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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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雍正年間,湘南耒陽縣金南村有個叫裘天壽的,父母早亡,孑然一身,長到20歲,其叔出資給他娶了肥田村的安氏。安氏大他一歲,長相一般,在家養成了遊手好閑、輕浮放蕩的惡習,名聲一直不太好,知道內情的都不敢娶她。裘天壽由於家貧,安家要的彩禮又不多,所以勉強娶了她。
結婚以後,安氏就隨了裘天壽的姓,人稱裘安氏。裘安氏對裘天壽很不滿,嫌他無本事,賺不到錢,隔三岔五與裘天壽吵嘴、打架。
這年春天的一個上午,裘天壽到離家五裏外的田地勞作去了,裘安氏在家操持家務活。不久,來了一個賣魚的在村口叫賣。裘安氏過去看了看,魚很好,都是剛從魚塘裏撈出來的,買魚的也多。裘安氏也想買條魚回去改善生活,可囊中羞澀,不便啟口。賣到最後,隻剩下一條鯉魚了,賣魚人急著回家,就對一直在旁觀望徘徊的裘安氏說:“這位大嫂,如果不嫌棄,這最後一條魚我就便宜賣給你。”裘安氏遲疑著不說話。賣魚人說:“如果手頭一時不寬裕,你就先賒去,下回再把錢給我。”
這樣,裘安氏就提了條鯉魚回家,熬了一大碗鮮魚湯。吃中午飯時,裘安氏用一個大竹籃裝著一碗魚湯和一缽米飯給裘天壽送去。
到了地頭,裘天壽光著脊背還在地裏勞作。裘安氏一見他那副邋遢樣,又想想自家連條魚都買不起,還要賒賬,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道:“你個死人,看到老娘送飯來了,也不知道過來。難道還要我把飯喂到你嘴裏去?整天在土裏刨食,也不見一文錢進屋,嫁給你算倒了八輩子黴……”
裘天壽聽到裘安氏責罵,一聲不吭走過來,端出魚湯、米飯坐在田埂上埋頭吃喝起來。裘安氏還不解恨地在旁邊大聲責罵著,不遠處幾個勞作的人連連搖頭,直歎裘天壽怎麽娶了這麽一個妻子。
突然,正在吃喝的裘天壽怪叫一聲,仰麵倒在了地上。裘安氏大吃一驚,彎腰一看,隻見裘天壽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死了。裘安氏驚叫道:“不好了,快來人啦……”
旁邊勞作的人一聽,趕緊圍了過來。有人一探裘天壽的鼻息,已經全無。眾人七嘴八舌說道:“分明是你這婦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
“你剛才在這裏百般辱罵他,我們都聽到了。”
“還是送衙門見官吧,讓縣太爺來處置你……”
裘安氏一時有口難辯,有人飛跑去報告了地保。一會兒,地保領著人趕來了。看了現場,又聽了旁人述說之後,地保說:“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必須上報縣衙。裘安氏自是要去說個明白,你們幾個也要去做人證……”
眾人不得已,隻有點頭應允。這樣,地保就押著裘安氏一行人到了縣衙。當時的耒陽縣令詹覺民當堂審訊。首先由地保說了案由,接著眾人又把看到的聽到的說了一遍。詹覺民感覺心裏有數了,便提裘安氏過來,問:“你夫裘天壽可是你毒死的?”
裘安氏哆哆嗦嗦說道:“小婦人縱有萬般不是,也不敢毒殺自己的親夫呀!”
詹覺民說:“你今天送飯時,是不是在地頭罵了你丈夫?”
裘安氏說:“夫妻吵架拌嘴這是常有的事,怎麽能憑這個就說我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呢?”
詹覺民生氣了,一拍驚堂木,說:“你還嘴硬,不用大刑你是不會招的。來呀,大刑侍候。”
裘安氏一聽此話,趴在堂上大哭道:“老爺,我現在是說什麽你們也不會相信我。既然如此,我就招了吧!是我毒死了我的丈夫,嗚嗚……”
詹覺民一聽,這才舒口氣,問:“你下的什麽毒?不可能是你一人所為,你肯定有相好的姘頭,肯定是和姘頭合謀幹的。說,你相好的是誰?”
裘安氏哭泣道:“我、我在飯菜裏下了老鼠藥。我相好的就是剃頭匠劉小二,你們問他吧!”
這樣,裘安氏就被關進了大牢。詹覺民又令捕役速速捉拿剃頭匠劉小二,然後把其餘眾人放了回去。回到後堂,師爺過來說道:“老爺,我看這案子不像是裘安氏所為?”
