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竹馬青梅 傾城之貌惹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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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49年,春。
水家村,清脆的雞啼聲打破了寧靜的早晨。
”爹、娘,我上山去了。”背著一個超過自己一半身高的背簍,阿房笑著打過招呼,蹦跳著跑出門去。家裏的黑狗隨後起身,搖搖尾巴,追了上去。
正悶頭打製一把鋤頭的張鐵匠聞言,急忙抬起頭來喊道:”別跑太遠。”言語不多,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知道了。”稚氣的聲音遠遠傳來,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正在院子裏喂豬的秀兒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送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山腳下。嘴裏一聲輕歎:”唉,真是苦了這孩子。””她是老天爺賜的寶貝,不會一輩子受苦的。”張鐵匠似是自言自語般接了一句,之後便又埋頭做活。
”是呀,這孩子說不定真是神仙下凡呢。”秀兒同樣若有所思。
十年前,一個剛剛足月的嬰兒出現在了茅屋門前,那時他們夫妻還住在負黍,膝下無子的他們將這孩子當做上天的恩賜,取名阿房,視若己出,全心全意撫養。
阿房四歲時,忽然要求離開負黍。問其緣由,竟說是秦國將要來犯,會死好多人。夫妻二人怎會將孩子的話當真?本來不予理睬,無奈阿房不吃不喝日夜哭鬧,隻得依她所言勸說左鄰右舍一並離去。眾人皆當他們瘋了,哪裏肯聽。最後夫妻二人愛女心切,竟真的聽了阿房所言,背井離鄉,最後在偏僻至極的水家村落了腳。
不曾想半年不到,秦國大軍竟然真的攻取了韓國陽城、負黍兩地,斬首四萬餘人。三兩個僥幸逃得一死的鄰居想起阿房當初所言,驚詫不已,後傳了出去,眾人皆驚。此是後話。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比起同齡的孩子,阿房更為聰明懂事。不隻他們夫妻,村裏其他人家也都很喜歡這個乖巧伶俐的孩子。雖說大家都不寬裕,但是有什麽好吃的,也總是忘不了給阿房留一份,拿她當自家孩子看待。
其中有一個老人,更是傾囊相授,要將畢生心血凝成的技藝教與阿房。
這老人原是一個遊方郎中,十幾年前路過村子,一眼便看上了村後的莽莽群山,更確切地說,是看中了山上遍地皆是的藥材。從此定居在此,人稱藥老爹。他也是村裏唯一一個知書識字之人。自從阿房來此之後,藥老爹每日帶著她上山采藥,辨藥理,明藥性。老人教得用心,加上阿房天資聰穎,幾年下來,阿房不但把各色藥材記得爛熟於心,而且還能開些方子,治療一些常見的跌打損傷。
畢竟歲數不饒人,前些日子,藥老爹為采一株首烏,不慎跌下山坡,傷了筋骨,動彈不得。
虧得阿房每日上山采來各種草藥,或是醫治藥老爹傷勢,或是晾幹歸類,讓張鐵匠拿到藥鋪賣了,多少可以補貼兩家人開銷。
抬起頭,擦去額上滲出的汗水,靠坐在一棵樹下,阿房怔怔地看著天空深處發呆。
不知為何,她的腦海深處偶爾會蹦出一些奇怪的東西,轉瞬即逝。那樣的熟悉,卻難以抓住。也有一些事情清晰一些,比如四歲時那個預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如此篤定將要發生戰爭,並對結果預測得一清二楚。
