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睡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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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女人的眉眼俏麗可人,彎眼笑時竟流出幾分妖異,瘋少兩眼卻直勾勾盯著她那隻蒼白的手裏端的酒盞,那是一件極貴重的玉器——
一隻翡翠杯。
盛了酒,杯盞通體瑩透,夜裏發著光,像極了傳說中的夜光杯!
老父臨終的叮嚀瞬間被他拋到腦後,受不了美酒美色寶物的誘惑,瘋少下了床,趿著鞋子走到桌前,女人衝他笑著,持盞的那隻手一抬,徐徐舉杯相邀。
瘋少接了酒盞,眼底混著一絲迷亂,一仰頸,飲下此杯瓊漿玉液,把翡翠杯緊握在手中,心口“怦怦”一陣急跳。
“怎麽不幹完這杯酒呀?”女人嬌嗔,不依不饒的勸酒。
瘋少低頭一看,杯盞裏居然還有酒,剛才不是喝完了麽?他心頭疑惑,卻不想在女人麵前輸了酒量膽色,再仰頸,一口悶,低頭再看杯中——還有酒!“這是什麽酒?”他詫異。
“這酒呀,叫‘執念’也叫‘癡念’!”女人咯咯的笑,“奴家親手釀出這酒,比女兒紅、狀元酒的滋味,好千百倍!少爺有沒有海量喝完這杯?”
“本少就不信幹不盡它!”瘋少渾身的男兒血氣往腦門急湧,一來勁,強上了,直起脖子牛飲,“咕咚咕咚”幾十口下去,烈酒燒喉,酒氣上衝,打個酒嗝,腦子迷迷糊糊起來。
眼前一陣眩暈,腳底踩了棉花團,他踉蹌著往女人坐的桌邊湊近些,醉態可掬地伸出根手指頭戳了一下女人擦著兩團紅胭脂的高突顴骨,嘴裏頭嗬出醇香酒氣:“本少見多了半夜裏主動送上門來的‘豔福’!說!你是哪座銷金窟裏偷溜出來的花魁紅牌?”
“奴家名喚癡娘!”
燈下那麽近的距離,瘋少卻看不清她臉上神色,連著五官樣貌都開始燒糊在燭光裏,隻有這個女人眉眼彎帶的笑,依稀入眼,像是望著一個男人,發癡的笑……
凝望瘋少的臉,目光卻似透過了他,看著虛無縹緲的某一處,她緩緩伸手,微涼指尖輕輕觸碰他的眉梢,極輕的歎了口氣,語聲卻如嗟如泣:“你的眉梢與四郎的極像、極像……”
指尖微微觸碰,被摸到眉梢的人卻“咕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瘋少醉倒了,平生頭一回,被“一杯”酒撂倒,那夜之後發生了什麽,全無記憶。
等他醒來,睜開兩眼,就覺得光線十分刺眼,正當午的日頭曬得人渾身懶洋洋,他想抬手遮擋一下刺眼的陽光,膀子酸痛無力,像是昨晚舉過幾百斤重的大酒缸子似的,好不容易抬起手來摁了摁“突突”跳筋的太陽穴,發脹的腦子還處在混沌狀態,耳邊卻聽見有人失聲驚呼:
“棺中有活人!二狗子,別燒紙錢了,趕緊叫些人過來,這墳頭都被刨了,準是昨晚發生的事,快、快去!”
驚呼入耳,瘋少人也清醒了些,放眼環顧,愕然發現自己竟睡在一口薄皮棺材裏,紅漆棺木掀了頂蓋,被人挖開的墳頭土塊、碎沙石一捧捧雜亂堆起,是一處剛剛盜挖了的墳墓。
緊挨在旁的別座墳頭還站了個來燒紙錢祭祖的老漢,兩眼圓睜,見鬼似的駭然瞪了他片刻,猝然拔腳就跑,“吱溜”逃得沒了影。
瘋少酒也嚇醒了,整個人自棺中彈坐起來,把腦袋伸出土墳頭,老遠就看到一個竹竿也似的瘦高個兒男人領著三、五個村裏來的農戶壯丁,心急火燎奔將過來,到了墳前,瘦高個兒的男人捶胸跺足、嚎啕大哭,邊哭邊罵:“該天殺的盜賊!我那可憐的癡娘呢?怎麽她的棺中睡了個野男人?”
