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時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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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你想起來了嗎?那日,在街上與你擦碰到的女子,正是奴家!”
如嗟似泣,癡娘的聲音縹緲在耳畔,隨著她一字一句的提醒,鳳流也漸漸回憶起來——
好象是去年夏天的事,他在街上與一個行色匆匆的女人擦碰了一下……
記憶中的場景,與夜光杯裏晃動著的畫麵,相互交疊,逐漸吻合到一起,鳳流渾然不知:自己的眼睛,在不知不覺中,又變得透明無色了。
他用這樣的一雙眼睛,緊緊注視著那一盞“執念”,夜光杯中晃動著的畫麵,越發清晰,猝然,桌上搖曳著的蠟燭光焰,忽閃一下,“噗”的一聲,燭芯裏迸出火花,又驟然凝固住!
那畫麵極美,卻分外詭異!
就在屋子裏的空氣都被凝固住的一瞬,縈繞在夜光杯上的癡娘魂魄,像是突然被吸進了杯盞裏那晃動的畫麵之中,白光一閃,原本坐在桌旁的瘋少,也倏忽不見!
僅留那隻杯盞,輕輕漂浮著,緩緩落回桌麵,“喀”的一聲,它又變回了原先的樣子,仍是普普通通一盞茶杯。
而後,凝固住的燭光又忽閃著搖曳了一下,迸濺出了點點火花,“撲”的一聲,燭芯焦裂的一瞬,光焰也忽地熄滅了。
幽暗的鬥室之中,落下一聲輕歎:
“少爺,謝謝你……送奴家回到過去!回到奴家……喪命之前!”
世間並無後悔藥,因為時光無法逆轉!
但要是時光真能倒流呢?
鳳流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僅僅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景致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已不在老宅東廂房,而是站在了小鎮東街。
傍晚時分,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個個是穿著炎炎夏季的清涼薄衫,在行人之中,他一眼望見了自己的身影!
自己看到了自己,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
鳳流愕然震愣了片刻,才漸漸意識到:他竟回到過去了?!還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他覺得有趣,有趣極了!腦子裏竟突發奇想,想要上前去嚇唬嚇唬自己,於是,他大步走過去,走到自己背後,伸手一拍……
正在路上走著的自己,沒有被他拍得回過頭來瞧,鳳流吃驚地發現——拍出去的那隻手掌,竟從路上走著的“自己”的肩膀上,穿透過去,像是沒有了著力點,拍不到真實的物體!
他忽然發現自個的身軀是透明的,走在街上的那個過去的“自己”看不見他,也聽不到他的叫喚聲,他無法左右過去的“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從眼前經過,而後,又眼睜睜的看著記憶中的場景重現——
“自己”走到了丁家酒樓門前,這時,門裏頭果然衝出個女子,與“自己”擦碰了一下,女子倉促地看了“自己”一眼,又慌忙低頭,行色匆匆的,與“自己”擦身而過。
是癡娘!
他竟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癡娘,走在路上,在夕陽的斜照下,她身後還拖著長長一道背影!
是了,一年前的夏天,癡娘仍活在這個世上,仍住在丁家酒樓裏頭,與丁翎過著小倆口的日子!
眼下,她這麽急急忙忙的出門,是要去哪裏?
東街拐角處鬧哄哄的,突然圍來了許多人,個個踮著腳尖,在路旁翹首以盼,像是要迎接某位大人物的到來,街坊鄰居奔走相告,呼朋喚友爭相來瞧個熱鬧。
鳳流看到“自己”也湊到了邊上,正在好奇地張望。
這時,打街道拐角處,轉出了一輛四個輪子的洋車,胡有為赫然坐在車上,車後座還擱了幾大包行李,他像是剛剛從外麵回來,衣錦還鄉,受到了父老鄉親們的熱情迎接——小鎮上的人們一見到他,就鼓噪起來:
“來了、來了!打大城子裏頭回來的大探長哪!大夥快來瞅瞅!”
“喝,大探長,開洋車呐!好有派頭!”
“大城子裏撈金回來了吧?胡家出了這麽個有出息的兒孫,可算光宗耀祖了!”
“哎、哎,探長是做啥的?這人手上戴那啥玩意?洋表?純金的?這麽有錢哪!”
“探長你都不曉得是個啥鳥?瞧你個土冒!探長探長,那就是……就是探那個長唄,反正是個特風光特能撈錢的官!可厲害著呢!”
