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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場位於清廷山半腰的一條旱河。說是旱河,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條峽溝。溝裏常年沒水,但是前一周連降暴雨,據說水位最高的時候達到了二十厘米。
    溝底怪石嶙峋,屍體就是被村民發現躺在一塊位置較高的石頭上,石頭上方是橫跨峽溝的一座石頭橋,石頭橋的兩邊有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墜落。我站在石頭橋上,緊緊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見溝底石頭上用粉筆畫出的人形痕跡,那是勘查人員在運走屍體前留下的屍體原始位置標誌。
    “這麽高,怎麽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溝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髒得很。”王法醫把我拉開,幫我撣了撣褲子上黏附的白灰,說,“昨天我們是‘吊繩子’下去的。”
    所謂的“吊繩子”,就是在勘查人員的腰間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繩子,然後由幾個人拽著繩子,把勘查人員放到橋底。
    這是電視上特種部隊才幹的活兒,沒有想到法醫也要這樣做。聽完,我又望了一眼橋下,感覺雙腿發軟。
    “我們下去看看就可以了,你在上麵等我。”大寶知道我恐高,這樣的活兒,我很難幹得了。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拒絕了:“不行,我還是下去看看吧,也試一次吊繩子。”
    隨著繩子在空中慢慢下降,我就像是一隻折翼的小鳥,萬般無助,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小命被別人抓在了手裏。捆在腰間的繩子勒得胸口生疼,整個身體搖搖欲墜、隨風搖擺。我不敢往下看,閉著眼睛,直到感覺自己的雙腳著了地,才蹲在地上摸了摸快跳出來的小心髒。
    我用卷尺測量了一下石頭的高度,離附近低窪處有三十厘米。
    “死者是什麽時候死亡的?”我問。
    “前天晚上九點左右吧。”王法醫說。
    “二十九號淩晨四點小孩死亡,二十九號白天薑芳芳回家和申俊吵架後離家,二十九號晚上九點薑芳芳死亡,三十號上午發現小孩屍體,三十號晚上發現薑芳芳屍體。”我在自言自語。作為一名法醫,在處置多名死者死亡的案件時,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死者的死亡時間和發現時間,才能理清楚時間線,從而方便案件分析複原。
    “這個石頭地勢高,”大寶說,“好在屍體處於這麽高的位置,不會被泡在流水裏。”
    “是啊,”我說,“雖然二十九號晚上也下雨了,但是被雨淋和被水衝是兩個概念。屍體上的一些關鍵物證應該不會被完全毀壞。”
    說完,我用手抹了一下屍體所在位置的石頭,石頭很光滑、幹淨,手上啥也沒有黏附。我又從勘查箱裏拿出寬膠帶,在石頭上粘了一下,粘起來一些小小的黑色石礫。
    我說:“好了,去殯儀館幹活兒吧!”
    上去的路,我們是走到峽溝的一側溝壁,吊著繩子往上爬,上麵的民警拉著繩子減輕我們的自身重量。吊著繩子往上爬,比被別人吊下來要累多了。
    爬上去以後,我們勘查人員和在上麵拽繩子的民警都氣喘籲籲。
    那民警彎著腰說:“秦……秦法醫,你該減肥了。”
    省城殯儀館,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
    全省最好的屍體解剖室在今年建成了,走進解剖室就能感覺到檔次不同。大功率的全新風空調和強大的通排風係統將解剖人員所站的位置形成一個空氣流動環,屍體的腐臭氣味從理論上講,直接就能從解剖台被抽走。
    在通排風係統的轟鳴聲中,我們開始了對薑芳芳的屍體解剖。
    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對比那個長相醜陋的四十多歲男人申俊來說,薑芳芳算是個美麗的少婦,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有一副好身材和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當然,這是通過想象她生前的模樣得出的結論,躺在手術台上的她七竅流血,原本白淨的臉上髒亂不堪,眼睛旁也已圍了一圈黑暈。
    顱底骨折可以導致血性腦脊液通過骨折縫,再通過口、鼻、耳腔流出體外,同時,血液通過骨折縫流進篩竇、眶周,形成這種“熊貓眼”的征象。
    我們采用先重點後普通的順序開始了屍體解剖。薑芳芳的頭部損傷是全身損傷中最重的,枕部顱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枕部的腦組織和小腦組織已經挫碎,腦漿從頭皮創口中滴滴答答地流出來。
    薑芳芳的大腦額葉腦組織也有嚴重的腦挫傷伴大量硬腦膜下出血,但對應部位的顱骨和頭皮沒有任何損傷,說明她頭部的損傷是一個對衝傷,符合生前高墜形成。
    相對應的,薑芳芳的背部、臀部皮下和肌肉內都有廣泛的大麵積出血,胸椎和骶椎都有明顯的骨折、出血征象。
    “她是仰麵朝天摔在石頭上的,”大寶說,“能不能以此推斷出她起跳時候的體位?”
