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螳螂捕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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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魏王發兵伐秦的消息傳遍大梁,惠施聞訊急至魏宮,卻不得魏王接見。他情急之下竟要在宮門前撞死,幸有侍者相阻,才沒有鬧出人名。
魏王心道惠施衝動,也擔心其傷勢,便前去看望。待他到了偏殿,聽見的第一句話,竟是惠施大呼的“我王糊塗”。魏王素來好麵子,現今被惠施當眾這樣指摘,他立即怒上心頭,揚長而去。
魏王疾走出殿,卻發現頭頂日光忽然被陰雲遮蔽,天光瞬即大暗,似是有疾風驟雨之勢。他想起自己才要發兵攻打秦國,卻遇上這般突變的天氣,似並非祥瑞,因此內心憂忡,便召了公子卬前來。
烏雲湧來,幾乎將整個大梁城籠罩在陰翳之下。城中百姓但見這怪異天氣,都閉門不出,以為天災將至。
惠宓此時正在宮中施展屍毒之術,見天色突變,從北方而來,便料定是北郊結界出了狀況。如今朱厭不在身邊,她無法得知外界情況,未免橫生枝節,她立即以靈體離開魏宮,趕往北郊。
才出魏宮,惠宓便感覺到有人跟蹤,這氣息不是旁人,正是鬱暘涎。她本以為這太虛家弟子有何妙計,卻原來是守株待兔。但因她功力與鬱暘涎還有差距,是以並不敢掉以輕心,隻想盡快將這煩人的少年甩開。
待惠宓趕至北郊深山,卻見洛上嚴正在山崖邊。大梁陰雲由此而出,此地雲跡最濃,猶如浸染了墨色一般沉沉地墜在天上,似隨時可能落下一般。
疾風自崖下席卷而來,將洛上嚴的黑袍鼓起,吹得他發絲繚亂。然而那道身影卻穩穩地定在山崖邊,露出蒼白且骨節分明的手,正捏著訣。
“你要做什麽?”惠宓喝道。
洛上嚴的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姿勢懸在空中,伴隨著動作的停止,那陣快速旋動的風也有所減緩,然而天際的濃雲依舊那樣滿是壓迫地垂著。
“如果隻是解了屍毒,我依舊深受厄難毒的控製,唯有將厄難毒也解除了,我才真正得到重生。”
待洛上嚴轉身,惠宓才發現這少年的臉頰不知為何已出現了深深的凹陷,仿佛隻有一張皮包裹著渾身骨骼。這樣的景象,讓她想起了自己隻是一具白骨的事實,借由附體在年輕貌美的女子身上而得到所謂的生命延續和美貌,而最真實也最令她抗拒的,就是如現在的洛上嚴一樣,隻剩下一把骨頭。
洛上嚴朝惠宓抬起手臂,豎起掌心,道“你既然要死,不如再幫我一把,替我將厄難毒也一並轉嫁吧。”
“我的命是你說要就能要走的麽?”惠宓即刻催動內息,開始施展馭屍施毒之術。
洛上嚴的掌心逐漸形成一股玄色氣旋,在法訣的催化下緩緩舒張變大,形成一麵齊人高的氣牆,阻隔在他與惠宓之間。
崖後的山壁上傳來極為怪異的聲響,惠宓身後的山林也隨即出現了古怪的動靜,似是有東西正在靠近這裏。
洛上嚴專心念訣,周圍的氣流便越來越強,他的衣發由此翻飛,似要就此入天一般,然而他看來飄忽的身體卻始終站穩在山崖之上。
洛上嚴體內的屍毒在惠宓的施壓下肆虐,他已經感受到比過去強烈千百倍的痛苦。然而他從惠宓的表情裏明確地知道,此時此刻,他體內的厄難毒正在通過侵蝕屍毒的方式同樣作用在惠宓的體內,惠宓越是施展屍毒,她所中的厄難毒也就越深,這樣的對峙,不過是在比拚各自的耐力和功力。
不久之後,洛上嚴才知道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究竟來自何處——那些死在山林中和山崖下的屍體。
惠宓的屍毒可以控製活人,也一樣可以操控死屍,那些在山中被害的百姓妖靈的屍體,如今便成了惠宓操縱的工具,它們或是森森白骨,或是腐肉斷骨組成的殘軀,完全沒有意識地在惠宓的命令下進行著動作。
洛上嚴要控製體內兩股劇毒的抗衡,還要提防惠宓隨時可能發動的攻擊,已經無力對付那些正圍攏過來的屍體,唯有靠著暫時設在身邊的結界抵擋。
惠宓心知洛上嚴打出的那麵玄色氣息屏障便是由他體內的厄難毒所化成,這少年是想通過抽出部分毒素作為傳導的嫁接,尋找時機將其餘厄難毒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這種做法確實可以清楚厄難毒,但稍有不剩就會被反噬,當場斃命。而她認定,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下,洛上嚴根本沒有機會成功。
“放棄吧洛上嚴,好好留在大梁,陰陽魚靈骨的事,會有其他解決辦法,何必為此搭上性命?你能有這次重生的機會,已是十分幸運了。”惠宓道。
“我已受製於人四年,是時候擺脫這種禁錮,哪怕是死,我也在所不惜。”言畢,玄袍少年合上了雙眼。
