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賭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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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衛皇大賭場裏,年僅20歲的丁方用10塊大洋的賭資卷走了兩千塊大洋,就像用石頭變出了黃金似的,頓時引起天津衛的轟動。大家都在議論紛紛,這個丁方都比上搶銀行了,搶銀行怎麽也得準備點工具吧,這成本也不隻10塊大洋啊。
《現世報》的記者千方百計找到丁方,對他進行了采訪。
“丁先生,您是怎麽看待賭博的?”
丁方白皙的臉龐上罩著墨鏡,鏡片上映出記者變形的胖臉兒。他伸出修好的手指,頂頂金色鏡框,平靜地說:“我個人認為,賭博,是最容易產生悲劇與喜劇的遊戲;賭博,是貧富轉換最快的方式;賭博,是人世間最醜惡的神話。”
“聽您這麽說,好像對賭博頗有成見,那您為嘛還賭?”
丁方笑了笑:“何謂賭,賭是對未知的結果下注的一種做法,是種盲目的行為,可是我在去衛皇之前就已經確定,我能拿走兩千塊大洋,所以,我並沒有賭。”
“那麽,丁先生您認為,您與賭王周大年相比,誰的勝算更大?”
“周大年是誰?這人是在菜市場賣菜的那個老頭?”
記者驚異地眨巴著眼睛:“您,您不會連他都不知道吧,他可是天津衛的賭王啊,曾經打敗過全國無數前來挑戰的人。說起他來,大街上的小孩都知道。噢,我知道了,丁先生是剛到天津衛,還不了解天津賭壇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來天津半年之久了。”
“您敢不敢找周大年賭一把?”
“你這話問得有問題,你應該去問他,敢不敢跟我賭?”
“丁先生,您可真自信,您的言論不介意我們登出來吧?”
“當然不介意,就照我的原話登。”
采訪內容見報後,各家報紙紛紛轉載,頓時引起了一場議論的風暴。聽丁方這口氣,是明目張膽地跟賭王周大年叫板啊!有人開始關注這位年輕、英俊、賭術高明的丁方到底來自何方,師從何門,後台又是誰?於是各種版本的故事就冒出來了。
有人說他是澳門的賭王,有人說是香港的賭聖,有人說是日本的賭徒,有人說是來自廣州的賭神。有個人狠著臉說,我知道,他是來自印度的魔術大師……據知情人回憶,那天丁方頭戴禮帽,臉上戴著兩個黑洞似的眼鏡,穿青灰色的長衫,嘴上叼著雪茄,是倒背著手走進衛皇大賭場的。他在三十六門轉盤、金錢攤、牌九等賭局中不停地加寶,最後把賭場的老板都給贏毛了。
什麽叫加寶?
加寶就是把贏的錢連本帶利再押下去賭,這樣可以加二寶、三寶、四寶……賭場的周經理被他人贏毛了,把丁方請到辦公室,跟他商量說:“兄弟技藝厲害,到我們賭場任職吧,薪水方麵好商量。”丁方伸出食指,輕輕地搖搖。周經理又說,“這樣吧,今天除了你贏的籌碼,我再給你二百塊大洋,你到對門的賭場去折騰,要是能讓他們關門,我還有重賞。”
丁方笑道:“你們堂堂衛皇大賭場,不會輸不起吧。”
