叫萊亞樂的黎巴嫩姑娘,曾經到過中國留學,在司令部的指派下擔任過曆屆中國維和部隊的翻譯,所以對中國軍人的感情很深。
這次因為有蒲英和戎飛,中國醫療隊本來是不需要翻譯的,但萊亞樂還是主動要求參加救援隊。
她一直努力地和蒲英講話,一會兒說自己的留學經曆,一會兒說她認識的中國軍人。
蒲英自然很快就明白了,這位善良的黎巴嫩姑娘是想分散自己的哀思,因為她眼中的同情根本都掩飾不住。
其實,剛才戎飛短暫回來的時候,也瞟了蒲英幾眼。
蒲英當時就從他僵硬的表情和回避的眼神中,知道了情況很糟糕。
她明白,自己很快就要麵對一個無法逃避的場景了。
她甚至開始設想,要是他們真的挖出了馮垚的遺體,自己該怎麽辦?
腦海中,一個理智的聲音說道;“那還能怎麽辦?總之不能哭。”
一個感情豐富的小人卻說:“不行!我一定會哭出來的,還有可能再次暈過去!”
理智霸道地說:“不準哭!哭是懦弱的行為!你難道想讓他走得不安心嗎?你難道想給他丟臉嗎?”
感情小人氣得胡亂地揪著自己的頭發:“我做不到!”
理智冷冷地說:“你必須做到!”
……
“蒲女士?你怎麽了?我問你的阿拉伯語是在哪兒學的,你怎麽不說話?”
“啊?哦……”蒲英猛地抬起頭,正好撞到了萊亞樂擔憂的眼神,這才知道自己走神了。
她定定神後,慢慢說道:“我是跟,我丈夫,學的……他是,語言天才。”
“對不起。”萊亞樂立刻一臉抱歉,並很後悔問了剛才的問題。
她本來是想讓蒲英能多聊聊自己的經曆,卻沒想到蒲英的阿拉伯語不是在學校中學的,而是跟遇難的丈夫學的。這不是弄巧成拙嗎?
蒲英看出了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說:“我沒事,不用這麽忌諱。”
萊亞什麽了。
帳篷內一時有些安靜。
忽然,一群士兵的腳步聲傳來。原來,他們終於清除了周邊的啞彈,準備稍事休息後再集中力量解決最後的那一枚。
蒲英和萊亞樂等人因此又忙碌了起來。
不過,梅醫生進來後,就讓蒲英坐下來好好休息,並逼著她喝熱牛奶、吃餅幹。
蒲英其實之前就已經吃過了東西,不過她也沒推辭老梅的好意,便又吃了一點。
梅驊騮看著蒲英小口小口地吃東西的時候,忽然無厘頭地說道:“我好像頭一次見你吃飯這麽斯文。”
蒲英愣了一下後,才說:“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從野丫頭進化到了淑女?”
梅驊騮搖搖頭,“我倒寧願……你還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氣死人的……野丫頭。”
蒲英的心裏立刻有點堵。
她勉強笑了笑,“可惜,人總是要長大的。”
梅驊騮看到她強作鎮定的樣子,心裏也是一陣難過。
現場的情景,他比在帳篷裏呆著的蒲英,看得更清楚。
之前賭咒發誓不相信馮垚死了的勁頭兒,也就在現實麵前,慢慢地泄了氣。
可是在蒲英麵前,他還不敢表現出來,隻能那麽胡扯一番。
不過,蒲英的反應告訴他,她也不是傻瓜,也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
梅驊騮顧不得自己的難受,先心疼起了蒲英的處境。
她就像是一個等著法官宣判的犯人,檢控方的證據確鑿,樣樣不利於她,她明知難逃極刑,卻又不肯放棄心中的幻想。所以,越是接近宣判的一刻,就越是煎熬。
梅驊騮甚至有些痛恨起馮垚來了——你這個混球!怎麽可以娶了英子,卻沒有給她一個圓滿的幸福呢?你這樣中途退場,對得起我嗎?
蒲英和梅驊騮這兩個在現場和馮垚關係最密切的人,此刻也麵麵相覷,各懷心事,無言以對了。
時間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一分一秒忠實又無情地過去了。
終於,戎飛指揮士兵們小心地抬起了那枚砸在樓體正中的啞彈,慢慢行走了快半小時,終於將它搬到了安全地帶。
他們這邊剛退場,梅驊騮馬上帶著醫護兵們,搬開水泥板和石塊,去尋找並裝殮幾位遇難者。
安德烈觀察員一個個地辨認著,並在橘黃色裹屍袋外用記號筆寫上犧牲同事的姓名和國籍。
然後,士兵們把裹屍袋一個接一個地抬到休息帳篷旁邊搭的一個空帳篷裏麵,對遇難者做儀容的處理。
蒲英沒有跟著大家過去觀看或是幫忙,她就一直坐在還燒著咖啡的爐火旁邊。
萊亞樂很理解她的心情,也陪在她身邊,隻不過她會不時走到帳篷門口,看看那邊的動靜,然後回來小聲給蒲英通報情況——“是奧地利人。”“是芬蘭人。”“是加拿大人。”
自第三名觀察員的遺體找到之後,萊亞樂就發現蒲英的身子開始微微發抖了。她趕緊去找了條軍毯給蒲英披在身上,自己也坐在旁邊,隔著毯子擁抱著蒲英。
蒲英這時候整個人好像已經麻木了,任她擺布而毫無反應。
難熬的十分鍾過去了,還沒有新的裹屍袋送過來。
又是五分鍾過去了,還是沒有動靜。
忽然,蒲英大夢初醒似的動了一下。她很快起身,離開了爐子,走到了帳篷門口,看著那邊廢墟上的人影。
隻見那邊的人影憧憧,大家都在忙碌著。
看了一會兒,蒲英毅然甩開軍毯,披上了雨衣,走出了帳篷。
萊亞樂急忙跟上,小心地攙扶著她。
正在指揮士兵們挖掘的戎飛,一抬頭看見蒲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急忙擺手阻止:“蒲英,你怎麽過來了?不是讓你在那邊等嗎?”
“我等不及了!”
蒲英幾步走到了廢墟跟前,先看了看周圍這掘地三尺的場景,隨後盯著戎飛的眼睛,問:“是不是,沒找到?”
戎飛看到了蒲英眼中閃動的希望的光芒,雖然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點頭說道:“對!我們把地基都挖開了,也沒找到他!”
“這是不是意味著……”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戎飛很快打斷了蒲英的話,“你想說馮垚沒死,對吧?我承認,到現在都沒找到他,的確是有這個可能。但是,他當時能去哪兒啊?他不可能離開哨位的!所以,還有一種可能,就是——”
戎飛沒有說下去,但他的意思誰都明白,那就是——馮垚可能已經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才找不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