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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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這幾日一直吐奶,昨兒晚上,五皇子一口奶也吃不下,一張小臉都餓得發黃。奴婢已經查明,是乳娘藍氏的吃食裏被人動了手腳!娘娘,咱們宮裏有細作。”菊香急切而有些憤憤地道。
還多虧了菊香對啟祥宮的管束嚴,能夠及早發現。否則再等些日子,誰知語兒會捅出多大的簍子。
“細作?”江心月蹙眉道:“五皇子吐了好幾天奶了,都說是因體弱所致,然我一直懷疑是人為,不想的確如此。平日喜歡和藍氏一起用飯的宮女都有哪幾個?”
“這……這就多了。”菊香有些為難:“您知道她們就喜歡湊在一塊,用飯說話什麽的。殿外伺候的怡春,怡雪幾個,殿內的語兒,一到飯點就和藍氏跑到一處。”
“語兒!”江心月驟然大怒,道:“將她扣起來送到內務府發落!若她不肯說出她背後的主子,就命內務府杖斃。”
待江心月從湯浴出來的時候,她被幾個宮女扶著至榻上,便聽見外頭語兒大呼冤枉。貴喜進來告罪道:“吵著娘娘了。奴才們這就將她送去內務府。”
“不,讓她進來。”江心月麵色沉沉,道:“她不是說冤枉麽?若這麽就捆去了內務府,旁人還會戳本宮的脊梁骨呢。讓她進來伸冤,也讓她走得心服口服。”
語兒被兩個內監押著進殿。她哭得雙目皆腫,鬢發散亂,一進來就撲到榻前雙手拽著宮絛,嚎啕道:“奴婢不知如何開罪了娘娘!為何要冤枉奴婢!”
菊香幾個也是不解的。她們並未抓著語兒的證據。江心月由宮女給揉著腰,一邊瞥著語兒,道:“你冤枉?本宮看著你年小,本覺著你會老實!不想你是個吃裏扒外的!”
“娘娘!”語兒哭得更厲害了,道:“那麽多的人都有機會給乳娘的吃食裏做手腳,娘娘卻審也不審,就將黑鍋扔給了奴婢!”
語兒說話愈加難聽,後頭的貴喜不由地踹了她一腳,使得她一頭撞在了雕鳳紋象牙鎏金的床沿上。狼狽不堪。她更加委屈憤懣,壓抑著哭聲道:“奴婢是要死在這兒了……”
“若是你肯指認你背後的人,也是用不著死的。”江心月冷冷道:“本宮先不問你乳娘藍氏的事。本宮隻問你,昨日晚上在漪瀾殿,你為何逾矩佩戴一支雕祥雲鏤空銀翅蝴蝶?為何還要用蘇繡木槿花的娟帕?”
語兒驚她問及昨晚的事,立即不再哭鬧,有些緊張地道:“那……娘娘,奴婢隻是逾矩而已,宮女不得佩戴金銀,也不得穿棉裳以外的麵料,然……奴婢罪不致死啊!”
“你們瞧瞧。”江心月朝菊香幾個笑道:“她原本在宮裏可是個年紀小不甚能幹的丫頭。今天她的口舌怎麽變得這樣靈巧。”
語兒聽得她如此說,更是驚恐,閉了嘴巴連話都不敢說了。
江心月朝她道:“你的罪過豈止是逾矩!本宮看你是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你說本宮冤枉你,但怡春怡雪她們幾個都是平日貪吃,她們與乳娘藍氏湊在一塊隻是因藍氏身為乳母,吃食都有額外的賞賜。而你,你平日可是老實懂事,從不去小廚房饞嘴的。你和藍氏在一塊兒做什麽?”
語兒終於驚懼地張大了嘴巴,不知如何分辨。江心月繼續道:“一月前,本宮還發現有人動了本宮的寶印。那時候發現得早,那人本想篡改本宮發往內務府的旨意卻未得逞,而在殿內伺候的人都是有機會去動的。後來寶印寶冊被菊香單獨收著了,那人就再無法去動。”她說著倏地笑了,道:
“後來本宮查了殿內的人,也隻有你和另外兩人最有可能。今兒這事出了,你也是有嫌疑的。這麽多的事相互重疊,不就剩了一個你麽!”
此時菊香一眾也終於明白。無需多言,語兒也再無法抵賴。她被貴喜他們拖去了內務府。
幾日後,內務府傳了消息道語兒被杖斃。菊香聽了搖頭道:“娘娘,人心不可測。語兒年紀小,平日總裝著不太會做事的樣子,不想她的本事真不小。”
江心月正拿著一隻螺子黛往眉上畫。她有些疲累地道:“這挑進內殿伺候的人,一點馬虎不得。我是真想不到她早早地就有了別的主子。”
“可惜她最後也不肯說出宸嬪。她倒是忠心。”菊香憤憤地道。
江心月已派人探查了語兒的家底,她的父親正是拓拔大將軍中的人。江心月嗤笑道:“語兒是早早地插到咱們宮裏來的,宸嬪早就算計著我了。她曾進軍旅,自詡是舉止正直不肯行小人所為的,然她如今進宮,還不是喜歡做這類安插細作的齷齪事!”
