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踏上奔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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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踏上奔喪路
    西郊有兩處樓盤,下個月就要開盤了,還有摩天大樓的招租工作更是一刻不敢耽擱。回到河州後,杜林祥又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每月一次的銷售總結會,從下午一直開到晚上。杜林祥想到還要去見一位從上海過來考察的老總,就讓安幼琪繼續主持會議,自己帶著秘書先離開了。電梯下行到一半時,停住了。從門外走進一位風姿綽約的女性,烏黑的長發飄逸而柔軟,狹小的電梯空間,也因為她的進入,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杜林祥抬頭一看,這不是江小洋嘛!杜林祥招呼道:“小洋。”
    江小洋一下也回過神來:“三哥,沒想到這麽巧。”
    杜林祥聽周玉茹說過,周玉傑在逃亡前幾個月就與江小洋徹底鬧翻了,甚至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過一回。超市的經銷商去江小洋家裏鬧過好幾回,她的住房以及那輛紅色法拉利也被公安收繳拿去抵賬。
    杜林祥問:“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江小洋說:“我現在在做服裝生意,有家服裝企業河州分公司的辦公室就在大廈37層。今天正好過來辦點事。”
    杜林祥說:“哦,我好像也聽說過,大廈37層是租給一家知名服裝企業當辦公室的。”
    江小洋笑著說:“三哥現在真是生意做大了,連你自己大廈租給了誰都沒印象了。”
    杜林祥苦笑著:“哪裏,哪裏。”杜林祥如今的主要工作就是負責大廈招租,有哪些商家入駐,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可37層的事他卻有些陌生,因為這幾層樓當初就賣給萬順龍了,招租工作是人家在做。
    外人看著緯通大廈的招牌,都以為杜林祥是這棟大樓唯一的主人。他們哪裏知道,悶聲發大財的萬順龍,早就從裏麵剜走了一塊肥肉。想起這些,杜林祥內心就有種說不出來的痛。
    杜林祥關切地問:“怎麽樣,生意還好吧?”
    江小洋說:“湊合唄。”
    下到停車場後,杜林祥說:“聽說你換電話號碼了,現在的電話是多少?”
    江小洋掏出一張名片,說:“我想和過去的生活徹底告別,所以連電話都換了。這上麵有我新的號碼。三哥你的手機號我還一直存著。”
    杜林祥和秘書走向自己的那輛大奔,江小洋則登上一台本田思域,駕駛汽車離開了停車場。看著江小洋為生活忙碌奔波的樣子,想著她的座駕從數百萬的法拉利,直接降格為十多萬的日本車,杜林祥不禁唏噓,這個女人也不容易,財富、愛情,一夜之間都失去了,所有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晚上陪上海過來的客人一直到十二點多才回家。入睡前,杜林祥習慣性地看了一下手機。有兩條短信,一條是安幼琪發來的,說今天銷售總結會的會議紀要已經發到公司郵箱,請杜林祥查收。另一條竟是江小洋發來的,上麵寫道:“三哥,今天見到你很意外。有一件事當著你的麵不好開口,又不好意思打電話,隻能發條短信。我剛開始做服裝生意,資金很緊張,現在就缺七萬塊錢來周轉,不知您能否幫忙?如果有困難,也不要緊。”
    又是來借錢的。當初周玉傑借走一千萬,到現在杳無音訊,如今江小洋又來了!但杜林祥似乎也不好意思拒絕。江小洋是個要強的女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開口的。再說,人家借的錢也不多,對於杜林祥不過九牛一毛。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給江小洋打去電話,讓她直接去公司財務拿錢。拿到錢後,江小洋專門走進杜林祥辦公室,千恩萬謝之後,還說一個月內就還錢。
    一個月後,財務方麵說江小洋沒來還錢,並且問要不要去催一下。杜林祥想了想說“不用”,為了這點錢不必撕破臉皮。就算江小洋賴賬不還,起碼以後她也沒臉再來借錢。
    又過了半個月,江小洋卻主動去財務部還了借款。之後她來到杜林祥辦公室,一臉愧疚地說:“三哥,不好意思,這次是我食言了。當時貨款周轉太困難,我真拿不出錢來。現在資金稍微寬裕一點,我就把錢還上了。”
    眼前的江小洋,少了過去的嫵媚婉約,卻多了幾分成熟幹練。杜林祥甚至覺得當初自己的想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笑著說:“沒事,沒事。”
    杜林祥又問了江小洋生意的情況。據她講,剛在市區租了一間門麵,主要做品牌女裝。新店開張,又要付租金,又要裝修進貨,錢難免會緊張。
    看到江小洋的生活步入正軌,杜林祥覺得很欣慰。他說:“萬事開頭難,做生意尤其是這樣。想當初,我和玉傑、正亮剛出來創業時,也經常遇到無米下鍋的窘境。”
    聽到周玉傑的名字,江小洋臉上的笑容立即煙消雲散,她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三哥,以後別再提這個王八蛋的名字。”
    杜林祥完全理解江小洋的感受,平時有人在他跟前提起周玉傑,他甚至也會冒出無名火。杜林祥說:“好,不提他。這小子,的確是個王八蛋!”
