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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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年間,湘南耒陽縣有個告老還鄉的朝庭官吏,名叫何無病。何無病曾在外做官多年,積蓄了不少錢財,回家以後,每天就遛遛鳥、種種花草度日。
何無病的鄰居叫殷長生。殷家本來很富裕,由於殷長生長期不務正業,揮霍無度,很快就把祖上遺留的家財變賣一空,僅剩下一所老宅還沒有出賣。老宅緊挨著何無病的房屋,非常高大,前麵還有一個院子。
不久,殷長生托人找到何無病說,想把老宅賣給他。因為隻有何無病才有這個財力可以購買。何無病得知殷長生的想法後,略加思索,便點了頭。其實他買這所老宅也沒什麽用處,隻不過因為是鄰居權當救濟他的燃眉之急。
於是,選了個日子,兩人來到中人崔十三家,由崔十三執筆寫了份“房契”,雙方簽字畫押,1500兩白銀成交。當天,殷長生就雇了馬車搬走了。何無病也沒進去住,而是在裏麵放了些物什,院子裏種了些花草。
一年以後的一天,何無病正在老宅裏侍弄花草,殷長生突然走進來,說:“老何,你借我老宅堆放物什,又種花草,多少付我些房租吧!”
何無病聞言大吃一驚,以為他在說胡話。
殷長生又說:“咱們雖是鄰居,現在我回來了,你好歹付我幾個房租吧!”
何無病氣憤地說:“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明明是你去年把老宅賣給了我,怎麽又說是借我呢?”
殷長生冷笑道:“你說我把老宅賣給你,可有房契?可有中人?”
何無病說:“房契在我家裏,中人是崔十三,這有什麽爭辯的?”
殷長生聽了,說:“這是哪有的事呀!這樣吧,你去家裏拿房契給我看,我去請崔十三來跟你當麵對質。”說完,就走了。
何無病見殷長生走了,氣得一屁股坐在門墩上。不多時,殷長生和崔十三來了。何無病衝著崔十三說:“去年是你找到我說殷長生要賣老宅,你做的中人,寫的房契。如今他居然又說這房子是借給我的……”
崔十三沒等何無病說完,滿臉驚訝地說道:“你老怎麽說這種話?殷長生幾時說要賣老宅,我又幾時做過中人寫過房契?這明明是沒有的事呀!”
何無病聽了,一時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殷長生在旁陰陰地說道:“看在多年老鄰居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計較了。你馬上把存放的物什和這些花草搬出去,房租我也不要了。”
何無病大怒,說:“你們兩個相互勾結,信口雌黃,顛倒黑白。房契在我手裏,這房子就是我的,有本事你們告我去。”
殷長生聽了,二話沒說,轉身就走,真的到縣衙門告何無病強占民房。
當時的耒陽縣令劉罡接了狀紙,很覺詫異,略一思索,便飛簽讓衙役去請何無病。
衙役來到何無病家,說明了來意。何無病知道判案要憑證據,馬上進屋去拿房契。結果,找來找去,別的契據都在,唯獨不見了殷長生的賣房契,在一堆契據裏憑空夾著一張白紙。何無病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看衙役還在客廳候著,何無病出來說:“今天我偶染風寒,實在不能前行。改日定當麵向劉縣令說明情況。”
衙役知道他是個告老還鄉的朝官,也沒敢為難他,拱拱手,走了。
衙役走了後,何無病又在家裏一通翻箱倒櫃,可就是找不到那張房契。他驚疑不定,心想到底是丟了還是被盜了呢?想來想去,這兩種情況都不可能發生,可房契又到哪裏去了呢?
接下來的幾天,何無病一直為此事悶悶不樂。
這天傍晚,何無病正在老宅裏修剪花草,門外走進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問:“老先生,這房子可是你的?”
何無病抬起頭點了點頭。中年人大喜,說:“太好了!是這樣,我家老爺路過貴地,想在這裏停歇幾天,囑我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住下來。我在貴地四處轉了很久,發現這所老宅無人居住,環境又很清幽,很適合我家老爺的意思,還請老先生把它租賃給我們。”
何無病搖搖頭,說:“我又不認識你們,怎麽能貿然把房子租給你們呢?”
中年人走近一步,笑著說:“相逢何必曾相識。請老先生放心,我家老爺也是知書達理之人,老先生見了麵就知道了。而且我們待的時間不長,頂多十天半個月就會走。這是定金。”
說著,中年人就從袖裏掏出了一錠黃金,足有一兩重。何無病心忖:出手就是一兩黃金,可見是個富貴人家,看這中年人言談舉止也是頗有教養,隻不知他老爺是誰。
這麽想著,何無病便問:“你家老爺尊姓大名,在哪裏高就?”
