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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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儀微睜眼簾,緩緩一抿泛白的唇,輕道:“並不是。我一直是醒著的。”
    “姐姐……再睡一會吧。”本有許多的話和事要說,到了跟前,江心月卻不知該如何出口了。她如何去安慰瑤儀呢?再多的勸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瑤儀慘然輕扯了嘴角,抓在床沿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江心月會意地在榻邊坐下,握住了她柔若無骨的指掌。她再看瑤儀唇部有些幹裂,便喚了外頭伺候的人拿水喂給她。
    瑤儀被她攙起,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卻是極肅然地看著她,一字一頓道:“我要和你說!阿珍她,她真的生出了二心,她是受了淑妃的收買!”
    江心月手上倏地一緊,忙不迭地追問道:“她是如何害你的?你手裏總有些證據吧,為何不查下去呢!不求著皇上追究也便罷了,你為何把話說死,說是阿珍一人為害呢!”
    痛心和焦心一齊湧上來,江心月隻覺肺裏都有些一抽一抽地疼。就這麽算了麽?怎可以放過淑妃她們!
    瑤儀由她追問著,一句話也不答,半晌才頹然垂下頭去,口中低低道:
    “她用的是雪桂草,就放進了天香蜜露裏。”
    江心月聞言,整個身子都悚然了——天香蜜露是她送過來的,而雪桂草,也是當時青離在縈碧軒中為害,被她抓著了後遣花影去給瑤儀診治。
    這兩樣,全是她手裏出來的。
    殿內霎時死一般沉寂,好一會兒,江心月才訥訥道:“你……真相信不是我做的麽?”
    瑤儀突地雙目凜然,用盡了力氣道:“當然相信!矛頭越是指向你,我越要相信!”她說完,虛弱的身子已然癱了下去,低低細語道:“若真是你,以你的聰慧,怎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我若是真的查下去,不就是順了仇者的意了麽。”
    “那是一個初成形的男嬰,他還那樣小。”瑤儀掩麵不能言,從低低的嗚咽,慢慢地喉間越發不受控製,最後她已然是嚎啕。
    江心月猛地抱緊了瑤儀,為了撇清她,瑤儀親自壓下了失子的大仇。這份恩,她如何來還?
    等瑤儀哭夠了,江心月端著一小碗的清粥喂給她。她吃了幾口便推開了,道咽不下。江心月罷了手,她懶懶地躺下身子,隻道:
    “你早些回吧。”
    江心月如何肯回去,便守在她的床前坐著。瑤儀閉目靜默了一會,突地又睜了眼,無神地向上望著喃喃道:“連阿珍都能害我。這世間還有什麽可信的人呢?”
    這話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江心月聽。
    江心月聞言,卻是猛然心驚了,瑤儀,心裏怎可能過得去這道坎……
    她在瓊茗閣又呆了些時候,瑤儀一直勸著她回去,她不得不起身告辭。瑤儀一直躺著不肯起來,連宮女想給她淨麵她都懶得起身了。
    縈碧軒裏仍是奢華貴氣的。她進屋見到那些金玉,眉眼間都是鬱鬱,當即叫了小德子來,令全部換成素淡的。整個宮的人都沒有在意瑤儀這位低階嬪妃的失子,也隻有她能以此為那孩子哀傷了。
    她又令菊香取來佛文,於案上執筆抄錄。
    菊香為她研墨。墨錠是加了好聞的雪梅製成,梅香清冽,本是清淨心神的好香,菊香手裏來回地磨著,心裏卻並不靜。不妨手一抖,便有一星墨汁濺上了主子的宣紙。
    “奴婢分心了,請小主寬恕。”
    江心月放了筆,微微搖一搖頭道:“不怪你。你心裏有什麽話就說吧。”
    菊香緩緩呼一口氣,欲言又止,終是咬了唇道:“奴婢僭越勸一句。說句不該說的,純小主她,她對您……您知這宮裏從來沒有真正的姐妹。”
    江心月歎了口氣,閉目靜思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何嚐不知她心中的疙瘩。阿珍是從小服侍她的,陪了她十多年,都能做出那樣的事。而我,與她不過四五年的情分而已。阿珍做出此事來,她已經不肯再相信姐妹情誼了。”
    瑤儀選擇信她,為了她不去追究親骨肉的死。可是,她的相信,是因為她認為江心月不會用這麽拙劣的害人法子,且不想因此順了淑妃的意,而不是從心底的相信。瑤儀的內心深處,對她怎會一點隔閡都沒有呢?