之後亦有數次戰事,被她提前預知,而結果也分毫不差。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汪!”身邊的黑子忽然低吠一聲,打斷了阿房的神遊。隻見它雙耳豎起,小牛般大小的身子伏低,對著一處茂密草叢”汪汪”低吠。
”黑子,你怎麽了?”阿房輕聲問道。這裏還在山腳,平日裏並無虎狼出沒,她也並不怎麽恐懼,隻當它是又發現了兔子、山雞之類。
慢慢挪回黑子身邊,輕輕撥開一人多高的茅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渾身是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阿房走近,慢慢將手指伸向他的脈搏,指尖傳來細微振動,他還活著。
阿房略鬆一口氣,大致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大多是些皮外傷,傷口呈撕裂狀,似乎是被猛獸所傷。有一處深可見骨,好在並未傷及要害,應該隻是脫力暈厥過去。
阿房用力將少年的身體翻過,使之平躺在地上。她伸出拇指,用力按住他的人中穴,這人卻毫無反應。
想了想,她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布包展開,裏麵排列著數十根銀針。
此地條件有限,無法消毒,隻好將就。她取出一根銀針,抓起少年手指,刺入指甲之下。
一聲呻吟,少年的眼簾微微顫動。
阿房見此法有效,立刻趁熱打鐵,又連續刺入數隻銀針。
終於,少年睫毛眨動,醒了過來。
……
蒼落塵躺在地上,感覺神智漸漸恍惚,頭上的樹叢不停旋轉,似乎離他越來越遠。身上被狼撕咬的傷口已經不覺得疼了,更確切地說,是他全身都已經沒有了知覺。
眼前依稀出現母親的身影,美麗慈愛的臉,溫柔纖細的手。
掙紮著抬起手,想要拉住母親,卻抓了個空。母親瞬間消失不見,原來,隻是幻覺。
是啊,當然是幻覺,是他親手把母親的屍體掩埋的,怎麽可能再見到她?
他,要死了嗎?
可是,他不甘心。
咬牙想要爬起,可惜傷痕累累的身子不堪如此重負,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突然,指尖的劇痛將蒼落塵從黑暗中拉了回來。
勉強張開雙目,隱約看到一個身影蹲在自己身前。待要細看,隻覺一陣頭暈,險些再次暈厥過去。
見此情形,阿房忙連聲呼喚:”堅持住,千萬不要再暈倒了。”否則,她可不敢保證還能不能再把他救活。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不過你一定要站起來,我扶你離開這裏。”此處不可久留,若是有猛獸覓著血氣而來就糟糕了。
銀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蒼落塵似乎有了一些力氣。伸手撐住身邊樹幹,他咬牙緩緩站起。
阿房將身後背簍扔下,急忙上前攙扶。兩人沿著崎嶇山路跌跌撞撞,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
三日後。
張鐵匠夫妻看著忙著拆換繃帶、煎藥熬粥的女兒,心疼不已。
他們的女兒心地善良,常會在山上撿回一些折翅斷腿的小動物回來醫治。對此,他們早就習以為常。
可是這回,阿房撿回來的”東西”,卻讓他們大感意外。
這水家村地處偏僻,基本上無人來此,這個年紀尚幼的男孩,又為何會出現在深山林中?
疑惑歸疑惑,水家夫妻畢竟也是仁厚之人,當下安頓男孩住下來養傷。
上前想要接過阿房手裏的扇子,秀兒勸道:”去睡一會兒吧,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這裏有娘,你就放心好了。”搖搖頭,阿房繼續搖著扇子:”娘,我現在還不累。等我累了,再叫你來替我。”爹娘每日忙裏忙外也很辛苦,她實在不忍心再添麻煩。
