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精悲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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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塊頭問:“你們把屍體弄哪去了?”
    “還能弄哪去?”老韓說:“讓幾個社員抬到西麵扔山溝裏了,可是第二天有人去看,那屍體卻沒了,社員們都很害怕,知道山精不止一個,肯定還有。當天夜裏,就隱約聽見西南山上傳來很嚇人嚎叫聲,不像狼不像狗,瘮死人,一連叫了兩天,嚇得社員們都不敢上山了。果不其然,過了大半年,山精又來了,進村入戶偷東西,誰去阻攔它就亂抓亂撕,它的力氣大忒大了,沒人能擋得住。不過這隻山精好像是個母的,前胸上還有兩個奶/子哩。它來得很少,偶爾來次,不過從來不主動傷人。”
    “那現在怎麽又開始傷人了呢?”我皺著眉問。
    “唉唉,這事兒說來可……造孽喲!”老韓歎著氣:“就在上個月,幾個社員到西北山割茅草,在經過一片密林的時候,發現在一個石洞口外的空地上,有個小孩在爬。他們上前一看,是一個渾身白花黑斑的小山精,像個快滿周歲的孩子。社員們上去抓它,它又叫又咬,最後被社員們給打死了。唉,造孽喲,晚上人們又聽到了那種嚇人的嚎叫,結果那隻母山精開始晚上進村來傷人,有好幾個人被它抓傷,趙老六被抓傷了脖子,太重,死了。”
    唐倩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個公的山精肯定是母山精的丈夫,母山精懷孕不能出來覓食,那公山精就出來給它找東西吃,結果被你們打死了,所以它死的時候手裏還攥著食物不放……可是,你們為什麽要打死他們的孩子呢,唉……”
    我心裏暗想:媽的活該,你們打死了人家的丈夫和孩子,不報複那才不正常哩。
    “唉,所以說啊,報應哦,”老韓歎口氣:“十天前,我兒媳婦從娘家回來,抱著孩子快走到村口了,天也黑了,突然那個山精從樹叢裏躥出來,張牙舞爪地攔住我兒媳,兒媳當時嚇昏過去,等醒來的時候,什麽也沒少,就是懷裏的孩子不見了……”
    “我那可憐的孫子啊!”老韓老婆又哭喊起來,兒媳婦也跟著哭。
    我說:“那麽你們沒去找嗎?”
    “唉,你想能不找嗎?”老韓歎著氣:“這十多天,我兒子天天和幾個社員到山裏去找,可是根本找不到啊。這不,今天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不知道咋樣了。”
    正說著,大門一響,伴隨著幾聲狗叫,一個穿著雨衣的人進來了,身後還跟著一條狗,他把手裏的鋼叉放在門後,就喊:“爹,娘!”
    老韓急忙站起來大聲說:“文明,來這裏。”然後對我們說:“這是我兒子韓文明。”
    那個人走進來,拉下雨衣的帽子,原來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字,一臉的疲憊,臉上的胡子都濕淋淋的。看著我們點點頭,一句話沒說。
    “咋樣了?找到沒?”老韓老婆和兒媳一起問。
    韓文明搖搖頭,點上一支煙,蹲在地上悶悶地抽,一言不發。兩個女人又抽泣起來。
    沉默了一陣,我說:“看來這樣進山去找恐怕難啊。這麽大的山林,幾個人的力量,大海撈針。”
    “是哩,”老韓說:“可是有啥辦法啊?我兒子三十歲才找個媳婦,今年三十二了,生了這麽個寶貝孫子,要是找不到……”老韓說著,眼淚也下來了:“賀三說你們幾位是能人,見多識廣,辦法多,求你們一定幫幫俺們……”
    我沉思了片刻,說:“進山去找,還不如在這裏等。這樣找很難找到,但是那個山精會來偷東西,如果它來了,我們就有辦法了。隻是不知道你們的孫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韓文明站起來,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蹍著:“不管死的活的,我一定要找回我兒子!”
    “那麽,這幾天你們就不要進山去找,”我說:“你們進山,動靜大了,那山精肯定不會出來,會藏得更隱蔽,你就更沒有可能找到孩子。現在大家能做的就是耐心地等,等那山精出來。”
    “可是我兒子……”韓文明有點急。
    我安慰他:“韓大哥,你想想吧,如果那山精要殺你兒子,在它抓到他的時候你兒子就會沒命了。如果它不想殺他,不管多久孩子都不會有事,不是嗎?”