“去去去!別自個都不懂,還來瞎湊合!探長就是捉壞蛋的,跟以前衙門裏的捕快老爺有得一拚!人家在十裏洋場還是幫洋人辦差的,比以前衙門裏的老爺還出息!能說幾句西洋赤佬的鳥語!”
“那是洋話!洋派頭!瞧人的洋車裏那幾大箱的行李,沒準就裝了洋鈔洋貨,洋皂、洋油、洋槍……”
“我滴媽呀,咋還有洋槍?探長真惹不起呀!”
……
街坊鄰居七嘴八舌的,一提到洋貨,一個個“羊羊羊”的叫,叫得開車來了、偏又被瞧熱鬧的人們堵得龜速前行的胡有為,稍稍偏過臉來,往人群裏瞄了幾眼。
人群裏的鳳流也在看著他,這當口,兩個人還不熟,即便不經意地將眼神碰到了一起,彼此也沒啥感覺。
胡有為端著大探長的派頭,單手把著方向盤,舉起另一隻手,衝父老鄉親們揮一揮手,手腕上金光燦燦的腕表,引得人群一陣騷動。鳳流卻扭頭走開了。
不就是來了個“假洋人”麽,大城子來的就新鮮了?真要來個外國赤佬,那大夥兒還不得把腦袋擠破了來瞧個稀罕?——鳳流回味著自個當初頭一眼見著胡大探長時,心中的第一個想法:什麽玩意兒?
他看著“自己”漫不經心地從胡有為的洋車旁經過,漫不經心地看了胡有為一眼,而後徑自離去。
他知道自己要去哪——亡母娘家那落腳地兒。
那個時候,那間房子的頂還沒塌,還能住上個一年半載。
目送“自己”照著回家的那條路漸行漸遠,鳳流卻站在原地,犯了難,一想到自個先前有兩次讓時光倒流的驚心體驗,卻都隻是回到“片刻”之前,整個人也沒有發生異常的改變。這回倒好,居然來到了去年的夏天,變成了這副模樣,難不成要呆杵在這兒、眼巴巴地熬過數百天,才能回去?
難道這一年半載的,他都得當個透明人?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一個個路人從他身上直接穿行過去,他就像空氣一樣,沒個實質感,這情形比撞了鬼更加詭異!
鬼沒有腳,還能漂移,他的兩腳卻紮在地上,飛不起來,更飄不動,照樣得像個人一樣,用腳走路!隻是變得透明了,就像是一抹光影折射在這裏,想要去追溯光影的源頭,那得從“今年”酷暑追到“明年”的臘八!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副模樣還得維持數百日?幹脆來一道天雷,直接把他劈回去得了!
仰頭長歎,看看天空,都快晚上七點了,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呢,夏日裏的白晝長得很,他琢磨著:不如自個兒摸到塚山那座老宅子裏去,看看有何解法?
心念一動,他往前走出一段路,漸漸要離開這鎮子了,腳下卻越來越沒力氣,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縛住了,腳步都不利索了,隻能在鎮子裏頭兜圈子,怎麽也走不出鎮子,到不了西郊野塚山。
不知不覺,又回到了東街,像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呼喚他,一直將他挽留在東街。
難道是癡娘?
她是不是也回來了?
解鈴還須係鈴人!當務之急,他必須先找到癡娘!
她剛剛從酒樓裏衝出來,是往哪個方向走了?不對!他該找的是癡娘的鬼魂,還是活生生的那個癡娘?
他一個大活人到了這裏,變成了空氣般透明的存在,那麽癡娘呢?她隻是一縷魂魄,會不會就此消失了?
鳳流正傷著腦筋,在東街躑躅徘徊,渾然不曉——癡娘就在距離他不足百步遠的地方,在那個街口拐角處。
那裏有一家中藥鋪子,掛著百年老字號的招牌,高高的櫃台裏頭,掌櫃的手拎小金秤,背對著客人,拉開藥櫃子上排排小抽屜,抓出幾味中藥,擱在秤砣上估了分量,回過身來,撥算盤算好價錢,將藥材碾得細碎些,包進杏黃色的紙包裏,用繩子紮緊,遞到客人手中,接了錢,道一聲:“藥到病除!您走好嘞!”
從滿是藥香的鋪子裏走出來,一手拎著裙擺,一手提著抓來的那幾包中藥,癡娘低頭看著腳下,匆匆地走下石板條兒壘搭的幾層台階。
台階上落著的幾片樹葉,“沙沙”地打著旋兒被風吹走,剛從台階上走下來的癡娘,忽然感覺到一股陰風迎麵而來,涼颼颼的,透骨而入,直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