“何以見得?”詹覺民問。
“你想呀!”師爺說,“裘安氏若想毒死自己的丈夫,可以在暗地裏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何以非要大白天跑到田地裏,而且還大罵一通,引起別人的注意?這顯然違背常理呀!”
詹覺民點點頭,說:“言之有理。可裘安氏已經承認了。”
師爺說:“她是害怕老爺用刑呀!我看,等劉小二來了就可知道,老爺要謹慎審之。”
過了不久,劉小二被衙役帶到了堂上。詹覺民一拍驚堂木,大聲問道:“下跪何人?”
劉小二戰戰兢兢說道:“小、小民剃頭匠劉小二。”
詹覺民說:“劉小二,你的事犯了,你是招還是不招?”
劉小二磕頭如剁蔥般說道:“小民招,招。”
詹覺民說:“如實招來,免得用刑。”
“是,是。”劉小二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上個月,一天晚上小民和妻子在床上戲謔時,掐她的神潭穴,本是鬧著玩。老爺知道,小民以剃頭為業,懂得一些推拿按摩。可沒想到這一次、這一次居然把她掐死了。小民看她死了,就對左鄰右舍說老婆暴死了,然後匆匆埋了……”
詹覺民一聽,不由愣住了。他本是審訊裘安氏殺夫案,沒想卻又審出個劉小二殺妻案。他使了個眼色,讓師爺一一記錄下來。末了,問:“除了這件事,還有其他事嗎?”
劉小二說“沒了,小民就做了這一件錯事,請老爺開恩……”
“不對。”詹覺民喝斥道,“你和裘安氏勾搭成奸,合謀毒死裘天壽的事為什麽不招?難道非得讓我用大刑?”
劉小二大驚失色道:“老爺,冤枉呀!我和裘安氏相好,這不假,可合謀殺她丈夫卻是不曾有過的事呀!”
詹覺民還想問訊,卻見師爺走到一邊使眼色,忙走過去問:“師爺有何指教?”
師爺說:“劉小二既已招供殺死自己妻子一事,那就必定要進大牢,咱們就先審這件案子。至於裘安氏殺夫案先放一邊,還怕他走了不成?”
詹覺民點點頭,師爺繼續說:“劉小二說自己是因為和妻子在床上鬧著玩,掐了她的神潭穴誤殺,這不能隻聽他一麵之詞。要知道,在刑律上誤殺、毒殺和謀殺量刑是有區別的。所以必須開棺驗屍,以確定到底是什麽原因死亡。”
詹覺民聽了,馬上吩咐仵作和衙役押著劉小二來到了他妻子的墳地。請了幾個鄉人刨開了墳墓,待到打開棺材一看,眾人不由傻了眼,裏麵根本不是一具女屍,而是一具六七十歲的男屍。屍首的須發都已發白,背上有幾處斧砍的傷痕。詹覺民問劉小二這是怎麽回事?劉小二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詹覺民當場喝令衙役大刑審訊,劉小二還是無從回答。沒有辦法,匆匆掩埋了棺材,把劉小二帶回縣衙,關進了大牢。
當夜,詹覺民和師爺反複研究這兩個案子,覺得裘安氏殺夫案非常蹊蹺,卻又說不出所以然;而劉小二殺妻案更是疑慮重重,女屍怎麽會變成男屍呢?
接下來,一連審訊了幾天,劉小二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天下午,詹覺民身著便服出門溜達,在一條小巷裏碰到了一個賣魚的。賣魚人討好地說道:“先生,這裏還有幾條草魚、鯉魚,便宜賣給你,要不要?”
詹覺民停下步子,看了看他漁筐裏的魚,說:“魚不錯,那就挑一條鯉魚吧!”
賣魚人殷勤地幫他挑了一條三斤重的鯉魚。詹覺民問:“賣魚還行吧?”
賣魚人說:“不瞞先生,還能混碗飯吃。這方圓十裏的人都認識我,碰到一時沒錢,我就賒給他。像那毒死親夫的裘安氏,當天就是從我這裏賒了一條鯉魚。嗨,沒想到這女人這麽狠毒,那魚錢是要不回來了。”
詹覺民心裏一動,問道:“那天是她主動向你買的魚吧!怎麽會賒賬呢?”
