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世外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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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世外高人
龍天睿回到大帳時,下馬直奔龍天麟的營帳中,黑眸如海般深不見底,他掄起拳頭狠狠搗向龍天麟怒喝:“是不是你?”
龍天麟埋頭,並不出聲,也不還手,任憑龍天睿的拳頭揮向他的身上。
龍天睿暴怒地鬆開手:“龍天麟,若她出了什麽事,本王必定親手殺了你。”言罷,他鬆開龍天麟的衣襟,拂袖而去。
龍天麟麵色慘白,挺拔健壯的身軀霎時猶如枯槁的落葉。
六哥,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你是該怨我的,若我不回來向父皇報告,她便不會去找你。若是她出了什麽事,不用你親手殺了我,我此生也必會生不如死!
龍天睿直朝皇帝的龍帳而去,等不及太監通報,他便衝進去。
“父皇恕罪,兒臣罔顧聖意,求父皇準許兒臣帶部分人馬尋找兒臣的王妃。”言罷,額頭重重地磕向地麵。
龍允禮身子一僵,萬萬沒料到一向狂放不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這個兒子居然為了一個女人這般失態!太過在乎兒女私情,終究會將他毀滅。
皇帝半晌不說話,龍天睿心中急迫:“求父皇成全。”
記憶中,他這個兒子從未懇求過他什麽,罷了!
龍允禮揚手,算是應了,低聲道:“罷了,你領四隊人馬去尋吧,朕隻能給你一天時間。”他拍拍他的肩膀,不再看他胸前的血跡,轉身進入裏間。
龍天睿捂緊胸口,疾步奔出龍帳。
四隊人馬往不同方向搜索,太子、齊王、雲王主動請纓出巡。龍天睿淩厲的眸光直射龍天齊,恨不能將他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頭痛欲裂,小五撫著額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睛澀疼,直到眼睛適應了光亮,她才認真打量四下。入目的是一間茅草屋,一口大缸,一大堆藥罐子,簡單得連一點兒多餘的雜物都沒有,堆積的除了藥材還是藥材。
她沒死嗎?到底是誰救了她?!
思緒回轉,她伸手撫上腹部,然後放下心來,幸好孩子安然無事!
百思不得其解時,木門被人推開,迎麵走來的是位青色長衫白發蒼蒼的老人,其實那人也算不得老人,隻是他行走間佝僂的脊背和那頭白發顯得老成。他的眉眼帶著慈祥的笑意,卻透著難言的憂傷,他緩緩朝小五走來,愣愣地盯著她的眼睛。
“老爺爺是您救了我嗎?”小五笑吟吟問道。
這個老人,她有種錯覺,明明不曾見過,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巧合而已,你醒了,來,先把藥喝了。”
小五乖乖地接過藥碗,咕嚕嚕一飲而盡,老人將小碗放在桌上,正欲離開,小五卻叫住他:“老爺爺,這是哪裏?!”她可沒忘了她此行的目的,不知龍天睿處境如何?
老人轉身:“你的腿骨斷了,別擔心,我已經幫你接回去了,悉心調養數日便可下地。”頓了頓又道:“這兒是南山,我本是上山采集一種稀有的藥材,瞧你昏倒在巨石上,相逢即是緣,才將你帶回來。”
小五感恩地看著麵前青衣長褂的老人,他的容顏並不老,除卻一頭白發,眉目間的淺紋,其實,他還算年輕,他渾身上下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如神話裏的仙人。他周身散發著淡淡的憂傷,叫人莫名疼惜。
容顏未老頭先白。
也許,他有一段不為常人所知的故事!
“老爺爺,我叫小五,您呢?”
老人笑眯眯地轉身,道:“小五?你叫我雲叔便好。”
小五托腮想了想:“雲叔?可是雲淡風輕?倒是跟雲叔氣質匹配呢!”
“雲淡風輕,我以為是雲遊四海的閑雲野鶴呢!”
小五聞言捂嘴輕笑,這個雲叔真好相處呢!