中年人壓低聲音,說:“我家老爺在京城居住,姓陳,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
說完,便不再多說一句話,一臉的神秘。
何無病見了,內心不由大奇。想了想,說:“如果真是這樣,就租賃給你們吧!”
中年人大喜,遞過那一兩黃金,也沒要收據,就急急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三輛豪華馬車停在了老宅門口,中年人領著數十個仆人挑著東西進了門,隨後進來一個60歲左右的老人。中年人向何無病引見說:“這就是我家老爺。”
何無病仔細看過去,這位老爺顯然是個富貴之人,但從他的服飾上卻又辨別不出他的身份。兩人拱手行禮,說了幾句客套話。何無病又向中年人作了一番交代,這才出了院子。
晚上,何無病想起白天在老宅侍弄花草時的小鏟小刀沒有帶回來,於是便推門走了進去。隻見老宅裏燈火輝煌,仆人們正在緊張有序地忙碌著。中年人看到何無病,忙邀請說:“我家老爺正想見見您呢!”
何無病便跟著中年人進了一間廂房,隻見陳老爺正坐在一張桌案前寫東西。看到何無病進來,連忙客氣地起身讓坐。何無病在旁邊坐下,一眼看到桌案上放著一頂帽子,上麵蓋著一塊包袱布,看不到帽子上是什麽“頂帶花翎”,心裏便暗暗猜想他是哪一品官員。
中年人端上香茶後,就退了出去。陳老爺笑嗬嗬地說道:“還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呀!”
何無病便說了自己的名諱,又說了自己曾在某處為官。陳老爺一聽,眼睛一亮,連連說道:“原來你我都是同道之人,幸會!幸會!”
何無病趕緊問道:“陳先生既不是商人,可是幾品大員?”
陳老爺笑道:“看看,一句話就說漏了嘴。好吧,也不瞞你了,告訴你,我在京城當差,是個閑職,什麽幾品不幾品的,混碗飯吃而已。”
何無病見對方不願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再問,兩人便拉扯起了朝庭官吏的趣聞逸事來。聊著,聊著,何無病猛地想起了前日殷長生告自己強占民房一事,不由皺起了眉頭,輕歎了口氣。陳老爺一見,關切地問道:“何先生,心裏有什麽難事呀?”
何無病正想找個人傾訴一番,便憤憤地把那件事情說了一遍。話剛落音,陳老爺手指著他,大笑道:“何先生,您也在外做官多年,怎麽就會看不穿一個小混混的伎倆呢?”
何無病大奇,問:“還請陳先生明示,他到底耍了什麽伎倆?”
陳老爺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說:“我在山東為官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一起案子,和你說的案情大致一樣。其實很簡單,你上了他的當。他找人寫房契時,用秘物代墨書寫,時間長了字跡自然消失,房契也就成了一張白紙。何先生,你不妨回家看看,你那堆契據裏可否有一張白紙?”
何無病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說:“對,對,我那堆契據裏真的夾著一張白紙,我一直納悶怎麽會有一張白紙呢?陳先生這麽一說,我真是豁然開朗。可他又用的是什麽秘物呢?”
陳老爺說:“烏賊(墨魚)的汁液呀!烏賊的腹部有一個墨囊,內存有黑色汁液,取出來就可充當墨汁書寫了。要顯出字跡,隻需放到清水裏就可。”
何無病聽完,大喜,深施一禮,說:“既是如此,我這就回家去看看。”
說完,急急趕到家裏,從那堆契據裏找出那張白紙,放到清水裏,字跡果然出來了,正是崔十三寫的房契。這一下,何無病總算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二天上午,何無病揣著那張白紙來到了縣衙,告殷長生和崔十三合謀詐騙自己。劉縣令一聽,覺得蹊蹺,前日殷長生告何無病強占民房,今日何無病又告殷長生詐騙,細細詢問了一番之後,飛簽讓衙役提來了殷長生和崔十三。
殷長生和崔十三到後,劉縣令問:“殷長生,你前日告何無病強占你的老宅,可是真的?”
殷長生連連磕頭,說:“正是,請老爺做主,讓何先生把老宅還給小人。”
劉縣令冷冷一笑,又問崔十三:“殷長生把老宅賣給何無病時,可是你做的中人,寫的房契?”
崔十三大叫道:“冤枉呀!老爺,我從來沒給他們兩人做過什麽中人,更沒寫過什麽房契。這是何無病為了霸占殷長生的老宅故意亂說的,請老爺做主。”
劉縣令一拍驚堂木,斥道:“看你二人滿嘴胡言亂語,果真是合謀詐騙,沒有鐵的證據諒也難讓你們招供。來人,把證據拿給他們看。”
很快,一個衙役用木盆端上一盆清水,放到兩人麵前。何無病拿起那張白紙,走過去,緩緩放入水中,霎時,白紙上露出了崔十三寫的房契。
殷長生和崔十三一見,不由麵麵相覷,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劉縣令冷冷問道:“二位還有什麽話說?”