少頃,藥已煎好。
阿房小心將藥倒入碗中,向內室走去。
挑開門簾,男孩仍在昏睡。阿房把藥放在桌上,伸手探上男孩的手腕。
脈搏已然比那日有力了許多,臉色也紅潤了一些。看來,他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心中一寬,正準備把手收回,突然腕上一緊,她的右手已被握住。
阿房一驚之下,忙抬頭看去,水靈美眸立刻對上一雙深邃銳利的眼。
”你醒了!太好了。幾天沒吃東西,你一定餓了吧?我這就去把粥端來,等著。”說完,掙開蒼落塵的手,跑出門去。
看著空空如也的手,蒼落塵苦笑,自己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以後,竟然虛弱得連個小丫頭都抓不住了。
一陣香氣飄來,阿房端著米粥走了進來。
阿房將粥吹得微溫,細心喂到男孩嘴邊。
蒼落塵眉頭一皺,抬手推開送到嘴邊的勺子,沙啞著開口:”我自己會吃。”他才不要一個小丫頭喂呢。
說著他便要起身,可惜努力半天,毫無用處。
阿房倒也不惱,由著蒼落塵折騰。直到他氣喘籲籲,放棄努力之後,才又笑嘻嘻地舀了一勺粥,重新送到他嘴邊:”老老實實吃就好了,我都不嫌麻煩,你還計較什麽?”死要麵子活受罪,還是她撿回來的兔子、狐狸更懂事。
別開頭,蒼落塵很想無視那碗冒著香氣的粥,可惜肚子不爭氣,早已叫得驚天動地。
算起來,他已經好久沒吃過像樣的飯了。刺客殺了一撥又來一撥,追得他四處奔逃,直到躲進深山,才徹底擺脫追兵。隨後遇到狼襲,結果兩敗俱傷。狼雖被殺死,他也渾身是傷。
得救之後,每日除了被灌下一些湯藥之外,他基本都在昏睡。今日身體終於有了起色,冷落多日的腸胃再也按捺不住。
心不甘情不願,蒼落塵張口,吞下米粥。一股暖意迅速通過腸胃,傳到心裏。
有多久了?有多久沒有人如此關心過他?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他就再沒有感受到如此的溫暖了。
視線落在阿房身上,將她烏黑的發,光潔的臉,含笑的眼,小巧的鼻,粉紅的唇,深深刻進心裏。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
有了一家三口無微不至的照料,再加上自己良好的身體素質和複原能力,蒼落塵很快恢複了健康。
隻是,除了自己的名字,蒼落塵什麽都沒有告訴他們。不是不信任,隻是有些事,他們知道的越少越好。
得知阿房要采藥醫治藥老爹,卻又不敢踏入深山的事情,他便和張鐵匠要來一把柴刀,每日裏陪著阿房進山采藥。
對於自己的身手,蒼落塵很有信心。若不是當初連日奔逃,體力不濟,他斷不會被幾隻惡狼傷得那般嚴重。
起初,隻是為了報恩。時間久了,蒼落塵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甚至越來越喜歡。
喜歡看著阿房在前麵一蹦一跳的背影;喜歡聽著阿房深穀黃鶯般悅耳的嗓音喚他”落塵哥哥”;喜歡陪著阿房在山野中穿行,聽腳下落葉的沙沙聲;喜歡自己可以保護著她,讓她遠離一切危險的滿足感。
就這樣過一輩子,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精神一凜,蒼落塵狠狠否決了這個念頭。他不能留在這裏,否則終有一日,水家村會因他而陷入一片血雨腥風中。
”阿房,藥是否已經采齊了?”
點點頭,阿房喜滋滋地回答:”藥爺爺的藥早就齊了,這兩日是為你準備一些補血強身的草藥。”幸虧有蒼落塵每日陪著她,才能找到這些珍品。而且,有他在身邊,陰森森的密林也明亮了許多,心情放鬆下來,才發現這裏原來有這麽多美麗的花和婉轉的鳥鳴。
”那麽,你可知道這附近哪裏有珍惜昂貴的中藥?”蒼落塵看著阿房燦爛的笑臉,心中一陣痛楚,他想在離開之前,就為她多做一點吧。