成群的骨屍殘軀向洛上嚴圍去,不斷地對他周圍的結界發出攻擊,試圖衝破這層阻隔,將那玄袍少年拉進與他們一樣的地獄之中。
洛上嚴努力構築著他用以傳導厄難毒的氣息屏障,同時也忍受著惠宓不斷加重的屍毒侵襲。除卻對肉身由內而外的刺激與折磨,屍毒還試圖打斷他體內連續運轉的真氣,一並想要控製他的軀體動作。
抵抗這樣的控製需要洛上嚴集中精力,一旦被惠宓找到突破口,那便如決堤之洪水,再無法收拾。然而依如今的境地,他僅是與惠宓抗衡和構築屏障就已經花費了大部分的心神,用來抵擋群屍圍攻的結界正在受擊之下逐漸減弱。
洛上嚴已經感受到透過結界深入的腐屍氣息,結界上甚至出現了缺口,屍群正試圖從這個缺口進入結界,從而對他進行攻擊。
惠宓此刻正全神貫注地與洛上嚴鬥法,她未曾想過,這個死而複生的凡人少年竟在這四年內修煉出了這樣深厚的功力。可這股越戰越勇的力量,並不像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更不是領主灌輸的,這才是讓惠宓覺得奇怪的地方。
轉嫁厄難毒的氣息介質已然完成,但洛上嚴感受到了除去厄難毒和屍毒之外的第三方力量在體內逐漸形成。這股力量雖然尚且微弱,卻猶如星火燎原之勢在雙重劇毒的衝擊中不聽滋長擴張,也引發了新一輪的肉體痛苦。
這種感受就如同夜探魏宮那一夜,他在大梁城中打坐調時一般,這仿佛是源自他體內,本該由他支配的力量卻根本不受他的控製。力量所帶來的溫暖本應該緩解身體正在承受的痛楚,卻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刺激並加劇著那樣的感受。
伴隨著這股力量的出現,洛上嚴明顯感覺到惠宓對屍毒操控的力不從心,盡管屍群仍在不遺餘力地試圖攻破結界,但他在他體內肆虐的屍毒已經有所減緩,結果就是厄難毒以野草瘋長之勢快速侵蝕著屍毒。
如果惠宓隻是被厄難毒侵蝕,毒素的轉嫁就不能徹底完成,他就依然必須承受毒素的控製,因此在沒有找到最合適的時機時,他不能貿然向惠宓動手,必須克製住厄難毒的蔓延。
體內發生的劇烈衝擊令洛上嚴痛苦不堪,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也將近零界。意識在此時開始變得模糊,耳畔的呼嘯的風聲也仿佛變得遙遠,他快要無法感知到身邊發生的任何動靜,除了身體裏源源不絕的疼痛。
便是在這種思緒飄忽又痛感切實的情況下,鬱暘涎的身影意外地出現在洛上嚴的視線中。那日在相府中,兩人相約在為他解除屍毒之後就一起離開大梁的情景曆曆在目,那白衣少年溫柔的笑意猶如一縷陽光,照入他幽暗依舊的心跡,給與了久未有過的期待與希望。
“鬱暘涎。”洛上嚴下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突然感覺到身側拂過一道清風,在洶湧狂亂的疾風中劃開了一處缺口,讓他知道了時機已至。
惠宓見一道白光從林中躥出,未免被偷襲,她不得不尋找機會躲避,正是因此,她突然聽見洛上嚴一聲大喝,隨即就有一麵玄色氣牆朝自己撲來,硬生生打在她身上,讓她毫無招架之力,直接倒去了地上。
洛上嚴掌心發力,一麵製住惠宓,一麵強行將厄難毒移嫁入惠宓體內,而他身後那白衣少年,此時正忙於應付那群被屍毒操縱的死屍。
惠宓被洛上嚴鉗製,已無還手之力,她唯有看著厄難毒的毒氣從洛上嚴的身體裏轉移到自己身上。她雖有反抗之心,卻再無能力還擊,可她看著洛上嚴的雙眼卻綻放出了莫可名狀的笑意,連同她的嘴角一起揚起了弧度,給了洛上嚴一個妖冶又詭異的笑容。
洛上嚴絲毫不理會惠宓此刻的表情究竟代表了什麽,他隻想將體內的厄難毒全部轉移給惠宓,借以擺脫控製。就在他將最後一絲毒素傳入惠宓體內之後,身體內的力量在頃刻間全部消失,他頹然地跪在地上,再沒有力氣去管身邊的惠宓。
惠宓的笑容卻更加明顯,甚至帶著無盡的嘲諷,在鬱暘涎除掉了屍群的同時,她立即施法離開了這裏,將靈體送回還在魏宮中的本體之內。
鬱暘涎上前扶住洛上嚴道:“怎麽樣?”
洛上嚴卻催促鬱暘涎道:“你快去追,現今宮中還差最後一步。”
“你當真沒事麽?”
“快去。”洛上嚴拚盡力氣低吼道。
雖對洛上嚴的情況十分擔心,鬱暘涎卻還是立刻趕回了魏宮。
見那白衣少年離去,洛上嚴翻開左手手腕。腕上的“黑骨”紋已經消失,但他卻不能忘記惠宓方才充滿鄙夷和譏笑的神情。他知道那樣的表情代表了什麽,這卻依舊無法阻止他想要跟洛上嚴一起離開大梁的心,何況屍毒是必定可以解除的。
洛上嚴按住胸口,艱難地站起身,踏過地上淩亂的屍骨,再一次站在山崖邊,低眼看著彌漫了濃霧的崖底。他刺破了手,將血滴入濃稠的霧氣之中。原本灰白的霧氣就此染上了一層淺薄的血紅色。崖底似有東西感受到了血的氣味,從而發出了回應,有奇怪的聲音從山崖下隱約傳來。
洛上嚴看著從指尖傷口滲出的血跡,麵色凝重之間帶著滿滿的困惑,低聲自語道:“隻要多克製你一日,我便能有多一日的時光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