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蓧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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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玩物又怎樣呢?短短的瞬間,她成了一宮主位,並得到了六嬪之首的位子。
從此她不再是一個弱勢的低階嬪妃。她不僅有了足以保護自己的力量,還有了碾死別人的力量。這就是權勢,是比皇寵更貴重更難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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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祥宮的主殿,名為蓧月殿。當江心月著一身三品宮妃的華服立於殿前時,抬首望著這三個燙金的大字,不由地發笑:“這名兒起的真巧。”
“是呢,是皇上親自下旨改了名,和惠妃當年是一樣的榮光。娘娘,我們進去吧。”身後的貴喜笑得極喜慶。
“是要進去……”她輕輕嗬氣,麵色淡然。總歸是回來了,還帶著這樣的榮光和權柄回來。
蓧月殿是主殿,比之軒閣要大很多。她淡淡掃過院內蔥翠的湘妃竹,各色芍藥、杜蘭花圃,與活水荷塘之上的石橋,疑道:“本宮記得,啟祥宮並不是奢華的殿宇,這裏的植株卻都是上品……且,這兒何時多了一處活水?”
貴喜聽了,疾走幾步跑到江心月前頭,朝她笑道:“這些,都是皇上特命布置的,這一處的活水引自雲夢湖的支流,是工匠日夜趕工完成的,足見皇上隆寵。”
他說完,又跪地叩頭行禮,嘴裏說著:“主子晉位六嬪之首,掌一宮主位,奴才在這兒給主子道大喜了。”
江心月聽他並不出奇的奉承,心裏也是歡喜的。她起初還有些怕,怕皇帝即便給了她高位,也不一定會隆寵,畢竟她是遭過棄置的人。可眼下看來,皇帝的確是留戀與她的。
皇寵,從來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側頭笑看著貴喜道:“你這伶俐猴兒,還行起大禮來了?是來跟我討賞的吧?你現在是首領太監了,廢後陳氏的頭風那事,你做得很精彩。”
她知貴喜在廢後陳氏那裏,不過是最下等的小太監,要把毒粉順進陳氏的飲食中,是搭了性命才能做成的事。
“奴才哪裏討賞啊。娘娘讚一句好,就是那天大的賞了。娘娘的吩咐,奴才就算舍了命,也定會做好。”
江心月被他逗樂了,褪下腕上一隻新得來的景泰雙龍紋手釧塞到他伸著的手上,嗔笑道:“你還腆著臉說嘴呢,這手早就伸出來了。”
貴喜嬉皮笑臉地把鐲子妥當地貼身收好,迭聲道:“謝主子恩,謝主子賞……”
江心月止不住地笑著,其實貴喜的功勞哪裏是這麽一隻鐲子就能抵得上的,看他心滿意足的樣子,也知他不是居功之人。
花影領著幾個灑掃的小宮女從殿內出來,行禮問安,再起身時她的眼眶都有些濕了。
“花影,你都長大了兩歲了,怎麽還愛哭。”江心月柔柔地笑著對她道。
“主子,您……您瘦了許多。”
江心月將手搭在她的臂上,拾級而上步入殿內,一邊緩慢而淡然地說道:
“我能回來,已經很不容易,宮變之後,後宮的嬪妃隻餘了四十幾位了,多是被廢後陳氏處置,或被亂軍所害。我應該知足了。”
“娘娘說得是……”花影臉色黯然著,聲色已有了些哽咽。
江心月順著她的神色看去,就見她的三指正搭在自己的腕上。她慘然一笑,沉沉道:
“診出什麽了麽?”
“娘娘——”花影欲言又止,眸中蓄了許久的淚卻終於落了下來:“您,真的再無法有孕了。您生產公主傷了身子,本是有一二分的把握可調養,可現在……”
“不必難過,這宮中,得失已是太過尋常了,再者,皇後曾經不也承受過相同的苦楚麽?我有何不能承受的。”江心月閉目輕歎一聲,麵色依舊靜如秋葉。
她產下媛媛後就經太醫診斷難以有孕,後晗竹院為奴時,一波又一波劇烈的腹痛,已經隱隱暗示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原來,這便是得失,她再也無法有孕,而且是永遠無法調養好的。
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樣呢?她早已不似那一年在縈碧軒中暈厥之時的焦急心境,她應該明白了,在這宮裏永遠不能奢求太多。
能夠回來,已是大幸。
花影側目拭了淚,附上她的耳輕道:
“禮親王府如今很是昌盛了,畢竟在宮變中有大功。還有王淵剛傳了話來,王爺對娘娘您很滿意。”
江心月淺淺地笑了:“是呢,怎會不滿意。”
她說著,唇角的笑意漸漸地淡去,卻化為了一抹莫名的惆悵。她終究隻是個棋子。
但是昀淳,他終於能夠與帝王分庭抗禮。她輕搖一搖頭,她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花影麵上也露出笑顏,又道:“還有件並不要緊的喜事。縈碧軒裏的‘西子倩裝’,都小心地移過來了。”
江心月不由地驚詫:“我遭貶之後,縈碧軒閑置無人居住,竟還有人去管那些花兒?我還以為早枯死了。”
“哪裏會,都養得好好的。現下您晉位,重新得了皇上的歡心,皇上特命把它們移過來。”
江心月點頭輕笑,吩咐了好生照看那花兒。
菊香從側殿挑簾入內,親自奉了茶遞給她,柔婉的麵色中帶著些許肅然,跪下,行稽首大禮:
“奴婢母親的大仇終於得報。奴婢叩謝主子大恩。”
“不必如此——我應該感謝你的母親。是她給了我翻身的機會。”江心月向她伸出手,想拉她起來。
菊香母親留下的東西被巧妙地隱藏著,隻有與當年之事有牽連之人才會看出端倪,而菊香看出的是母親的字跡。
然而,菊香已經無法去評說什麽了,母親終是以生命為孝頤顯太後的死付出了代價,為她的害人之心付出了代價。宮闈的糾葛,又有誰能分辨對錯黑白?