阿房不假思索,張口答道:”在那邊的懸崖壁上有金釵石斛和五靈脂,都是極為珍貴之物。”藥老爹早就惦記著那裏,隻可惜懸崖陡峭,而且有寒號鳥守著,一旦發現有人垂繩而下,便會撲上前,咬斷繩索,使人墜入懸崖,粉身碎骨。
蒼落塵不動聲色,隻是仔細詢問了阿房那金釵石斛和五靈脂的樣子。阿房畢竟年幼,隻當他是好奇才有此一問,所以一一詳細說明。
抬頭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時分。
蒼落塵牽起阿房的手:”時候不早,該下山了。”舉動自然,因為,在他心裏,早已將阿房視為妹妹,或許,是比妹妹更為重要的人。隻是他此時還不明白。
阿房乖巧地點頭,任由蒼落塵拉著手,向山下走去。
回到家,熱騰騰的飯菜早已備好。張鐵匠和秀兒坐在桌前,並未動筷,自是在等他們回來。
阿房一邊洗手,一邊笑道:”說過多少次了,不用等我們回來吃飯,爹和娘就是不聽。”一進山,就經常誤了時辰,累得爹娘餓肚子,她心裏著實過意不去。
秀兒慈愛一笑:”我們不餓。再說,人多了吃飯才香。”說著招呼蒼落塵,”塵兒,快來吃飯。陪著阿房跑了一上午,一定餓壞了吧。”這蒼落塵別看年輕,卻沉穩明理。雖然來曆不明,也不妨礙他們對他的喜愛。言語間,已經他當做一家人看待。
吃過午飯,阿房一如往日要去照顧藥老爹。蒼落塵婉拒了阿房,沒有隨她一同前去,隻是說自己累了,想睡一會兒。
等阿房出了門,他便和張鐵匠要了一捆繩索,進山去了。
傍晚,阿房回家,不見了蒼落塵。一問方知蒼落塵帶著繩子進山了。聯想起上午之事,阿房頓時大驚失色。
顧不得多說,阿房急忙轉身跑了出去。
剛到山腳下,遠遠就看到一條人影,在夕陽餘暉中向她走來。
阿房眼尖,一眼就看出來人正是蒼落塵。
心頓時落到了肚子裏,腳步一軟,阿房坐在了地上。腿劇烈地顫抖著,使不上一絲力氣。
蒼落塵看見阿房跌倒,忙飛快奔來,幾個縱躍,已經來到阿房身前。
伸手將阿房扶起,深邃的星眸中盡是擔憂:”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阿房搖頭,淚水衝出眼眶,在臉上肆意蔓延:”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看著阿房哭花的小臉,蒼落塵心中暖暖的。
伸手想要拭去她的淚,卻被阿房抓住手腕,淚珠滴在他的手上,和他的血一起,氳開了小小的花。
鮮豔的顏色映入阿房眼裏,她這才發現,蒼落塵身上盡是細細密密的傷痕,兩隻手上更是鮮血淋漓,掌心和十指都已磨破。
掏出自己的手帕,她小心包住蒼落塵傷勢最重的右手。
”落塵哥哥,你……是不是去采五靈脂了?”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心中已有答案。
微笑著,蒼落塵將身後背著的竹簍取下,遞到阿房麵前:”你看,是不是這種東西?”看著阿房點頭,蒼落塵放下心來。雖然早已想到此物不易獲得,但是過程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若不是他在最後關頭拚命摳住崖壁,恐怕他已經和那斷掉的繩子一起落入深穀了。
幸好,背上的竹簍安然無恙。滿滿一簍金釵石斛和五靈脂,應該足夠阿房一家幾年衣食無憂了。如此,他才能放心離開。
伸手摟住阿房,第一次將她擁進懷裏。閉上眼,靜靜感受她的體溫透過破損的衣衫,傳到他的身上,傳到他的眼裏。
眼眶一熱,他禁不住流下淚來。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哭過,即使是追兵處處、危機四伏的時候,他也沒有哭過。
可是現在,想到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給了他無盡溫暖的小女孩,他的淚就再也抑製不住,放肆地滑過臉龐,滑進嘴角。
