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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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凝眉看著手裏的簪子,簪首處本該八瓣的瑪瑙玫瑰,現在變成了九瓣,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九是個極為敏感的數字,隻有皇帝、皇後和太後才有資格擁有它。菊香蹙了眉,踱步至案幾上,對著主子道:
    “請小主放心,這個活說難也不難,奴婢半個時辰就能做好。”
    江心月輕輕點頭,又深深呼吸了一次,拿著螺絲黛親自動手為自己畫眉。
    殿內肅靜,更漏一滴一滴清脆地砸在池裏,也砸在江心月的心上。
    半個時辰的煎熬過去,菊香順利地去掉一枚花瓣,江心月也梳妝好,可花影仍然沒有進展。
    “不能再等下去了。”江心月一手攥了拳,咬牙道:“叫花影帶上五百兩銀子,立刻跑去內務府,去找劉總管。其餘的人,接著在庫房裏找。”
    菊香應了聲,江心月又道:“菊香你留在我身邊,一刻都不能離開,恐怕還有人準備趁亂折騰我。”
    頓了頓,她無力地坐了下去,苦笑道:“算計我的人定是早就計劃周全了,劉康那裏也定不會順利。”
    菊香忙上前扶住她,勸她寬心。
    此時,遠遠傳來了典禮的煙火聲,隆隆的巨響宣示著皇家的威儀,國母的威儀,震得江心月心神發慌。
    朝賀,已經開始了。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花影喘著粗氣一溜煙跑進來,卻是沒有拿到蟬翼紗,把五百兩銀子原封不動地拿了回來。原來劉康早就被皇後請到了鳳昭宮裏,說是典禮盛大,為了防止有紕漏,必須要他這個總管過去查看。她又拿著銀子求了幾個管事的嬤嬤和太監,他們卻都手腳極緊,白花花的銀子亮在眼前也不肯拿出蟬翼紗來。
    江心月沒有發怒,也沒有歎氣,隻是絲毫不慌亂地起身,道:
    “不能慌,雖然已經晚了,但我們必須去。”
    “小主,這樣怎麽去?朝服不整,是對皇後的大不敬啊!”菊香和花影異口同聲。
    她朝花影眨了一下眼皮,道:“沒辦法了,你現在去找你兄長。”
    花影猛地一驚,但還是領了命,匆匆跑了出去。
    花影的“兄長”,正是禮親王安插在宮中的暗衛王淵。江心月進宮後,他便接近了花影,認做義妹。幸好,有這麽一層關係,否則今日的千秋節,真不知該如何應付了。
    江心月緊緊盯著窗外,確定貴喜一直在後廚房忙活,她才放下了心。
    花影的速度相當快,王府在收到消息後也快速地行動起來。禮親王位高權重,自然拿得出這樣名貴的布料。整整一個時辰過去,蟬翼紗幾經輾轉,終於送到江心月手上。
    花影和菊香不敢怠慢,為主子換上修補好的朝服,江心月帶著花影小跑著往太和殿而去。
    江心月一邊跑,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待會的理由,想來想去隻有生病這一個法子。可是稱病是宮裏嬪妃慣用的招數,別人怎會覺得你是真的病了?根本就是在找理由。
    到了地方,她卻被告知,皇後的朝賀剛剛結束,現在皇後娘娘已經領眾妃和眾命婦回了鳳昭宮,正在進行盛宴。
    江心月又提起裙子,小跑著折道鳳昭宮。
    到了鳳昭宮,她極力放穩了步子,跨進大宮門,見極寬敞的宮院內,設下了數百桌的盛大筵席,帝後二人端坐上首,其下是各宮嬪妃和命婦。
    鳳昭宮的前台大院是極好的設宴場所,地方又大又貴氣,幾株參天的巨木敞開樹蔭,竟然在整個院落都投下了陰涼,這樣華貴又雅致的場所,隻有鳳昭宮才會有。
    在眾人的席坐之前,是一個身姿窈窕的綠衣少女,正抱著琵琶,素手挑弦,清脆之音如珠落玉盤。
    一眾站著服侍的宮人都垂首肅立,神色恭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了心神,低著上前跪下拜道:“華陽宮縈碧軒蓮容華給皇上請安,恭賀皇後娘娘千秋!”
    琵琶霎時住了聲,皇後凝眉看著眼前稍顯狼狽的蓮容華。一眾妃嬪和命婦也都閉口端坐,不少嬪妃麵露得意之色。
    江心月咬牙道:“嬪妾身體突然不適,因此來遲,還請皇後娘娘寬恕。”
    皇後一挑眉,聲色高挑著道:“若是在平時,本宮當然會寬恕你。可今天你知道是什麽日子麽?”