經理牙痛般嗍了嗍牙花子:“賢弟啊,說實話吧,我隻是這家賭場的代理經理,賭場真正的後台你惹不起,如果賭場有什麽損失,不隻在下保不住小命,也會給賢弟帶來麻煩不是。”
丁方說:“那我告訴你個生財之道吧。”
經理點頭:“賢弟請講,在下洗耳恭聽。”他抹抹光腦門上的汗水。
丁方說:“何不邀周賭王與我對局,這樣你可抽水,穩賺不賠。”
對啊對啊,周經理想,為何不請周賭王出麵跟這小子賭呢?再說了,他周賭王是我們聘請的顧問,我們每年還得給他大洋呢,拿人錢財就得替人家消災。周經理想到這裏,臉上泛出不易覺察的笑容。送走丁方後,他帶著幾條精品“老刀牌香煙”,坐黃包車奔往英租界的周府。來到租界門口,周經理讓車夫停下了。華人進入租界坐黃包車,很容易碰洋瓷,也就是說,會有洋鬼子突然撞到你的車上,然後跟你索要天價賠償。
租界裏的街道上到處是黃毛碧眼的老外,還夾雜著些穿旗袍的中國女人、穿中山服或西服的中國男子。那些黃毛拄著文明棍,脖子上就像插了標尺,昂首挺胸,走得旁若無人。
周經理腋下夾著公文包,溜著牆根,低著頭往前走。他心裏在想,等見到賭王周大年後,我就對他說,姓丁的那小子說了,你是菜市場賣菜的老頭,你的賭技連三流都不如,給他提鞋都不趕趟。他還說,如果你跟他賭,他把你的四姨太贏了當丫鬟用。周經理知道,憑著周大年的性格與氣勢,聽了這句話,肯定會當即跳個高,都怕把頂棚給整個大窟窿,然後跟姓丁的小子決戰。
想象挺豐滿,現實卻骨感,讓周經理沒想到的是,他讓周公館看門的痞子傳了幾次話,說衛皇大賭場的周經理拜見,周大年回話說,不見。又傳話,是帶著東西來的。人家還說,不見,不見!
周經理感到氣憤:你他媽的是我們賭場的顧問啊,我們每年都給你喂錢呢,我們用這些錢養條狗,也得汪汪兩聲吧。你不見最少也得編個理由吧,就算你周大年說正在生孩子,也算理由,可是你連個虛假的台麵都不給我,娘的,嘛玩意兒!
周經理把煙送給看門的,對他說:“兄弟,麻煩您跟周顧問說,有個姓丁的小子來我們賭場搗亂,揚言要跟他決戰,還說要把他的四姨太贏了當丫鬟用呢。還說要把周顧問給贏得傾家蕩產,沿街乞討。還說要把他的女兒給贏了當小老婆呢……”
等周經理走了,看門的把煙拆開點上,深吸了一口,自言自語道,你他媽以為我傻啊,我去說了,他不先抽我的耳光……天津衛突然冒出了一個大頭鷹,在報紙上公開向他周大年叫陣,他周大年身為賭王,難道就真如此低調,心寬如海,心態好到吃屎還說打餓?當然不是,賣鞋的照量腳,賣帽子的看頭,賭徒自然關注賭事。其實,就在丁方贏錢後沒兩個小時,周大年的下屬三禿子就向他匯報了:“老板,聽說有個小屁孩用10塊大洋從衛皇大賭場卷走了兩千塊大洋。”
周大年把叼在嘴上的雪茄摘下來,平靜地說:“有嘛大驚小怪的,賭場本來就是創造神話的地方,當年我一局贏了30萬大洋,不是現在兩腳還站在地上嘛。”
當《現世報》刊登了對丁方的采訪記錄後,周大年看完報道之後沉默了許久,再去嘬煙時才知道煙已經滅透。候在旁邊的三禿子馬上給他點上煙,低頭問:“老板,做掉?”周大年用力嘬煙,臉前罩著一團濃白的煙,他輕輕地咳了幾響:“不要大驚小怪,在當今這種世界,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三禿子吃驚道:“您,難道就讓他這麽搶您的風頭?”