    韓文明愣了片刻,點點頭:“嗯,兄弟說得也對啊。”
    晚上吃過飯,我們開始議論這事。
    唐倩倩說:“在我們那裏有個傳說,說山裏有一種像大猴子一樣野人,叫貑貜,隻有雄的沒有雌的——這說法也不對,有雌的,雌的和人完全一樣,是美女。雄的貑貜專門抓女人去給它們生兒育女,生下雄的來就是貑貜,生下雌的來就是美女,美女也能嫁人,也能生兒育女,隻是她們也是生了男的就是貑貜,生了女的是美女。這裏的山精是不是那種東西?”
    “山精是山精,不是貑貜。山精應該就是古書上說的魑魅之類,不過說法不太一樣。”我說:“比如杜預認為魑魅是山林異氣所生,為人害者;顏師古認為魑是山神,魅是老物精;薛綜也認為魑魅是山澤之神。它們的樣子就是象人,能害人。老韓說的山精大概就是這東西。也有人認為就是山魈,誰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沒見過。”
    “老大,可是這裏就有啊,”耗子說:“有機會開眼了。”
    大塊頭把獵槍和手槍都拿出來,分給我和耗子,說:“龍哥,這些家夥好久沒用了,來的時候我保養了一下。要是那東西來了,你說開槍不開槍?”
    “不要胡亂開槍,如果它不來傷人就不要開槍。我們要它活著,好跟蹤它,主要目的是找回孩子。如果開槍當場打死了,那孩子就很難再找回來,死定了。”
    我們在老韓家住了三天,兩天下雨,晚上也沒有動靜,大家都有點焦躁。有不少村民來看我們,陪我們喝茶、抽煙、聊天,還送來一些土特產,我覺得有點受之有愧。
    到了第四天晚上,在伏牛山地區可算是難得的好天,月朗風清,我們和一夥村民一直聊到夜裏11點多,大家才散去,我們也睡覺,大家還是和衣而臥。
    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聽到遠處一陣淒厲的女人喊叫:“快來人啊,山精到我們家裏來了!來人啊!”
    我們騰地跳起來,拿著家夥衝到院子裏,老韓、韓文明也跑出來。
    老韓一聽,說:“是趙老六家,快走!”
    我對唐倩倩和唐妍說:“你兩個留在這裏!”
    我們打開門衝出去,很快來到趙老六家門前,一推大門,裏麵拴著,大塊頭上前“咣”地一腳就踹開了,院子裏站著兩個女人和一個男孩,應該是死去的趙老六的老婆、女兒和兒子,三個人手裏都拿著棍子。
    “山精在哪裏?”我大吼著。
    “在、在……”趙老六的老婆哆嗦著手指著廚房。
    咚地一聲,一個人影跳了出來,雙手裏好像抓著幾個饅頭之類的東西。
    我借著月光一看,基本上就是一個人,不過一身白斑,麵孔由於驚恐發怒扭曲變形,醜陋可怕,頭上亂糟糟的灰白頭發,兩隻耳朵挺大,雙眼凸出,灼灼有光,胸前果然有兩隻乳/房,是個女性。更讓我驚訝的是,它腰間竟然還纏著一塊遮羞布!它一出來,就對著我們發出淒厲的尖叫,讓人毛骨悚然。
    大塊頭猛地端起獵槍。
    我大喊:“不要……!”
    話沒說完,大塊頭開槍了。
    “砰——!”那山精被擊中,一下子跌倒在地,嘴裏發出一聲慘叫,完全是個女人聲音。接著卻又跳了起來,象風一樣從被踹開的大門躥出去。
    我們急忙追到大門口,在月光裏看到黑影在村口方向一閃就不見了。
    “混蛋!誰讓你開槍!”我衝大塊頭咆哮道。
    “可、可是那怪物它……”大塊頭結結巴巴地想辯解。
    “怪物你個頭!”我吼道:“你沒看見它腰裏纏著塊布嗎?怪物也知道遮羞?你他媽的不看清楚就開槍,想當殺人犯嗎……!”
    韓文明說:“咱們快追……”
    “別追了,天這麽黑,你哪裏去追?”我看了看手表,淩晨1點40分,說:“它受傷了,跑不遠,等天亮再去。”
    我們再也沒睡,天剛一亮,我們就和十幾個村民去追蹤。村民帶著棍棒、鐵鍁、钁頭、鋼叉、柴刀、斧子之類的當武器,牽著兩條狗,順著趙老六家門口的血跡追出去。
    這次唐倩倩和唐妍非要跟著去看看,我也隻好同意。
    血跡時斷時續,有時候看不見,幸虧有獵狗,狗帶著我們進入了村西南山的密林,開始我們認為它一定往山上麵去了,但血跡卻往山一側延伸,進入到一條生滿樹木的山穀裏。狗帶著我們在密林亂石間足足走了得有十幾裏地。
    耗子疑惑地說:“那東西這麽厲害?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能跑這麽遠啊?”