連日來的相處,小五與雲叔似乎達成默契,不曾說起外界的事,隻談天說地,無比悠哉。隻是長夜漫漫,思念排山倒海而來。
總是猜想他最近過得好不好,他體內的七星誅有沒有發作!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脫口而出的是陸遊的那首《釵頭鳳》。
傷筋動骨一百天,短時間內她是沒辦法走動的,肚腹逐漸臃腫得像個圓球似的,寶寶已然七個多月了,在她腹中茁壯成長,想到這裏,麵上終於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丫頭可是在想你的夫君?”雲叔手拿著草藥,笑眯眯朝小五走來。
“雲叔!”小五臉紅佯怒道。
“西林玉湖距離這兒有一個山頭,你的夫君尋不到你也難免!”轉眸,瞧了一眼無精打采的小五,他又道,“緣字卻是妙不可言,想你從玉湖能順水流向小南山,母子平安倒是萬幸!”
小五點頭,淺笑。
遍尋不獲,拔營回朝時,龍天睿並未隨其大軍一同回莫城,他勢必要尋到小五。
群山環繞,一處臨水。
正是那處的湖泊,讓他絕望得心死。
平靜的湖麵上飄蕩著一件黑袍,他不敢靠近,隨行的將領沉眸,終是撲通一聲下水將衣袍取了回來,遞給龍天睿。
手指木然地接過衣袍,龍天睿的身軀竟顫抖起來,心如死灰般栽倒在地。
待他醒來時,人已回到王府,身旁是以淚洗麵的容瑾,他對她視若無睹,越過她的身子朝紫浮閣而去。
每晚,他都歇在小五的床榻上,抱著她往日入眠的玉枕酗酒到天明,渾渾噩噩,不問朝政。
“子修,她死了,你如此頹廢,叫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怎麽辦?”
龍天睿,她死了,你生不如死,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你想要毀於一旦嗎?出行前,你對我說:沒有人能夠取代我在你心裏的位置,如今呢?
他抬眼看了一眼方娉婷,又埋下頭:“誰讓你來的?小五看見你會不高興的,你出去。”他冷冷地驅逐她,緊抱著懷裏的玉枕,仿佛那是他的一切。
他沒有放棄尋找她,玉湖再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的小五還活得好好的,若是看見娉婷,她必定要調皮地躲起來不肯見他了。
“龍天睿,你叫我走?”方娉婷揚起玉指,語帶絕望。
“是,你走吧!這裏我不準許任何人進來。”他並不看她,隻埋首注視著玉枕。
方娉婷發瘋般地衝上來,一把揮開他手中的玉枕,冷笑。龍天睿嫌惡地推開她,眸光悲戚地盯著地麵上的一地細碎,搖頭,晶瑩如泉的淚一滴滴落下,他彎身將玉枕的碎片捧進懷裏,銳利的碎片紮傷他的掌心,大片鮮血順流而出,他恍若無覺,隻凝視著一地碎片發呆……方娉婷奔上來,揮掉他懷裏的碎片,也任由掌心鮮血如注。龍天睿抬眼,眸光如刀子般銳利,直視方娉婷,她心中劇痛,不由脫口而出:“子修,我有了你的孩子,別這樣看著我。”
龍天睿沉眸,攥緊她的肩膀:“你再說一遍?”
她淚流滿麵:“我說,我方娉婷有了你龍天睿的孩子,孩子已經一個月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在他心口炸出一個窟窿,他隻知道:小五不會原諒他了,再不會原諒他了!他鬆開緊箍在她肩膀的手,眼底一片清明,他木然地往前麵走。
“放手,我要打死他,渾蛋,他是個渾蛋!”
崔宛之發瘋般地想掙開陸晉中的桎梏,卻怎麽也推不開,然後,蹲下身,抱著雙膝大聲哭泣……“小五,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傻瓜!”
“小五,你說過我們倆都要一生幸福,你怎麽可以如此絕情!”