菊香長歎一聲,握緊了主子的手起身。她沒有多少什麽,也無需言說了。
在宮外,她再沒有什麽羈絆了;在這寂寂深宮裏,她也終於結束了這仇恨,卻隻剩無所依存的孤寂。她的主子,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
江心月望向殿外進出的宮人們,看她們忙碌地安置著一應的物件,起身搭了菊香的手道:“
“宮裏的雜事交由花影與貴喜吧,我是沒有心思了。我要去乾清宮看我的媛媛。”
菊香蹙眉道:“這個點兒……正是皇上議事之時,外臣多有進出,嬪妃也是不許入乾清宮的。”
江心月略失望地低了頭,仍覺心裏如貓爪撓著一般,不禁道:“還是去吧,我等不及。”
菊香點頭應聲,與貴喜說了兩句,就扶著主子出了門。
宮門外,早有步攆靜候。她的目光拂過啟祥宮內的殿宇樓閣,雕梁畫棟,朱牆金瓦,在她的視線觸及之下的宮人們紛紛低下頭去,蹲膝行禮。
提步上攆,四個內監穩穩地將她抬起。啟祥宮和鳳昭宮的距離不近也不遠,她抬眼,婉轉著眸子打量四周,不知為何竟覺那朱紅的宮牆上仍有洗刷不去的血跡。
那是殺戮之後的血腥。
她凝眉看了一會兒,又有衣飾鮮亮的宮嬪從她身側走過,謙卑地向她行禮,而後朝著鳳昭宮而去。另有三三兩兩手舉托盤的宮人,捧著高位嬪妃的賞賜往各宮而去。
眾人麵上掩飾不住的笑意,已宣告著這座宮的重生。廢後陳氏的橫行終於結束,如今後宮的掌權者是令人充滿期待的上官皇後,很多的嬪妃和下人互相談論之時,總會提起她的宗族堂姐孝仁懿皇後。她們期待著皇後會如先皇後一般,仁慈而善良。
宮裏,終是有許多的歡喜,比如新冊立的皇後,還有收回權柄的帝王。江心月自嘲地笑笑,宮牆上怎會有血跡呢,相隔數十日,早已衝刷幹淨了罷。
隻是,宮牆本身就是朱紅而鮮豔的,這樣的顏色,仿若是血水中生成的一般。
乾清宮厚重的宮門敞開著,江心月從攆上下來,步履急促地至一守門的小太監身前,道:
“本宮是啟祥宮蓮嬪,煩公公去通稟一聲,本宮想進去看瑞安公主。”
守門的小太監不想一位主位娘娘會稱呼自己為“公公”,忙受寵若驚地行禮,卻又麵露為難之色,道:
“娘娘恕罪,此時恐怕不便……”他指著正宮門內對著的龍吟殿,隻見殿門緊閉,外有十幾名宮人如石像一般,連喘息之聲都不曾有,這便是帝王在與臣子議國事的莊嚴了。他接著道:“乾清宮的規矩最為嚴苛,娘娘還是待會再來吧。”
一旁的菊香拿出幾顆金裸子,那小太監卻也不敢收,道這裏規矩實在重,沒有哪個敢犯。江心月知他真是不敢,也不多為難他,隻覺心內愈加地煩躁,不由地昂首朝宮內張望。
此時小安子卻從裏頭碎步疾走出來,滿臉帶笑地朝江心月打千兒,道:
“蓮主子,皇上早就有令,道若是您來看公主可直接進去。您隨奴才來吧。”
菊香見他阿諛的嘴臉,雖厭惡至極,但也端著謹慎不和他說什麽,隻嫌惡地瞥過眼去。
小安子見她的神色,臉上更多了幾分掛不住,他知當時蓮主子受冷時,他去縈碧軒傳旨是連鼻孔都朝著天的。此時蓮主子複位又受皇恩,隻期盼不要和他計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