    眼看已到晚飯時間,杜林祥說:“就在這兒吃晚飯吧,樓下新開了一間西餐館還不錯。”
    “好啊!”江小洋說,“剛才我去財務部還錢,他們說什麽也不要利息,還說是杜總專門吩咐過的。今晚我來埋單,就當是感謝三哥。”
    杜林祥一邊收拾衣服,一邊說:“胡說八道。我能要你埋單嗎?你要是想埋單,就找別人去吃飯。”
    江小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跟著杜林祥走了出去。今晚吃飯的餐館就是杜林祥當初向賴敬東推薦的那家。服務員見杜總親自光臨,自然殷勤備至,拿出菜單讓杜林祥點菜,並介紹說:“杜總,我們這裏的招牌菜就是神戶牛肉,那可是全世界頂級的牛肉,您要不嚐一下?”
    杜林祥想起上次在賴敬東那裏出了回洋相,便沒好氣地說:“別扯了,中國哪有什麽神戶牛肉?糊弄別人可以,可別糊弄我。就給我上兩份普通黑椒牛排,那些用國內黃牛肉、黑牛肉冒充的神戶牛肉,還是留著去騙別人吧。”
    服務員離開後,江小洋不解地問:“什麽是神戶牛肉,三哥怎麽知道這是假冒的?”
    杜林祥這回也冒充起專家,侃侃而談了一番世界四大頂級牛肉,以及為什麽中國市場上的神戶牛肉都是冒牌貨。江小洋說:“記得三哥以前不怎麽愛吃西餐,現在可都變成專家了。”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來:“這也叫與時俱進吧。”
    服務員送上一瓶紅酒,兩人對飲起來。杜林祥問道:“我聽說你過去的車、房都被沒收了?”
    江小洋點點頭:“雖然事發時我和周玉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但公安局說,這些東西都是周玉傑花錢買的,所以必須沒收。”
    杜林祥說:“那你現在住哪裏?做生意的錢又從哪來的?”
    江小洋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說:“幾個月前,從泰國來了一個朋友,給我送來三百多萬現金。他說是周玉傑早就交代的,讓他到了時間就把錢送來河州。我就是用這筆錢重新買了房子,然後做起生意。三哥,這事你知道就行,可千萬別說出去。要讓外麵的債主知道了,又得鬧翻天。”
    杜林祥問:“他現在人在泰國?”
    江小洋搖搖頭:“應該不在。我還專門去泰國找過一次,沒有一丁點消息。”
    杜林祥喝下一杯紅酒,笑著說:“剛才在辦公室還說不提周玉傑。你看咱們這會兒談的,又全和他有關。你們倆也真奇怪,一個送錢回來,一個還大老遠跑去泰國找人,情絲難了啊。”
    “沒什麽情了。”江小洋狠狠地說,“我找到他,隻想重重給他一耳光。三哥你不知道,這王八蛋那天晚上是怎麽對我的。”說到這裏,江小洋的眼裏已飽含淚水。
    杜林祥說:“他對你不錯了,還惦記著給你送一筆錢回來。他欠著我一千萬,至今連個音訊都沒有。為這事,我還和玉茹吵過幾次架。”
    江小洋的神情有些慌張:“他還欠你錢?”對於超市後期的運作,江小洋毫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周玉傑找杜林祥借錢的事情。她此刻有些後悔,剛才還說周玉傑給她送錢的事不能讓外麵的債主知道,沒曾想麵前就坐著一位。
    看著江小洋的表情變化,杜林祥安慰道:“別急,我不會找你逼債,更不會把這事說出去的。你現在一個人也不容易,我怎麽會落井下石!”