他艱難開口,聲音比淚更加苦澀:”阿房,我要走了……”懷中小人兒身子一僵,繼而伸手緊緊摟住蒼落塵的腰身。
沒有他預期中的號啕大哭、撒嬌挽留,阿房隻是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低聲抽泣。但是,從那顫抖的雙肩可以看出她那竭力壓抑的悲傷。
許久,阿房才抬起頭來,胡亂抹去淚水,聲音哽咽:”爹爹早就說過,落塵哥哥不是尋常之輩,不會一輩子待在我們家……”可是她沒想到,這麽快他就要離開了。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少了一塊似的,空落落地疼。
十歲的她,第一次嚐到了生離之痛。
淚水不受控製,再次湧出眼眶,阿房再也說不下去了。
看著她紅腫的眼眶,蒼落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阿房,不要哭,我隻是暫時離開。等到事情辦妥,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到時,我們再也不用分開,所以,你一定要等著我。”等他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的時候,他一定會回來。
”真的?那要多久?”阿房果然止住眼淚,俏麗的小臉上有了些許希望。
”十年!十年後,我一定回來。”蒼落塵語氣肯定,既給阿房一個承諾,也給自己一份期盼。十年,應該足夠他把一切辦妥了。
”好,那我們拉鉤兒。”她伸出小指,湊到蒼落塵眼前,”做不到的是小狗。”看著她稚氣的舉動,蒼落塵溫暖地笑了。伸出手,勾住她纖細的小指,以此,許下誓言……七年後。
公元前242年,夏。
小屋裏,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沒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小臉燒得通紅。
”阿房,小靈她要不要緊?”一個婦人急切地問。
收回搭在小靈腕上的手,阿房笑著安撫婦人:”七嬸兒,沒事,她就是吃得多了一些,有些食物積滯住了,才會發燒。一會兒我拿些藥過來,喝了就沒事了。”七嬸兒連聲道謝:”真是給你添麻煩了,這是藥錢,也不知夠不夠。”說著從懷裏掏出幾個還帶著體溫的銅板,硬塞到阿房手裏。
微笑著將銅板放在桌上,阿房搖頭:”七嬸兒說哪裏話,幾服草藥而已,都是山上采來的,不值錢的。”七嬸兒過意不去:”每次都是這樣,叫我們怎麽怎麽好意思再麻煩你?”自從藥老爹過世以後,阿房就開始為村人看病開藥。不隻是她家,阿房為村人看病,從不收錢。日積月累,也不知搭進去了多少。
”七嬸兒再這樣說,就是把阿房當外人了。”見阿房態度堅決,七嬸兒也不好再堅持,隻得作罷。
低下頭在小靈胖乎乎的臉蛋上輕輕捏了一下,阿房笑道:”以後吃飯不可以狼吞虎咽,要慢慢吃才不會生病,記住了嗎?””記住了。”小靈將頭點得像雞啄米一般,看著阿房,眼睛裏冒著崇拜的泡泡。
七嬸兒無奈地笑著,和阿房”訴苦”:”這丫頭讓我慣壞了,別看是女孩,可是比她幾個哥哥還淘氣。任我說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聽話,卻唯獨聽你的,以後還得麻煩你多幫我管教管教她。”點頭應下,阿房收拾東西,告辭而去。
躺在床上的小靈一直目送阿房出門,這才轉過頭來:”娘,阿房姐姐是不是仙女啊?”阿房姐姐既溫柔,又親切,長得比畫上的仙女還漂亮。她最喜歡阿房姐姐了。
離開七嬸兒家時,已是黃昏時分。
習慣性地抬頭,看向天邊絢爛的晚霞。
七年前,也是在這樣的晚霞裏,她和蒼落塵約定,十年後再次相聚。如今,還剩三年。三年後,他會回來嗎?他還會記得當初的那個約定嗎?