    我搖了搖頭,說:“二十多米的高度,屍體很可能在空中有翻滾,所以體位沒有多大的價值。”
    “那什麽有價值?”大寶問。
    我指了指薑芳芳的一雙手。
    她的雙手指尖和掌腕關節都布滿了擦傷,手指指縫和長長的指甲裏夾雜著一些汙物。
    “雖然經過了大雨的澆淋,”我說,“但是這些指縫和指甲裏的汙物有些令人費解,和這個穿著講究的女人的生活習慣不太相符。”
    大寶推了推眼鏡,湊近了看。
    我拿起寬膠帶,黏附了一些指縫和指甲裏的汙物,又從身邊的物證箱裏拿出在現場提取的寬膠帶,遞給王法醫,說:“你先把這個送去微量物證實驗室吧,用電子顯微鏡看一下,和現場發現嬰兒屍體的沙堆的沙礫是不是一種成分。”
    “明白了。”大寶說,“你看得還真仔細啊,這個確實是驗證她就是殺孩子的凶手的最好證據。如果確證死者周圍的環境沒有這種成分的沙礫,那麽她就不可能是在死亡現場附近接觸到沙礫的。”
    我歎了口氣,說:“即便是比對一致,也隻能說她在嬰兒屍體現場附近抓過沙子,不能直接確定她就是殺人凶手啊。自產自銷的案件就是這點麻煩,沒有口供作為驗證。”
    重新回到屍體旁,我們開始對屍體前側的一些小損傷進行了檢驗。薑芳芳的胸口兩乳之間有一處拳頭大小的皮下出血,其餘體表沒有再發現損傷。
    “這個申俊還是比較心疼老婆的,”大寶說,“丟了孩子吵架,也沒動手。”
    “這不是損傷嗎?”我指著薑芳芳胸口的損傷說,“這一處損傷,總感覺有些問題。”
    “什麽問題?”大寶說,“普通的皮下出血啊。”
    我揮手製止大寶繼續說話,低頭想了想,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把解剖開始時脫下的薑芳芳的衣服一件件攤在地上。
    突然,一名偵查員走進了解剖室:“秦法醫,我們前期調查基本結束,薑芳芳有個外遇對象,我們已經把他控製起來了。支隊長讓我來向你通報一下。”
    我的目光沒有離開死者的褲子,說:“你說薑芳芳可能是被她的情人殺死的?”
    偵查員一愣,說:“不不不,那不可能,薑芳芳不是跳河自殺的嗎?經過我們的調查,二十九日晚間,他沒有作案時間,但是二十八日晚上到二十九日淩晨,他沒有不在場證據,所以我們懷疑孩子是被他殺的。”
    我抬頭看了看偵查員說:“可是我覺得孩子是被薑芳芳殺害的。”
    “殺自己的孩子?還用那麽殘忍的手段?”偵查員一臉驚愕。
    “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想法來衡量一個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我說,“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來的,通常是精神有問題的人才能做出來。除了手上的沙礫,我們還發現死者的鞋子上沾滿了黃泥,她死亡的地方是沒有黃泥的,這個黃泥應該是在埋嬰兒的現場黏附的。”
    正說著,解剖室的電話突然響了,是王法醫打來的。經過電子顯微鏡的識別,薑芳芳指甲裏的沙礫和嬰兒屍體現場的沙堆沙礫成分同一。
    “現在我們有個間接證據能證實孩子是被薑芳芳埋的。”我說。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在埋孩子,薑芳芳在那裏掙紮、抵抗、挖孩子啊?”大寶有些不放心。
    “薑芳芳身上沒有威逼、抵抗損傷,”我說,“所以她在生前沒有遭到控製、威逼。”
    “那就好,”偵查員說,“案件自產自銷了,雖然證據還有些問題,但是我們還有別的路可以走。我們得趕緊找到小女孩,她當天晚上和母親、弟弟一起出門的,所以她應該知道自己的母親埋弟弟的事情。你們說薑芳芳自殺前,會把小女孩送到什麽地方去呢?不會也埋了吧?五歲的小孩沒那麽容易被埋吧?”
    “她是間歇性精神病,還有躁狂症。”我說,“她二十九號白天和申俊吵了架,沒動手,說明她那時候應該趨於正常了,應該不會再去殺害自己的女兒。”
    “那她自殺的行為,是愧疚的行為嗎?”大寶問。
    我搖了搖頭,說:“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下結論說薑芳芳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