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賞賜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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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是這樣默默無聞的女子,連死亡都不會在宮中留下絲毫的漣漪,她在宮內全部的痕跡,隻有當年月下一捧絹帕包裹的糕點,瑞安公主身上的一件小衣,還有幽沁園塘中的幾尾遊魚,還有,還有江心月心中那樣深刻的烙印。
    蘭貞是三人中唯一姿容豔麗且較為受寵的人,她略顯蒼白的雙頰襯著柔潤的朱唇,小巧的鼻骨依舊嬌俏著,美色並未因消瘦而削減半分。她謙和地對著江心月道:
    “娘娘回宮後就出了宮門,我等都還未曾向娘娘行初次覲見的大禮,隻好在此處等候娘娘。”
    江心月頷首道:“你很識禮數。”
    四人回了啟祥宮,柔寶林三人先是跪地,向新封的蓮嬪行稽首大禮。江心月笑著將她們拉起,吩咐宮人上茶。
    三人依禮落座,皆是恭謹且有幾分拘束的模樣。江心月心下好笑,順才人二人平日就是恭謹之人,可柔寶林今日的謙卑卻令她不解。
    她似無意地往鳳昭宮的方向瞥過一眼,緩聲道:“聽聞,皇後曾有意賜予柔寶林‘上官’姓氏。”
    柔寶林手中一頓,繼而放下茶盞,穩聲回道:“回娘娘,嬪妾並未答應。”
    “哦?為何呢?你應該很需要一個顯赫的姓氏。”
    江心月的聲色懶懶,柔寶林的出身太過卑賤,依著祖宗規矩是無法封高位的,若她應允了皇後,這些問題不僅迎刃而解,且會得到皇後的提攜,實在是不應錯過的美事。
    柔寶林微低了頭,道:“即便是賜我姓鄭,我也不會答應。我蘭貞,隻想為自己活。”
    她的話依舊是柔婉的,其中淩厲與倔強卻已畢現了。江心月聽得此言,五指一時之下便被扣緊,而後漸漸舒緩開來。
    蘭貞對待人生的態度,與她太過相悖卻又令她欣賞。她抬眸淡笑著,對著眼前身姿柔弱的女子緩緩道:
    “你的性子,本宮很喜歡。”
    “嬪妾謝過娘娘的喜歡,日後也會盡心侍奉娘娘。”
    三言兩語,已言明了她的投誠。江心月心裏略有欣喜,還是輕笑一聲,道:
    “皇後如今掌著滿宮的權柄,我不過一小小的嬪位,還為皇後所不喜,不知你怎會舍了皇後來倚仗我?”
    “嬪妾……隻是欽佩娘娘您。”
    柔更衣的一句實心話,倒驚得江心月有些愣神。欽佩麽?不過是欽佩她在這宮中的籌謀與手段,認為她終有一日能會壓過皇後。可是,江心月此時對她卻有些欽佩與羨慕。
    其實人本就應該為自己而活。
    菊香從宮門進來,趨步入殿內附上江心月的耳邊道:“娘娘,剛從前頭傳來消息,道上官大人今日早朝時辭官了。皇上當即就應允了他。”
    江心月一驚,她知如今的上官一族是大周望族,已官拜宰輔並加封一等公的上官霆為何會突然辭官?
    她思慮片刻,卻有些許的了然,隨即輕聲道:“梅貴嬪好似沒有去覲見皇後。”
    菊香微微低眸,沉沉道:“是。她死於那夜的亂軍之中。”
    江心月突地湧上莫名的惆悵,她對梅貴嬪的了解,隻是那樣少又那樣關鍵的一部分。她不知她為何會死去,卻隱隱地知道上官霆為何會辭官。
    在她和她短暫且並不友好的交集之後,她的生命在不經意間中悄然消散在宮牆內。
    為他人而惆悵是她善意的習慣,然而她發現,旁人的每一抹惆悵都會加深她對自己生命的惆悵。關於情,關於愛,關於羈絆,關於無奈,關於命運——她為這些本就無比酸楚的東西而惆悵。
    她搖了搖頭,不再想了,回轉了心思道:
    “皇後,真是個有福之人。”
    菊香默然不語,皇後的運氣始終很好。上官一族,正如當年的陳家一般地崛起,這是帝王所不喜歡的。然而上官霆的退出,使上官家群龍無首,也和望族無緣,隻能是一普通的官宦富貴人家了。
    皇帝當然會毫不猶豫地應允上官霆的辭官。而皇後上官合子,她原本並不穩當的後位,如今堪稱巋然不動了。
    她想著這些,臉上漸染上陰晦的愁色。菊香眉眼間也是憂慮的,她思忖了片刻,還是對著主子道:
    “奴婢還有一事要稟報。您得皇上旨意能隨意進出乾清宮的消息,還有皇上派齊院使看顧您的消息,都已經……傳遍了滿宮,諸妃都多有不忿。想是有人故意嘴碎,四處宣揚。”
    有人故意嘴碎?皇後,還真是心急。江心月點頭歎息道:“是呢。不成想如今我的處境還愈發不順了。皇後娘娘賢德受眾妃讚譽,我卻被眾妃忌恨。”
    她這些令人眼紅的“隆寵”,都是拜那位所賜。正想著,就有敬事房的太監立在門外,向內恭聲道:
    “蓮主子,皇上今晚要來這兒,請您早作準備。”
    江心月驚道:“現在還不到正午,皇上就安排下了?”