    她失掉的可是她的孩子,她看重如生命一般的骨肉。
    菊香說的也沒有錯,就算親生的姐妹,在這宮裏也會反目,可讓她對瑤儀設防,她卻無論如何都不想。
    江心月雙手撐住了額。瑤姐姐啊……
    第二日,又是一個好天。江心月望向門外,空裏是純淨的,湛藍的顏色令人舒心,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
    她看著這天,那團抑鬱之情仿佛也減了許多。外頭的風光好,想必出去散心會舒暢不少,遂喚來花影道:
    “天暖了,想必出去走走也不會受涼。我們去幽沁園吧。”
    她常聽梁采女說起,宮花苑人多紛雜,這一處的園子靜謐清閑,景致也很怡人。梁采女閑來無事,最喜歡到這裏來散心。
    到了地方,江心月抬眼一瞧,見垂花門上書著三字“幽沁園”,裏頭有一汪碧水的荷塘,花卉相當平常,遠不如宮花苑裏珍貴的花木。但岸邊楊柳依依,芳草萋萋,也別有一番雅致。
    一邊的花影跟著進來,眼睛立刻亮了——幽靜的碎花石子路上,立著一架秋千。
    正在打理園子的一眾宮人見有主子駕臨,紛紛跪地請安。她們都是做雜役的外圍宮人,地位十分低下,給主子請安隻能跪著,而不是蹲身。
    江心月叫了起,回頭看花影雀躍的模樣,再看那紮在杏花樹下的秋千,自己也不禁起了玩心,遂踱著步子直直地走過去。
    一領頭的宮人立即跪下磕頭道:“小主,這架秋千是皇上賞給柔小主的。”
    江心月一聽,笑道:“你說的柔小主,可是柔更衣啊?”
    “回小主,柔更衣已經晉為采女了。”那個宮人在回話之時,身子已經在發抖了。他們這一類低等的宮奴,眼見就要得罪於主子了,自然怕極了。
    江心月心裏好笑,她不知這麽小的一處秋千都是有主子的,更不知柔更衣已經變成了柔采女,皇上是當真寵愛啊。
    宮人看江心月仍盯著秋千看,手腳漸漸有些發抖了,她“砰砰”地叩頭,聲音顫顫地道:“回小主,這……賞賜了的地方,您要用,要經由物主的同意的……”
    她是負責這處園子的,柔采女的秋千自然也歸她打理,要是事後柔采女問罪,她就沒命了。而眼下這位是宮裏相當得寵的蓮容華,哪裏是她能開罪的起的。
    江心月雖嫌惡柔采女,卻從不喜歡為難下人。她見宮人一副可憐相,臉上就軟了下來,溫言道:“即是這樣,本小主就作罷了吧。”
    抬眸掃見那宮人已然汗濕的衣裳,她心裏又多了幾分憐憫。她是做過奴才的人,多少次,她也這般可憐地跪伏在主子麵前,心裏或期盼或駭然,隻因主子的一句話可令她生,也可令她死。
    她回頭對著花影道:“她們做活辛苦,每人賞五兩銀子吧。”
    宮人們本都在懼怕,竟不知這位小主不但沒有拿她們出氣,還賞了銀錢,均叩頭謝恩,口裏不斷說著“小主大恩”之類的話,有幾人的眼中已然有了淚光。
    江心月擺手笑笑,不過幾兩的紋銀,也好讓人感激成這樣。
    然而無巧不巧地,柔采女此時正好出現在了園子門口。她疾走幾步上前,規規矩矩地給江心月行了禮,低著頭站到一側。
    江心月麵露嫌惡,這個人太喜歡偽裝了。
    自顧自閑閑地坐著,撇過頭不理睬她,也沒準備對她發難,隻想等她自己離開。
    膽小的柔采女並沒有逃開,而是小心地開口,道:
    “容華小主,嬪妾剛剛……聽到了小主想玩這架秋千,才,特地來園子裏的。”她緊張地吸一口氣,又道:“秋千能夠為小主所享用,也是它的造化,請小主,盡管用吧。”
    江心月看著她,麵上無一絲表情:“那本小主要好好地謝謝你了?”
    “嬪妾不敢,不敢討小主的謝意……”柔采女的身子又開始發抖。
    江心月無奈地歎一口氣,這個樣子很像是她在欺負人,可她冤枉啊。唉。
    “柔采女,你是浣衣局出身的對吧?”
    “回小主,是的。”
    “你能有福氣侍奉聖上,也是不容易的。眼下皇上喜歡你,本小主還要恭喜你晉封之喜了。”江心月輕輕道。她的目光在柔更衣身上打著轉,觸到了那一雙緊握在一起的,顫顫發抖的手。看著看著,她又笑道:
    “柔采女天生就是做主子的命,你看你這一雙細嫩的小手,十指又過於纖細,不適合勞作的。”
    “這……隻是皇上的隆恩,嬪妾卑賤。”
    江心月聽著她顫著聲的回話,不由自主地觀察起四周。還好,這附近沒有皇上,也沒有其餘的嬪妃,她可不想被柔更衣當祥嬪一樣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