……
同一時刻,在齊國軍隊的中軍大帳內,一個麵容俊美、書生打扮的男子手搖折扇,幽怨的眼神不時飄向正背對著他、專心研究布陣圖的人影身上。
”我快要悶死了,蒼大將軍。你好歹也歇歇,陪我說說話吧。”委屈的口吻搭配著幽怨的眼神,活脫脫一個怨婦。
被喚作蒼大將軍的男子毫不理會,繼續手中的工作。
折扇男子早已習慣,毫不氣餒。他起身繞到桌前,趴在布陣圖上,耍賴道:”你若不陪我說話,我就不讓你看。”嬌滴滴的口吻,其實他心裏早就笑翻了。相識三年,他早就摸透了這家夥的脾氣,這一招,屢試不爽。
蒼姓男子果然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趙女英,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做孌童。我很忙,沒時間理你。”折扇男子臉色一綠:”說過多少回了,我叫趙與鷹,不是趙女英!”還趙娥皇呢!生平最恨的就是這個名字,他那爹娘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給他起了這麽一個倒黴的名字。
數不清有多少人因為擠眉弄眼地叫他”趙與鷹”,而被他揍得鼻青臉腫。唯獨眼前這個冷傲男子是個例外,屢屢犯忌,卻依然毫發無損。
當然,倒不是因為趙與鷹心慈手軟,網開一麵,而是因為……他打不過眼前這個家夥。屢戰屢敗之後,也隻好認栽,頂多隻能在言語上抗議一番,不疼不癢。
”蒼落塵,好兄弟,你多少也分擔一些工作給我好不好?我閑得快發瘋了。”雖然偷得浮生半日閑是好事,但是如果太閑了,他也會覺得空虛啊。整個齊國大營,就他整日晃來晃去,未免有些太紮眼了。
蒼落塵不言語,隻是用深邃的雙目定定地看著趙與鷹,眼神清澈幽深得如寒潭一般,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
幹什麽?想耍酷?誰怕誰啊。趙與鷹立刻針鋒相對,瞪大兩隻眼睛,惡狠狠地回視蒼落塵。可惜不一會兒,便撐不住了。
”行了,行了,我認輸還不行嗎?我承認自己不如你眼睛大,不如你睫毛長,不如你長得帥。這總行了吧?”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趙與鷹決定放棄,不再自討沒趣。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搖搖擺擺地向帳門走去。
剛走到門口,忽聽身後傳來冷冽的聲音:”既然你有心為我分憂,那再好不過。明日就是與仇由的最後一戰,特命你為左路先鋒,率兵三萬,與仇由一較高下。”趙與鷹先是一怔,隨後怒不可遏地衝回來,一把揪起蒼落塵衣領,咬牙切齒:”多少?三萬?你給我三萬士兵,去和仇由的十萬人馬拚命?你是不是嫌我聒噪,想借刀殺人?”蒼落塵漠然地拍掉領子上的魔爪,平靜點頭:”果然不愧是殿試頭一名的才子,一猜即中。”他頓了頓,毫不理會眼前青筋暴起的趙與鷹,補充道:”若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統帥如此大軍,我可以考慮減少一些。一萬,你看如何?”雖然知道自己不是蒼落塵的對手,但是趙與鷹此時非常想衝上去,在那張波瀾不驚的俊顏上揍上幾拳。
咬牙忍住蠢蠢欲動的手,趙與鷹擠出一臉諂媚的笑:”將軍似乎忘了,我是文臣,是以軍師身份隨軍出征的,為你出謀劃策才是我的本分。上陣殺敵之事,應該交給武將才是。”動之以情既然不行,那就曉之以理好了。
聞言,蒼落塵挑起一邊的眉毛,懶懶回道:”出謀劃策才是本分?那我敢問趙大軍師,出征兩年有餘,你什麽時候盡過本分?”印象中,這個大言不慚的軍師,除了喋喋不休以外,似乎沒發揮一點作用。
一句實話徹底戳中了趙與鷹的痛處,一團怒火噌的一下竄上頭頂:”你還好意思說?自打出征以來,你何時問過我的意見?即使我將排兵之法擬好,送至你的案頭,你也從不采納。為什麽?是因為我的兵法有問題?”搖頭,蒼落塵並未掩飾讚賞之意:”沒問題,隻是以你的打法,太慢了。”平心而論,趙與鷹確實是一個合格的軍師,戰法穩健,考慮周全,並且總是會預留後路,以防不測。
但是,這種步步為營的穩步推進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速戰速決,用最短的時間達成目標,確立自己的地位,鞏固自己的力量。然後,將那個七年來一直縈繞心間的倩影納入自己的羽翼,保護她一生一世。
趙與鷹眯著眼睛,牢牢盯著陷入沉思的冷漠男子。自己是不是氣糊塗了?怎麽覺得蒼落塵身上,除了一貫的冷漠以外,似乎有另一種情感一閃而過。這情感,好像叫”溫柔”?