    正說著,樹林前麵出現了一道低矮的斷崖,陰翳在濃密的樹木之中,我們靠近了,我突然看到在一塊空地上有兩個突起的土堆,象兩個墳包,一個大、一個小,大的上麵已經長了些野草,不過上麵好像剛剛培過新泥土,而小的那個是個新的,泥土好像也剛剛培過。因為伏牛山區經常下雨,這樣的墳頭隨時被雨水衝刷,如果不及時培土就很快看不到了。
    更讓我驚訝的是,在那個大墳前的一塊石片上,赫然放著一個血淋淋的饅頭,在那個小墳旁的石片上放著一個帶血的煮地瓜!
    這時,兩隻獵狗狂吠起來,帶著我們往前走了十幾米,在一片灌木從中露出個洞口,洞口處也有血跡。
    我們打著手電慢慢走進去,洞不深,裏麵的地方也不大,光亮從洞口透進來,洞裏的東西都能看清楚,我們看到了讓人震撼的一幕: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孩坐在用山草鋪的草窩裏,手裏正捧著個帶血的饅頭大口小口地啃;那個女山精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地倒在他旁邊,左手捂著中槍的肚子,右手裏攥著一塊玉米餅子,那餅子還咬了一口,身下是一大灘血跡。
    “石頭!兒子!”韓文明大喊了一聲,一步衝上去,把孩子抱起來,親了又親:“兒子啊,爹可找到你了!可想死我了啊!”
    我打著手電上前用手指探探女山精的鼻息,冷冷的,已經死了,她嘴裏還含著一口沒來得及咽下去的玉米餅子。
    我慢慢地站起身,眾人不知所措。
    唐倩倩和唐妍突然抽泣起來。
    我們用手電照照四周,什麽也沒,突然我看到在草窩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有個什麽東西反光,我走上去拿起來,原來是個巴掌大小的銅鏡,錚亮,一點鏽蝕都沒有,隻是鏡鼻掉了。
    “把她抬去出,”我低聲喝道:“把她和她丈夫、孩子合葬在一起。”
    “可、可她是個怪物……”一個村民說:“為什麽要埋她……”
    我一步跨到他跟前,兩眼狠狠地盯著他,把那個銅鏡子幾乎杵到他臉上:“怪物?媽的怪物會用鏡子?怪物會收殮丈夫和孩子的屍體?怪物會挖墳子埋葬死者?怪物會給墳子培土、上祭品?怪物會為了這個小孩冒死去村裏偷東西?怪物會拚著最後一口氣把饅頭拿來給這孩子吃?你們真的認為他們是怪物?什麽怪物!咱們這些人才是最殘忍最可惡的怪物,要了他們一家子的命,他媽的……”
    村民們不說話了,默默地抬起那女山精的屍體,來到外麵,鐵鍁、钁頭齊下,先挖開了那個大墳,裏麵果然是那個公山精的屍體,大部分已經腐爛了,看不出什麽麵目。之後他們把坑又挖大一倍,把女山精放下去,又把那小山精的屍體挖出來放在二人中間。
    韓文明懷抱裏的小孩子突然啼哭起來,掙紮著,兩隻小手伸向坑裏的女山精,我們都吃了一驚。
    我站在坑邊上,看著這山精一家三口的屍體,鼻子有點酸。看看手裏的那個銅鏡,鏡子背麵鑄的是龍鳳虎龜四靈,邊上有幾個隸書的小字“漢中平二年製”。
    耗子低聲說:“老大,是個漢代的古物呢……”
    “東漢靈帝中平二年,也就是185年製造的。”我說:“掉了鏡鼻,品相壞了,不值錢了,就是值錢我也不想拿……”我把銅鏡麵朝下放在女山精的頭邊上,對村民揮揮手。
    村民一起動手,重新埋上,堆上土。韓文明又帶著幾個人找來石頭把墳頭給壘起來,防止被雨水衝垮。
    我站在墳子前,喃喃地說了句:“你們一家,唉……終於團聚了,對不住……”
    我對著墳子鞠了一躬。
    唐倩倩單腿跪在墳前,雙手合十,開始低聲念誦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