    提起周玉傑,兩人的情緒都變得很差。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第一瓶很快喝光了,就連新上的第二瓶不一會兒也見了底。
    杜林祥覺得頭有些發漲,江小洋更是滿臉通紅,將身體斜靠在沙發上。杜林祥看看手表說:“時間不早了,今天先這樣吧。你喝了酒不能開車,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江小洋趁著醉意,撒嬌地說:“我不想回家,就在附近找家賓館吧。”
    “找家賓館?”一個女人對男人說出這種話,往往含有某種特殊的意味。杜林祥不知江小洋是酒後的胡言亂語,還有意有所指。
    沉默了一陣,江小洋抬頭說道:“有煙嗎?我想抽一支。”
    杜林祥從兜裏掏出一包紅塔山,說:“我一直抽這個,你恐怕抽不慣,我讓服務員再拿一包好煙吧。”
    江小洋直接伸手從杜林祥手上把煙搶了過來:“有什麽抽不慣的?”
    江小洋把煙叼在塗著口紅的嘴唇上,朝杜林祥眨了眨眼,似乎在提醒對方幫自己點煙。杜林祥掏出打火機,趕緊把煙點上。江小洋深深吸了一口,然後翹起紅唇,對著杜林祥吐出一個優雅的煙圈。
    吐煙圈是需要一定技巧的,並不是每個煙民都能將吸進肚子的煙霧,吐出圓圈形狀。作為資深煙民,杜林祥至今不會吐煙圈。記得當初周玉傑是吐煙圈的高手,想必江小洋的本事也是跟著周玉傑學來的。
    煙霧在江小洋的身體內循環後,朝著杜林祥拂麵而來,刺鼻的煙草味道中,仿佛暗含某種香味。此刻的江小洋,在杜林祥眼中不再像下午那個幹練的職場女性,變得性感、嫵媚、熱情、奔放。
    “附近就有一家酒店,我送你過去休息。”杜林祥低聲說道。
    “好啊。”江小洋毫不推辭。
    江小洋走起路來踉踉蹌蹌,不經意間總是靠向杜林祥身邊,杜林祥則伸手攙扶著她。杜林祥是位“酒精沙場”的老將,大大小小的酒局不知應付過多少,他能輕易看出一個人是真醉還是裝醉。比如此刻的江小洋,裝醉的可能性就頗大。
    裝醉的人肯定之前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朦朧的感覺。但他們向外界所呈現出來的醉態卻顯得過於誇張。酒桌上裝醉,一般有兩個目的,躲酒或是準備借酒發瘋。江小洋此刻用不著躲酒,那她是要借酒……不對,男人才會發瘋,女人隻能發情!
    杜林祥多少也是有些心理準備的。摩天大樓裏就有一座五星級酒店,杜林祥之所以不送江小洋去那裏,而要大費周章打車到附近的酒店,就是因為他琢磨著,自己畢竟是企業一把手,萬一真發生什麽事情,也要避開下麵的員工。
    江小洋身上的香水味撩撥著杜林祥的心弦。下午在辦公室,或者剛到餐廳時,她身上的香水味還沒這麽濃,氣味也不似這般誘人。很顯然,剛才去洗手間時,江小洋刻意補了妝。
    除了性的誘惑,似乎還有一種力量在驅使著杜林祥一步步向前。這股力量,杜林祥一直深藏心間,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甚至有時自己都在懷疑,我真是這樣想的嗎?這股力量就是對周玉傑的怨恨。周玉傑背叛了他,欺騙了他。通過搞周玉傑的女人,就能發泄掉滿腔怨恨?杜林祥不知道!
    賓館的房門打開了,杜林祥訂的是一間豪華單人間。他還想給江小洋,也是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便弱弱地問了句:“要我陪你進去嗎?”
    江小洋依舊一副醉態,語氣卻更加輕佻:“反正門已經開了,進不進來就看你啦!”