    “是。”太監穩聲回話道:“皇上親口,道今晚不必翻牌子,去蓮嬪處就好。”
    江心月壓下心裏的慌亂和惱怒,對他道一聲“知道了”,就令他退去。
    待傳話的太監出了宮門,她臉色已是青白了,抬眸對著下首的三位嬪妃揮手道:
    “本宮身子乏了。”
    三人識趣地行禮告退。順才人和林選侍不明所以,覷著江心月的麵色都露出迷惑的不解。江心月見她們的神色,忙強自擠出一抹笑來,做出承寵興奮的模樣。
    她可不想讓人傳揚說她不喜歡皇上。
    她待三人退去,一抬眸,就望見外頭的石橋之上由於活水的衝刷,又是正午陽光充裕的時段,已經映出了一道豔麗的虹。她盯著那美景,絲毫沒有今早剛搬來時對皇寵的欣喜,隻覺心中無比煩悶。
    她靜坐了片刻,無事可做,便喚了小廚房傳膳。待午膳預備上來,她挑了幾筷子卻又吃不下去,推開了叫人全賞給下頭的宮人。
    這麽心思不安地等到傍晚,終於聽到宮門外太監清脆的擊掌聲,正是龍駕。她哀歎一聲,命菊香給理了理衣飾,就準備接駕。
    等了片刻,從外傳來王雲海略顯老態的聲音:
    “皇上駕臨黎星閣——”
    江心月剛跨出殿門的步子一滯,就收了回來,麵上逐漸由鬱色變為喜色,回頭對菊香道:“何時我也這樣有運氣了?我記得柔寶林她今日沒有刻意去邀寵啊?”
    菊香低眉一笑,道:“皇上喜美色又讓人猜不透性子,臨時改了主意也是有的。”
    “嗯。”江心月頷首坐於案幾前,笑著對外頭喚道:“快傳晚膳,本宮很餓了。”
    心緒剛剛輕鬆下來,卻從外頭進來一個傳話的太監,對著她道:
    “主子,奴才有事回稟。因著蓧月殿人手不足,皇後娘娘特賜下一名宮女來此。人已經在外候著了,是否要傳進來?”
    江心月一聽就擰了眉頭,道:“蓧月殿人手少是因著我不喜嘈雜,怎還用賜宮女。”
    這哪裏是賞賜宮女,分明是皇後派來的細作。上官合子行事的果斷迅捷較之前更有進益了,才一天的功夫,就給她找了多少的麻煩!
    可是,皇後多麽大的權勢,賞賜的宮女豈是她說不要就不要的?她歎一口氣,終是蹙眉對著小太監道:“讓她進來吧。”
    小太監退步而去,片刻,一名黛綠宮裝的女子挑簾入內,端端正正地跪地行禮,口裏道:“奴婢叩見蓮嬪娘娘,娘娘萬安。”
    江心月冷著臉叫起,抬眼一瞥她的容顏,霎時就驚得身子僵住,口裏切齒道:
    “怎會是你?”
    “奴婢,確是綠珠。”綠珠聽得主子話中的森然,身子稍稍抖了抖,繼而膽怯卻又不失傲然地回話道。
    “綠珠……嗬。”江心月指上鎏金鑲墨玉的護甲微動了動,眉目婉轉地看向眼前的宮女,輕輕開口道:“我們也是舊相識了,如今你回來我這裏,我自是很高興。”
    她側目對著菊香道:“你是掌事,就安頓她至後院做雜掃的活計吧。另,她是皇後娘娘的賞賜,本宮就給她一等宮女的位子。”
    她看綠珠青白的臉色,笑意漸漸濃了,道:“後院的活計最輕快,本宮怕累著綠珠姑娘,特意給你選的。怎麽你不滿麽?”
    後院遠離主殿,是一處閑置之地,在那兒做活也就難以窺探主殿的情形了。
    綠珠微微一咬牙,低頭答道:“奴婢謝娘娘恩典。”
    江心月點頭朝她抬手,道:“這就好。你下去吧,日後可要用心做活。”
    看綠珠退下,她眉眼間的怒氣再也掩飾不住,猛地抬手掃落案幾上的琉璃花尊,喝道:“這才第一日,才第一日!”
    菊香並殿內伺候的二等宮女紛紛跪地,迭聲呼著“娘娘息怒。”
    江心月一抬手,還想撒氣,終是將手停在半空,而後頹然放了下來,鬱鬱道:“本宮何時也學了惠妃的毛病了。這宮裏的事,真是叫人氣不過,哪還會有好脾性。”
    她低頭拉了菊香起來,漸漸放緩了語氣道:“原本我不喜人多手雜,故啟祥宮的宮人能少則少。可現下,這竟成了皇後往我這兒塞人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