“小五,我們都是傻子,傻子……”
陸晉中心痛地凝望著眼前絕望悲慟的女人,記憶中她從未如此失態、如此心痛。他咬牙,抬頭望著蔚藍無雲的天空,手握成拳,渾身冰冷。
終是無奈,他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攬進懷裏,任她歇斯底裏。
兩人走遠,習胥從角落裏走出來,望著方才那人蹲下哭泣的位置,輕言道:“崔宛之,哭吧,哭出來好過些。”
小五的肚皮大得如同圓球,腳傷幾乎痊愈,額頭的傷疤也結痂了。
他們分別已然兩個多月了,在深山老林裏得不到他的一點點消息,她從來沒有這麽思念一個人,想得心都生疼了。
她苦笑:她這麽沒用,日後如何離開他呢?
“雲叔,你回來了?”聽到響聲,小五轉眸問道。
雲叔走近她,距離幾步時,拿起床榻邊的褂子輕斥:“有了身子的人還站在窗口吹風,你這丫頭!”他搖搖頭,很無奈的樣子,說著將褂子披在她肩上。
小五撓撓後腦勺,乖巧地聽教。
“小五丫頭,你的夫君叫什麽名字?”他溫聲問道。眉如遠山的眸閃過一絲複雜,他轉身麵對小五時,斂得幹幹淨淨。
“雲叔,小五無意隱瞞自己的身份,我的夫君正是靖王龍天睿。”小五狐疑地瞅了一眼雲叔,卻未在他臉上發現任何異常,心中隻覺得蹊蹺。
“靖王……”
“雲叔今日出山,可是聽到什麽消息?我夫君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小五奔到雲叔身側,急迫地問道。
他眉目閃過一絲複雜,瞧了幾眼小五緊張的神色,終究搖頭和藹地微笑:“靖王好得很,你莫擔心,顧好自個兒的身子。”說罷,他慈愛地摸摸小五的腦袋,開門走出去。
小五覺得莫名其妙,心中隱約覺得不安。
夜幕降臨,小五站立在門沿,有種“山中一日,人間百年”的滄桑之感。
“丫頭,可願聽雲叔講個故事與你聽?”
小五轉眸,望著雲叔的眉眼,點頭。
悠揚而低沉的聲音似乎拉開了久遠的回憶:“很多年前,一位大戶人家的父親為小兒子選了一門親事,小兒子孝義聽從父親的安排。他常常以書信與定親的女子往來,女子是官家小姐,大家閨秀,不宜拋頭露麵,傳信的差事自然落到小姐的婢女身上。久而久之,男子愛上貌美又才識過人、誌趣相投的婢女,兩人甜蜜相戀足有一年,男子曾許諾她,給他一點兒時間,待到時機成熟一切水到渠成時,他便迎娶她過門,今生今生隻許她一人……”
小五聽到這裏動容不已,幾欲流淚,今生今世隻許她一人!
“然後呢?”小五擦去眼角邊緣的水霧,追問。
他回眸凝望了小五一眼,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眸,苦笑道:“隻是一切塵埃落定時,等待男子的是那位他深愛的女子嫁給了他的大哥,而他竟是最後一個得知的,男子心如死灰,悲痛欲絕,最終遠離朝堂,遠離那個傷心地,雲遊四方。”
他說得很慢很慢,眼角的餘光勾勒出一段久遠的回憶。小五怔怔望著跟前這個花甲老人,心疼不已,也許他說的正是自己的故事。她想:他的癡心一片有沒有遺憾,她不知道,但她明白,時至今日,他依舊從未後悔深愛著那個女子。
這是怎樣的一段複雜的情感糾葛?情深不壽,此生不悔。
愛上一個人從來就沒什麽理由,有些人,說不上她有什麽好,但就是沒有人能夠代替得了!
“雲叔,你說那個人至今還愛那個女子嗎?”
小五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隻聽到一聲無奈的歎息。
許久之後,才傳來他遙遠得幾乎沉睡的聲音:“真正愛上一個人,便是一生的事,人不由心,想忘亦忘不了……”
小五想起那句話:我們愛上一個人僅僅隻需一秒,但要忘記這個人往往一生也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