蒼落塵會溫柔?開什麽玩笑?三年來,在他的記憶裏,蒼落塵對任何人都一樣冷漠。即使麵對齊王,他也一樣不卑不亢,淡然以對。
蒼落塵,謎一樣的男子,牢牢地將自己的情感封鎖在淡漠的外表下,倨傲冷漠地拒絕著別人的窺視或者關心。卻不知道,自己天生的尊貴和霸氣,正如磁石一般,雖不經意,卻依然牢牢地吸引著旁人的視線。
趙與鷹,就是其中最為執著的一個。當別人都在蒼落塵冷漠的拒絕下打了退堂鼓的時候,隻有他死皮賴臉,屢敗屢戰,狗皮膏藥一般黏著蒼落塵,期望用自己的誠意打動這塊頑石,使其承認自己,進而接納自己。
能成為這樣傑出男子的朋友,一定是一件很愜意的事吧?
忽然,一個布衣男子挑簾而入,打破了帳內的靜寂。
來人單膝跪地,抱拳施禮後低聲道:”主子放心,一切正常。”說完,又是一禮,起身退到門邊,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蒼落塵始終不發一言,深邃的瞳眸中,一抹安心稍縱即逝。
趙與鷹靜靜地站在一邊,看似不在意,實際上好奇得緊。類似於剛才那樣的情形,每月上演一次。任他死纏爛打,刨根問底,也摳不出半點口風。到底這布衣男子是做什麽的?他都快好奇死了。
……
沿著一條崎嶇蜿蜒的羊腸小徑,轉過嶙峋的奇山怪石,韓桓惠王隻覺眼前一亮。
一個幽靜的小村子坐落在青山秀水之間,寧靜秀雅。十幾間房舍錯落排開,疏密有致。嫋嫋炊煙輕輕升騰在屋舍上空,似雲似霧,隨風遠遠飄開,和著林中鳥鳴,交響呼應。
桓惠王端坐馬上,看著眼前桃花源一般的景致,多日來疲於逃命的緊張緩解了許多,眼看著天色已晚,便決定今夜就在此處休息。
得了旨意,身後侍衛立刻策馬入了村子,揚聲喝道:”大膽刁民,韓王親至,還不速來參見!”另有一隊人馬趕進了村子,挨家挨戶將人全都轟了出來。
水家村民何曾遇到過如此事情,隻見盔甲旌旗密密麻麻,立刻嚇得你攙我扶,噤聲跪倒在地,一時間靜寂無聲,空氣中湧動著難以言說的壓抑和不安。
桓惠王很滿意這樣的效果,輕咳一聲,正欲開口,忽然身子一顫,視線落在人群之中,再也移不開了。
即使穿著樸素,不加裝飾,卻依然難掩其滿身的靈氣。雖然跪伏於地,難以看清相貌,但隻這一個背影,已經讓他心馳神迷。
均勻修長的身段,好似若柳扶風,跪伏於地;纖細婀娜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黑亮的青絲隨意係在腦後,卻偏有幾縷調皮地隨風偷偷飄起,隻一下,又害羞地藏回倩影之後。
”你……抬起頭來。”桓惠王伸手指向阿房,聲音不由自主低了許多,唯恐嚇到了她。
一邊侍衛見阿房不動,急忙上前將她拽了起來。
終於看清了阿房的相貌,桓惠王雙眼頓時圓睜,險些忘了呼吸。
雙眼像夜一般深邃漆黑,閃著點點星光;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在眼裏投下一片旖旎、輕顫的陰影;小巧的鼻子恰到好處,文雅秀氣;粉嫩的唇嬌豔動人,如同春天綻放的第一片花瓣。
桓惠王乃是韓國君主,什麽樣的美女佳人不曾見過?各地孝敬的美人塞滿後宮,隨便哪個都是絕色,然而和眼前的人兒相比,卻都成了庸脂俗粉。
見桓惠王目露淫邪,一旁暗自留意的張鐵匠和秀兒忙跪爬幾步,將阿房擋在身後。
桓惠王此刻早已經被阿房的美色迷得神魂顛倒,哪還顧得其他,急切吩咐道:”將她帶過來。”阿房拚命掙紮,卻無力掙脫侍衛的鉗製。張家夫妻哪肯答應,一個伸臂抱住阿房的腿,另一個磕頭如搗蒜般連呼:”王上開恩,王上開恩啊!!”其餘村民雖然膽怯,又不忍心阿房就此被玷汙,也都跪地磕頭,替她求情。