    杜林祥再也不想忍耐,對江小洋的欲火加上對周玉傑的怒火,已經在胸中燃燒。他腳後跟一踹,將房門重重合上,再把江小洋按在牆壁上……
    先前酒精的作用,加上這場鏖戰消耗掉太多體力。結束之後,杜林祥倒頭便呼呼睡去。淩晨三點過,因為要起夜的關係,杜林祥才醒了過來。從洗手間出來後,杜林祥打開台燈,隻見江小洋雙眼正死死地盯住天花板,眼眶中還閃爍著淚花。
    這時,江小洋輕聲說道:“三哥,你的酒醒了?”
    杜林祥點燃一支煙,說:“我一直就沒醉。放心,我不會用酒後失態來做搪塞。”
    江小洋忽然爆發出陰冷的笑聲:“用不著搪塞,我不會找你麻煩。你就當我是一隻免費的雞,操了就操了,我本來就比雞還賤。”
    “別這麽說。”杜林祥說道。
    隔了一陣,杜林祥問:“你怎麽一直不睡?”
    江小洋說:“我在想一個人。”
    “周玉傑?”杜林祥問。
    江小洋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杜林祥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除了本能的生理反應,還有一點就是對周玉傑的怨恨與報複。江小洋何嚐不是如此!怪不得江小洋要給周玉茹打電話,怪不得兩人剛才變換那麽多招式,甚至有許多動作是在互相摧殘。有一句話叫因愛生恨,但自己與江小洋,卻成了因恨做愛。
    提起周玉傑,江小洋又哭了。杜林祥說:“你口口聲聲說的那天晚上,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聽人說,你因為偷人被周玉傑抓個現行,才會挨打。”
    “狗屁!”江小洋聲嘶力竭地吼道。她強忍住悲痛,向杜林祥講述了那一晚的遭遇,最後說道:“我一直懷疑,那是周玉傑為了甩掉我,故意設的一個局。”
    杜林祥彈了彈煙灰,說:“用不著懷疑,我敢肯定就是一個局。”
    “這個該千刀萬剮的臭男人,王八蛋。”江小洋太愛這個男人,所以對他的恨,也會日複一日地強烈。
    “你不應該恨他,相反還得感謝他。”杜林祥斜躺在床上,又續上一支煙。
    江小洋止住淚水,問:“什麽意思?”
    杜林祥說:“周玉傑出事後,債主不是上門找過你嗎?公安不也把你的房子、車子給沒收了?試想一下,周玉傑如果當初不這樣大張旗鼓地甩掉你,恐怕你更脫不了幹係。現在你能不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兒,都是未知數。玉傑這小子,早就想好要金蟬脫殼,他對你下重手,那是苦肉計!”
    江小洋哭得更厲害了。她或許覺得自己錯怪了周玉傑,或許是在悔恨,不應該為了報複而和杜林祥睡在一起。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周玉傑對你也算做了交代,但他心裏真正喜歡的,肯定不是你,而是那個跟他一起亡命天涯的女人。”杜林祥說。
    杜林祥又自言自語道:“比起你,我更寒心。我對周玉傑比對自己親兄弟還好。可他就這麽拍屁股走了,一句招呼都沒有。”
    杜林祥讓江小洋好好休息,自己則早早離開了。他覺得,這種帶有複雜目的的做愛,太荒唐也太無趣。
    江小洋的服裝生意一直沒有起色,杜林祥好幾次派人送錢過去,她卻以“無功不受祿”婉拒。杜林祥知道江小洋是個要強的女人,不會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施舍。為了師出有名,杜林祥隔幾個月也會邀江小洋去賓館開一次房,做完事後再給她幾萬塊錢。用杜林祥的話說,“這樣你就算我的情人。收下這錢,可不是無功不受祿。”
    幾年後,江小洋將服裝店轉讓出去,並和河州市某區的教育局副局長結婚。對方是二婚,已經四十多歲,但對江小洋百依百順,嗬護有加。江小洋算是真正找到了歸宿,婚禮當天,杜林祥還帶著妻子周玉茹一同到場慶賀。
    那天晚上,告別江小洋後,杜林祥再無睡意,很早就來到辦公室。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忙著公司裏的事。好不容易空閑一點,杜林祥吩咐秘書把近期的報刊送過來。他拿起一份國內知名的財經刊物,大致翻了幾下。其中一篇文章吸引了他。這篇文章是對賴敬東的專訪,一共有三頁,還配有兩張照片。稿件開頭特別寫到,這篇專訪是賴敬東這位中國證券業傳奇人物,沉寂十年後首次接受媒體采訪。
    睹物思人,杜林祥自然想起了賴敬東。他打去電話,再次邀請對方有空時來河州考察。賴敬東很客氣,隻說剛從澳洲旅遊回來,近期如果能抽出時間,一定到河州來看望老朋友。
    “三哥!”剛放下電話,杜林祥正要重新拿起報紙閱讀,忽見弟弟杜林陽哭著進了門。
    “什麽事?”堂堂五尺大漢,居然淚流滿麵,豈不是膿包一個!杜林祥真的有點看不起這個弟弟了。
    “三哥。”杜林陽經此一問,哭得更厲害,“咱爸過世了!”