    江心月把身子低了又低,隻道:“嬪妾真的是身體不適。”
    一直不曾說話的皇帝也是臉色極為不悅,他陰沉著聲音,對底下跪著的人道:“身體不適?你病的可真是時候。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皇帝的一句放肆讓江心月成了霜打的茄子,她不安地跪在地上,心裏咒罵自己找的這個爛理由。
    淑妃和皇後都沒準備放過她,皇後臉色淩厲,盯著她不說話;淑妃在一旁添火道:“蓮容華盛寵,早就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了。可國母的壽辰是後宮的大日子,蓮容華今日壞了規矩,置大周國母於何地?至祖宗禮法與何地?”
    皇後輕輕抬了下巴,嘴角上揚,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仔細看著蓮容華的發飾,皇後略略失望了,此人還真是個心細的。
    淑妃的嚴詞,讓江心月心神一緊,卻沒有自亂陣腳,她叩頭道:“嬪妾請皇後娘娘發落。但是嬪妾今日雖有過錯,卻希望能夠對皇後娘娘行三跪九叩的賀壽大禮,請娘娘應允。”
    皇後一抬手允了她。
    江心月端端正正地行了禮,沒有起身,隻爬到一旁跪著。
    她偷偷瞄著皇帝的神情,見他不肯看自己一眼,心裏如巨石下墜一般沉沉地往下掉。
    皇後此時卻換上溫婉的笑容,柔柔對皇帝道:“蓮妹妹想必是知錯了,皇上就不要再生氣了,回頭臣妾罰她幾月的月俸就是。”
    皇帝臉色稍霽,轉頭拉了皇後的手,道:“慧茹一向賢德,今天你最大,又懷著朕的嫡子,朕什麽都依你。”
    皇帝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對皇後說過這樣溫柔寵溺的話語了,皇後聽得愣了神,繼而眼眶都濕潤了,連忙轉過頭去掩飾自己的失儀。
    皇後穩了心神,對江心月道:“既然皇上也寬恕了你,你就不要跪著了,落座吧。”
    江心月惶恐地叩拜謝恩,起身行至自己的席位上。
    她的心底是莫名其妙而又十分不安的,皇後理應用這個機會狠狠地懲治自己,怎麽會這樣輕輕放過?隻是為了博得皇帝的好感?
    清脆的琵琶再次響起,皇帝的目光也再次盯到了抱琵琶的少女身上。江心月落了座,稍稍鬆口氣,往台上一看,見那少女竟然是蔣寶林。
    蔣寶林真不愧是才女,這一手的好琵琶至少是十年的苦功了。再看皇帝入神的模樣,江心月暗自搖頭,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失寵之人了。
    皇後身邊最得力的秋雨親自端來了貢酒,至江心月麵前,施禮道:“蓮小主來遲,理應自罰三杯。”
    江心月沒有接過那酒,卻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秋雨,似乎要把她看成透明一般。
    秋雨卻沒有絲毫慌亂,隻恭聲道:
    “娘娘已經原諒了小主,請小主寬心,喝了酒當罰吧。”
    江心月捕捉到了心底的一絲不安,依言接過了酒,卻仍沒有飲下去。
    杯中醇香撲鼻,她低頭看去,真應了那句“十分滿盞黃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塵”,顯然是上上品的鬆醪醉。
    她猶豫再三,正準備飲下去,身後突然被花影輕輕掐了一下,又用手指在背上劃了幾筆,江心月徹底驚住了,捧著一杯醇香撲鼻的美酒呆愣在當場。
    見血封喉之劇毒。她沒有想到皇後用這樣直接而狠厲的法子。
    皇後竟然要自己的命!皇後,你為何如此容不下我!
    她想起千秋筵席是惠妃操辦的,先前淑惠二妃爭執不下,卻因為皇帝的偏袒,惠妃得到了操辦大權。眾人都知自己和惠妃結怨已久,要是今日斃命在此,惠妃就是皇後的替死鬼。
    許是江心月猶豫的時間太長了些,好些嬪妃的目光都轉到了她身上,連皇帝也在注意她。
    眼前的秋雨突然側過目光,看向江心月身後的小丫頭花影,臉上漸漸露出玩味的冷笑。江心月看到秋雨這副表情,心裏已經漸漸明白過來。
    罌粟之事,竟然已被皇後洞悉!
    這杯酒是皇後的試探,若她真的喝下去了,就說明花影不通醫術,她也沒有看出罌粟的毒,也就不曾救過惠妃;可是若她假裝喝下去,皇後會信嗎?秋雨會阻止她嗎?
    不會的,皇後容不下她這個寵妃,巴不得她死。而且皇後能設這個局,就說明已經收到了她背叛的消息,隻是想確認一番。
    若不喝,就是承認背叛,徹底和皇後撕破了臉。那樣會有什麽後果呢?
    此時,她的腦子裏全是花影嬌小可愛的模樣,她的心劇烈地痛起來,她知道皇後定不會放過花影了。
    可是,死與未知之間,她隻能選擇麵對未知。
    她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想得出一個解決之策,但秋雨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一手握住了江心月執酒杯的手,大聲道:
    “蓮小主為何還不飲酒?難道連一杯酒,都不肯給皇後娘娘麵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