戰敗的壓抑,放下心來的鬆懈,以及對阿房美貌的垂涎,早已經讓桓惠王欲火焚身。眼見這些村民不識好歹,當下殺機迸發。
反正他原就準備在離去之後將這些人滅口,以免他的狼狽被人傳揚出去。倒不如現在早些動手,殺盡這些礙事的人,也好安靜享受。
主意拿定,桓惠王使了個眼色,一抹黑影突然從他身後飛出,躍至人群中抓住阿房,一個縱躍,轉瞬間已經回到他的身前。
接著,亂箭齊發,還來不及反應的水家村民紛紛倒地。殷紅的血,浸濕了身下的土壤。
轉眼間,親人化作屍體。阿房慘呼一聲,便要衝上前去,無奈被人緊緊拉住,動彈不得。
桓惠王大笑一聲,正要伸手去拉阿房,突然十餘條人影從各處竄出,手中寒芒暴閃,竟是前來行刺他的。
此次桓惠王之所以路過這水家村,乃是因為之前他親率大軍助魏抗秦,大敗,被秦軍一路追趕,死傷慘重。好容易到了韓國境內,隻餘這百餘名親信跟在身邊。此時他們也都是疲憊不堪。突遇襲擊,顧不得多想,他們便團團圍上,將桓惠王團團圍住,任那些刺客武功再高,一時也近不得身,桓惠王這才心下略定。
正當眾人亂作一團、刀光劍影之際,又有二人閃出。其中一人一掌劈開鉗製阿房之人,另一人一把拉過阿房,攔腰抱起,幾個縱躍,便向山中遁去。
桓惠王眼見美人被劫走,哪肯甘心,急急喊道:”快,把她搶回來,快去。”侍衛們聽了,想要去追趕阿房,卻無奈這些人身手極好,訓練有素,配合默契,一時之間,竟牢牢封鎖了去路。
來人雖然武功高強,隻可惜桓惠王人手太多,不多時,便已死傷大半。剩下的人毫不在意,依舊浴血廝殺,全然不顧自身安危,個個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勢。
終於,最後一人滿身是血,栽倒在地。桓惠王的手下上前檢查一番,稟道:”全都死了,沒有活口。身上所穿都是百姓服飾,看不出來路。不過,應該不是秦國伏兵。”桓惠王氣得一腳將人踹倒,罵道:”都愣在那裏挺屍不成?還不快些上山去將那美人找回來。”那麽嬌豔水靈的一朵小花,還未來得及品上一品,卻被人半路摘走。怎能不讓他又氣又惱。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有人影自山上下來。桓惠王凝神看時,隻見幾個侍衛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哪裏有阿房半點身影。
察覺到桓惠王的怒火,幾名侍衛齊齊跪倒。為首之人戰戰兢兢地開口:”屬下一路追趕,眼看就可以手到擒來,卻不料被他仗著地形熟悉、林木繁茂,竟甩開了我們。雖然細細尋找,卻一無所……”話未說完,人頭已滾出老遠,猶自睜著雙眼,難以瞑目。
”連一個女人都找不到,還不如一條狗,養你們何用。”厭惡地看了一眼身上濺到的血跡,桓惠王冷聲命令,”把這山燒了,就不信她不出來。”山火熊熊,映紅了半邊天空。
桓惠王眼中映著火光,紅得猙獰。令他失望的是,除了驚飛的山鳥和炙人的熱浪外,什麽也沒有。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桓惠王終於厭了。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應該已經葬身火海了。可惜了那一身凝脂雪膚和玉貌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