“哪裏!”賣魚人說,“她當時沒錢,不想買。我看是最後一條了,就主動提出便宜賒給她。”
詹覺民不覺一呆,這麽說來,如果裘安氏計劃要毒死自己的丈夫,肯定會主動買魚,而那天她是無意賒的魚,不像是有計劃的行為,這就說明她沒有毒死丈夫的意思。這麽想著,他又問道:“那天你賒給她的是條什麽魚?”
“鯉魚。”賣魚人說。
“鯉魚在什麽情況下吃了能中毒?”詹覺民望了望手中的鯉魚,問。
賣魚人想了想,說:“這個我還真說不好,反正我吃了幾十年鯉魚也沒中毒。”
賣魚人走了之後,詹覺民提著自己買的鯉魚慢慢走到了金南村,路上巧遇地保。地保一見他,吃了一驚,剛要行禮,詹覺民擺擺手,說:“你帶我到裘安氏家門口去看看。”
地保連忙領著詹覺民來到了裘安氏家門口,詹覺民又讓他領著自己往裘天壽田地走去。一路上,詹覺民左顧右盼,走到一片荊樹林,荊花一片片從樹上飄落,地上鋪了薄薄一層,煞是好看。他心裏一動,從地上拾起一把荊花放進袖裏,對地保說:“算了,不去了,到你家熬魚湯喝酒去。”
到了地保家,詹覺民便把手中的鯉魚交給他妻子,囑咐熬魚湯。一會兒,一大碗魚湯端上了桌。地保剛要舉筷,詹覺民從袖子裏掏出荊花撒到魚湯裏,然後喚過一條狗,把魚湯放到地上讓狗吃。狗吧嗒吧嗒隻吃了一半,輕嗚一聲,倒在地上死了。地保看得目瞪口呆,詹覺民搖搖頭,說:“原來如此!”
回到縣衙,詹覺民馬上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師爺,說:“裘安氏去送魚湯的時候,經過那片荊樹林,荊花飄到魚湯裏,導致魚湯生毒,可見鯉魚湯和荊花不能同吃。這樣,裘天壽喝了魚湯不明不白就死了。”
師爺讚賞道:“老爺果然是個有心人。如此說來,裘天壽的死應該和裘安氏沒有關係,因為常人都不知道荊花混到鯉魚湯裏有毒,即使賣魚的也搞不清。”
這樣,裘安氏的冤情得以大白。裘安氏沒有殺裘天壽,劉小二合謀殺人的嫌疑也就解除了,可他的殺妻案卻困擾住了詹覺民。女屍到哪裏去了,男屍又是從哪裏來的?
“應從男屍下手。”師爺說,“馬上查明我縣是否有失蹤的六七十歲老人,如果沒有,就把查找範圍擴大到鄰縣。”
詹覺民依計行事。半個月後,從附近的桂陽縣傳來消息,桂陽縣浮團村有個叫崔富的老人失蹤兩個月了,家人一直不知其去向。很快,崔家人前來認屍,刨開墳墓一看,正是失蹤的老人,崔家人大哭了一場。詹覺民把崔家人請到縣衙,細細詢問了一番,其中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崔富是和侄兒一起外出做木工活,後來侄兒帶了一個女人回家,崔富卻下落不明。
詹覺民一拍桌案,說:“那個女人應該是劉小二的妻子,殺死崔富的凶手就是你家侄兒。”
後來,通過桂陽縣衙役查證,果然分毫不差。原來劉小二那晚掐了妻子的神潭穴後,妻子當場昏迷過去。劉小二以為她死了,第二天草草人殮,用一副薄棺材抬到了墳場,露天放在墳場上,準備隔天掩埋。隔天清早女人在棺材裏醒過來,大喊救命。崔富和侄兒正巧路過,聽到求救聲,忙用隨身攜帶的工具撬開了棺材。侄兒見了女人心動,要帶她一起回去過日子,崔富卻細細詢問了她的住址,要送她回家。侄兒力爭不得,就從後麵用斧頭砍死了崔富,把他的屍體裝進棺材,用工具釘上棺蓋,帶著女人回了家。劉小二領著人來了之後,根本不知道棺材裏的屍體已經起了變化,仍然掩埋了事。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劉小二從大牢裏放了出來,崔富的侄兒被抓進大牢,判了個“斬立決”。
這兩起案子審訊以後,裘安氏改嫁他鄉,從此沒了音訊;劉小二到桂陽接回妻子,從此規規矩矩在家剃頭,再也不敢尋花問柳找相好了。詹覺民因為這兩起案子受到上司嘉獎,不久,調往刑部擔當重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