這廂男人一哭,那廂瘋少一個鯉魚打挺從棺材裏躥出,撒腿就跑,掙了命似的一通狂奔,在泥濘的山路上不小心腳底一個打滑,重重栽了個跟頭,被後麵追來的幾個壯丁逮個正著,愣是將他當作盜墓賊,反剪雙手,推推搡搡,一路押往鄉鎮裏一戶保長家中。
巧的是,回鄉省親的胡大探長人也恰巧在保長家裏頭喝茶,正閑著。保長家中小媳婦獨自在家,正殷勤地端茶送水,繞著胡探長忙得團團轉,一會兒給人剝幾顆瓜子,一會兒切盤水果端上桌,衝著探長擠眉弄眼一陣巴結。胡探長嗑著瓜子喝著香茗盯著保長媳婦渾圓翹臀,眯著眼直樂嗬,嘴巴上兩撇八字胡翹得跟狐狸嘴邊毛似的,眯細的眼縫裏也流出幾分老狐狸賊精明的刁鑽油猾勁兒。
隻是這悠閑品茗的大好時光,被那撥衝進門來的粗魯漢子們給攪和了,——胡大探長抬頭看到被人扭送進來的瘋少時,眼神都變了,額頭上綠慘慘的一片,腦子裏總晃著個畫麵——自個兒新納的三姨太與他圓房那晚,貼身兒穿的那片清涼小肚兜上繡著個男人的肖像,那男人不是別個,正是瘋少!
胡大探長在縣城那頭也算得上是大名鼎鼎一個人物,年屆不惑,當了好幾年的探長,又被提拔到滿是洋人租界的上海,大都會裏什麽場麵都見過,這人腦子好使、手腕奇絕,屢破奇案,人比賊還刁三分,倒讓賊人看了膽怯如鼠、避他惟恐不及。大探長看人也總是打那雙狐狸般眯得細細的眼縫裏頭去瞧,總有幾分審度、探究,見著每個人都跟瞧個嫌疑犯似的,把人瞧得心虛幹笑、好似連腸子裏藏的汙穢都不小心走光外泄,極是尷尬。
偏偏巴結奉承他、求他來幫忙辦事的人不少,大探長那兩撇蓄得自認十分漂亮的八字胡須,總翹得老高,此刻見了瘋少,高高翹起的胡須卻抖顫了幾下,打蔫兒垂搭下去,威風也掃了不少。
“胡長官,可巧有你在!”
保長不在家,比保長厲害的人物卻在他家中喝著他家小媳婦親手研磨的茶水,看似很悠閑,瘦高個兒的男人兩眼直冒光,指準了瘋少鼻尖就衝大探長告狀:“今兒抓了個盜墓的——這人刨了癡娘的墳!癡娘隨身陪葬的貴重器物,準是被這小子‘順’走了!”
瘋少苦笑,滿是無奈,臉皺得都能擠出苦膽汁來。
胡探長看著瘋少,總覺這人笑得十分礙眼,臉盤兒漂亮得過火,一對兒桃花眼還水汪汪的,衝著人這麽一眨……大探長“哎呀”慘叫一聲,端在手裏的那盞滾燙的茶水抖手灑出,手背燙紅,正在給人添茶水的保長家小媳婦這才回過神來,訕訕的笑,給探長賠不是,眼角餘光卻還忍不住的偷瞄幾眼瘋少,壓根兒沒瞅見胡大探長“綠油油”的臉色。
“這人還將癡娘的屍身盜走了!”半天沒見探長吱個聲,“竹竿”男嚷嚷起來,“探長您可得幫俺們做主!”
“咳、嗯。”大探長清了清嗓子,端正一下神態表情,眯細了兩眼瞅著瘋少,審犯人的語調張口就來,“在本探長麵前,你小子少使花花腸子,直接招了吧,你把屍身藏哪了?”盜個屍身藏著也不覺晦氣?他心裏頭覺得這事蹊蹺,可誰叫今兒給他撞上的偏是這小子!他見了這小子就渾身不舒服,不趁機好好“搗騰搗騰”這小子,都對不住自個兒那小眼睛小鼻子小雞肚腸……啊呸!
瘋少自個兒都搞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兒,說什麽都不對,隻有閉口不答,卻把個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直到探長語調一轉,問他“癡娘在哪兒”,這才想起什麽似的,支支吾吾回了句話:“癡娘?她、她……大抵……在我表叔家。”
“那就帶我們去你表叔家!”
胡大探長發號施令,一馬當先,大步走出保長家門,“竹竿”男跟屁蟲似的緊跟其後,幾個壯丁急忙押著瘋少趕超上來,喝令瘋少在前引路,一撥人奔著瘋少表叔家那座老宅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