    “你說什麽?聽誰說的?”杜林祥猛地站起來,雙手使勁抓著弟弟的肩膀問。
    “大哥剛從家裏給我打來電話。說是突發腦溢血,剛送到醫院就不行了。”
    杜林祥手一鬆,癱倒在皮椅上,淚水從微閉的雙眼中無聲地流出來。好一陣子,他才睜開眼睛,說道:“走,馬上回去。”
    杜林祥父親過世的消息很快傳開。企業裏的員工哪敢有絲毫怠慢,一個個爭相表現。去杜林祥老家奔喪的轎車排起長龍,一輛接一輛駛上高速公路。
    盡管沒能成為首富,但“首負”的影響力同樣不容小覷。河州幾個局的一把手都親自前往吊唁。人在香港的張清波,還有在北京開會的呂有順都打來電話致哀,並表示在出殯日之前,一定要趕去杜林祥老家,送伯父最後一程。就連市委書記陶定國,也派秘書趕往文康,要代表他本人送上花圈。
    還有萬順龍,這位杜林祥心頭恨之入骨、表麵卻客客氣氣的商場對手,也第一時間打來電話,說自己的車已經出發,要親自到杜林祥父親靈前祭拜。
    父親終其一生都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所有這些富商權貴,一個個趕來吊唁,當然是看在杜林祥的麵子上。幾年前,杜林祥在文康以及省城河州,為父親買了房,請了保姆。可父親進城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又跑回農村。老人家說,城裏的生活實在不習慣。回到家中,父親每天還要扛著鋤頭下地幹活。杜林祥買回去的高檔香煙,父親也都拿去送人,自己卻始終抽著幾十年來不曾變過的旱煙。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農民!他賜予了杜林祥生命,也在杜林祥的性格中留下許多無法改變的印跡。
    汽車在高速路上飛馳。今天是個愁雲慘淡、天地晦暗的日子。前幾天暖和一些,水邊的楊柳枝已吐出星星點點的嫩牙尖,這幾天又被呼嘯的北風將生命力凝固了,偶爾可看到的幾朵迎春花,也全部萎落在枯枝下。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瑟瑟發抖。小鳥也不出來覓食,全都蜷縮在避風的窩中,等待著豔陽天的到來。
    除了杜林祥不時接到表達哀悼之意的電話外,車上的人都不發一言。杜林祥的心更像滿天無邊無際的陰雲一樣,沉甸甸、緊巴巴的。他望著水瘦山寒、寂寥冷落的田野,一次次強忍住淚水。
    父親已經年過八十,算是高壽了。他這個做兒子的,也算為父親、為家族爭回來許多榮光。杜林祥昏暗的心情也來自於對企業命運的憂慮。這幾年的發展,緯通集團看上去已成龐然大物,可他自己清楚,所有一切不過表麵文章,騙得了外人,唬不住行家。公司的負債率居高不下,資金鏈一直緊繃著。這樣的企業,就像一座紙糊的房子,莫說風吹雨打,就算有人拿手指頭戳一下,也會轟然倒塌。
    不遠處的田塍上,一位農民牽了一頭羸弱的水牛在走著。杜林祥忽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那頭牛仿佛就是自己!
    天色更暗,北風更緊,黃昏來臨了。四周的山河、田地、房屋、道路慢慢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