“真是可惜了,沒能用語兒扳倒她。”菊香搖頭道。
“還好她隻是想苛待五皇子,然後給本宮落下一個罪過。”江心月說著目色中透出狠厲:“若她是給藍氏服毒,那麽本宮無論如何都不會容她!”
菊香與幾個宮人一起服侍她梳妝。菊香拿了一支赤金的花鈿撚在江心月的前額上,似是勸慰地道:“如今宸嬪被禁閉著,語兒也被咱們查了出來,她暫時無法有什麽法子與娘娘作對了。”
然江心月聽了這一句卻並不覺寬慰。她歎息憂愁地道:“她再過一月有餘就會給放出來。那時候才麻煩。”
麻煩?這後宮裏頭,麻煩可是每日都不計其數的,尤其是對於江心月這類處於紛爭漩渦最中心的人們來說。
說話的這會兒,她已經簪好了發,由玉紅服侍著套上一身厚重的寬裳大袖紫金鳳鸞繡祥雲的宮裝,要去鳳昭宮見皇後去了。
將近年關,皇後與蓮德妃是最忙碌的。遂皇後請了她來一同商議操辦除夕的事宜。
江心月扶攆進了鳳昭宮主殿。她扶著菊香緩緩地踱步走著,從殿內傳出一些鶯聲笑語,往內一看,惠妃與蘇更衣也都在。
江心月今日的大氅是產自青海的墨狐皮所製,有些厚重,她進殿就趕忙褪下了交由後頭的貴喜托著。貴喜兩手捧著,通身貴氣的墨色將他的一張臉都遮住了半搭。惠妃見了,好笑地道:
“墨狐皮倒是厚重暖和,德妃的奴才都快拿不住了。”
貴喜聽了忙兩手往上一端,將大氅抱得更穩當,以顯示自己並不會拿不住。惠妃低了聲色,帶著幾抹冷笑的意味道:“那一日臣妾見了蓮德妃娘娘的雪豹大氅,十分豔羨;不想今日……這一件可是比那雪豹好太多了。墨狐皮本隻有皇上有一件。今年西北那邊好不容易又出了一匹貢進宮裏來,也隻有蓮德妃能夠享用了。”
惠妃說著,麵上帶笑地看向皇後。若不是皇後失了皇帝的喜愛,這一件東西於情於理都無法落到江心月頭上。然如今……皇後心中的怨懟與屈辱可想而知。
江心月不是廢後陳氏一類張狂又無能的女子,她學著掌宮管事,這些年已經頗有長進。那日她從惠妃那兒出來之後,惠妃就發覺宮內人竟然說什麽“蓮德妃寬仁,連惠妃也照應有加”之類的話。她隻覺江心月這麽多年過去,也是越來越難對付了。
皇後最是穩當不露聲色的人,她眉頭動也不動,隻笑笑道:“蓮德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連漪瀾殿都能享用,遑論一件大氅。”
這話聽著好似皇後是位賢德大度的嫡妻,然惠妃與蘇更衣聽了均麵露憤慨,顯然是有煽風點火的效用了。漪瀾殿那一晚上,江心月本以為會有“狐媚惑主“之類的麻煩,然而這倒是沒有發生,真正的麻煩是後宮的醋意。
蘇更衣嬌聲嬌氣地道:“蓮德妃娘娘何時竟越過了皇後娘娘去?然……這也不能算逾矩,皇上定是早允了蓮德妃娘娘這件墨狐皮了。”
江心月聽她們一唱一和,麵上漸漸冷了下來,道:
“臣妾惶恐。娘娘不知內務府得了兩件墨狐皮麽?臣妾先用的這一件是次等,邊角處有些殘缺。”她身後的貴喜立即將大氅抖開了,給皇後等眾人探看。她指著毛領上的一處道:“娘娘您看,這裏的料子不好,所以這領口隻能做到肩膀的高度。風烈的時候,領子裏就會往裏灌風的。”
皇後與惠妃蹙眉看著那一處低低的領口,突地皇後有些苦笑,她竟然沒發現這點瑕疵。江心月朝她淺淺一笑,起身拜道:
“內務府另一匹皮料還在趕工。那是為著皇後娘娘準備的,臣妾特地吩咐了針鑿處要額外細致做工,所以娘娘您還要等上兩日才能拿到了。不過娘娘,臣妾看您很喜歡的樣子,臣妾一定會去催促他們趕工的。”
“有勞蓮德妃了。”皇後訕訕地笑著道。然隻一瞬她便神色如常,再次笑吟吟道:“蓮德妃掌宮倒是很有才能,本宮都不知內務府得了幾件墨狐皮,你卻十分清楚。”
“臣妾是幫襯著娘娘掌宮的。這些瑣事,臣妾理當做好。”江心月謙遜地道。
皇後的眼底掩飾不住怒意。幫襯?瑣事?這一件皮料是瑣事,宮裏造辦處的所有金銀玉器,絲質綾羅,每位嬪妃的份例,這些東西的分發與掌控,怎會是瑣事?她知今日這事,絕不是撚酸吃醋這麽簡單,卻是——她身為六宮之主的皇後,已經被蓮德妃削了權勢了。內務府那裏……蓮德妃愈加掌控地嚴實,而那個劉康也不知吃了什麽定心丸,一心為蓮德妃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