崔十三連連磕頭說:“老爺,我招,我招,是殷長生唆使我幹的。去年就是他用烏賊的汁液讓我充當墨汁寫了這張房契,還說老宅隻要到了手,再拿200兩銀子答謝我,我一時被銀子蒙了眼呀……”
接下來,案子很快審清了。殷長生和崔十三合謀詐騙各判監禁一年。
審結完畢,劉縣令讚道:“薑還是老的辣呀!何先生為官多年,經驗豐富,換了小輩我還真查不出這兩人的陰謀詭計。”
何無病連連搖手,說:“我哪有這樣的本事?全是家裏來了位京城陳老爺,是他指點我的。”
於是細細述說了一番。劉縣令一聽,心想這陳老爺莫不是京城的大官,自己一定要上門拜訪。下午便乘了一頂軟轎來到了何無病的老宅,哪知守門的仆人根本不放他進去,隻說老爺喜歡清靜,不願讓外人打攪。劉縣令隻得悻悻而歸。
很快,縣城的人都知道何無病老宅裏住了京城一個大官,隻是誰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官。
當晚,何無病特意提了壺好酒來到老宅答謝陳老爺,兩人在偏房裏推杯換盞,喝得麵紅耳赤,聊得愈發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隔天上午,陳老爺的一個仆人不知何故在街頭與人爭吵打了起來,引得數百人圍觀。正在吵鬧不休時,適逢中年人騎馬經過,看見這情形,立即跳下馬,不分青紅皂白把這仆人鞭打了一頓,罵道:“王爺尚且不露聲色,你竟敢在這裏放肆打架,看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打完罵完,拉上仆人騎馬走了。人們這才知道何無病的老宅裏住的居然是個王爺。
一時間,消息很快傳了開去。許多官吏富豪紛紛來到何無病家,向他訊問老宅裏住的可是個王爺。何無病和陳老爺已經敘談過幾次,也見過那頂蒙著包袱布的官帽,同時更感激他指點自己洗清了冤屈,便肯定地說陳老爺就是京城的王爺,這次是下來私訪的。人們聽了這才恍然大悟。
劉縣令得知消息,又驚又喜,驚的是沒想到自己的地盤上來了位王爺;喜的是如果巴結上了,這對自己以後的仕途可是大有益處呀!這樣想著,便帶上名片和厚禮再次上門拜訪,可守門的仆人還是不放他進去,隻說沒有老爺的招呼誰也不能進去。城裏的大小官吏富豪見縣令親自登門拜訪,便也紛紛帶了厚禮前來求見,可都吃了閉門羹。陳老爺叫仆人出來回話說:“純屬謠言,卻莫輕信。”
劉縣令等人聽了這話,愈加相信陳老爺就是京城的王爺了,隻有王爺才會這麽“謙遜”呀!因此非要仆人收下名片和禮物不可。仆人不得已,請來中年人,中年人躊躇再三,才把名片和禮物收了進去。一時間,院子裏擺滿了一擔擔的厚禮,單銀子就有上萬兩之多。
陳老爺又讓仆人回話說:“明天回拜各位。”
劉縣令等人這才喜滋滋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縣令等人來老宅給王爺請安。隻見房門大開,進去一看,一個人影也沒有,更聽不到一點聲音,昨天送來的金銀財物也不見了蹤影。廂房的桌案上放著一張白紙,劉縣令拿起一看,上麵寫道:“我說我不是王爺,你們偏不信,如此,隻好笑納了。”
劉縣令等人不由傻眼了,急急來到隔壁何無病家,隻見何無病正在家裏酣睡。原來昨晚何無病去拜訪王爺,王爺特意留他喝酒,一喝就喝醉了,由仆人送了回來。至於王爺一行人昨晚什麽時候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人們這才醒悟來的根本不是什麽王爺,而是一夥有計謀的騙子。讓何無病有些納悶的是,這騙子怎麽會知道殷長生詐騙自己用的是烏賊的汁液呢?想了一會,也就釋然了,他們本來就是騙子,肯定也用過相同的手段詐騙別人,自然知道這點伎倆了。
過後,劉縣令和一幫官吏富豪紛紛責怪何無病充當了騙子的幫手,讓騙子騙走了大夥的錢財。何無病百口莫辯,想不到自己打了一輩子鷹,晚年會被鷹啄了眼。不久,鬱鬱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