在三禿子的印象中,他周大年可是不吃虧的主兒,如果誰敢公開跟他對抗,他最常規的做法是先對下屬們咆哮:你他娘的是幹啥吃的。然後狠著臉說,你們給我聽著,我再也不想見著這個人了。去年有個賭徒喝醉了酒,在賭場裏大喊大叫:“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周大年的底細,他就是個流氓,他放火燒死過千把口子人,跑到天津衛給洋鬼子當哈巴狗……”後來,是自來水公司修理下水道時把賭徒撈上來的,人已經泡爛,撈上來臭了整條街。
三禿子見周大年死死地嘬煙,盯著茶幾上那些玉麻將牌發呆,知道他在下決心,是不是讓姓丁的那小子消失。周大年的這套和田玉的麻將牌是當初贏得賭王時的獎品,其中的兩枚骰子是他常年把玩的物件,兩枚骰子變得異常光滑,泛著油潤的光澤,在手指上滾來滾去,花樣百出。突然,一枚骰子掉到茶幾下,嗒嗒嗒幾聲滾到地上。三禿子把骰子撿起來放到茶幾上:“老板,您吩咐。”
周大年說:“你先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三禿子聽到周大年嘴裏發出軟兮兮的語氣不由感到吃驚,自他跟隨周大年以來,周大年的嗓音始終是渾厚的,就像在橋洞下共鳴出來的,甕聲甕氣,現在竟然說得這麽有氣無力,這太讓人意外與不適應了……三禿子剛要退出去,卻聽到周大年說:“回來。”
三禿子轉回身來:“老板您吩咐。”
周大年吸了口氣,輕輕地吐出來,皺著眉頭說:“你馬上去調查這小子的來曆,如實向我匯報。”
天津衛的人都盼著周大年能跳出來跟姓丁的人較量一番,可他賭王始終不冒個泡,這到底怎麽了?他還是賭王嗎?想當初,山西賭王前來挑戰,周大年幾局就贏了幾十萬大洋,最後還把人家的手贏了砍下來喂狗,那狗啃手的咯吱咯吱聲還鮮活在耳邊呢;廣東有位賭王前來找他挑戰,輸光所有的賭資後要求賭命,最終輸得從英皇大賭場3樓跳下去,趴在街麵上變得那麽難看。現在,麵對年輕毛嫩的丁方,他周大年竟然聾了、啞了。
那麽,為什麽大家盼著周大年出來跟丁方應戰?由於周大年過於強大,近幾年都沒有人敢跟他挑戰了,天津衛賭壇太平靜了,平靜得讓大家感到無聊,都想有點新鮮事發生。
由於周大年當了縮頭烏龜,大家再也沉不住氣了,都在背後議論紛紛,說他看來不隻人老了,膽兒也萎縮了。記者們都擁到周大年在租界的公館門前,要求采訪他,想掏點他的真實想法。守門的痞子哼狠著臉吼道:“滾,滾,馬上滾。”
記者們依舊賴在門前不肯離去,扒臉露臉的。突然大門洞開,十多個穿黑衣黑褲的打手躥出來,舉著兩尺長的棍子對著記者亂掄。一位記者手裏的閃光燈被砸破了,發出的聲音比它閃光時還響亮。記者們呼隆呼隆逃到巷子裏,他們商量著怎樣對付周大年。
一時間,多家報紙以不同的角度來分析周大年的現狀,說得好聽點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說得難聽的是:“他周大年沽名釣譽,其實沒有什麽真本事,以前所以贏是因為他出老千。”有家報紙還專門揭露了周大年當年縱火燒死千把口子人後逃到天津,抱著洋人的大腿像條狗那樣活著,還評論說,他犯下彌天大罪,應該吃槍子,還有什麽資格當賭王……提到縱火的事情,周大年終於坐不住了,氣得把茶幾給踢翻了。這件事情是周大年最忌諱的事情,誰要是敢提出來,周大年會毫不留情地讓這人消失。當他看到這段評論後,他把手裏的報紙撕碎,扔得像天女散花,還沒等落到地上,他回身對三禿子吼道:“把這家報館給我砸了,我不想再看到寫這文章記者的名字出現了。”
三禿子說:“老板,小的現在就去。”
周大年恨道:“媽的,氣死我了。”
三禿子帶人來到報社門口,發現門口有20多個小刀會的成員守著,他帶著人又回去了。周大年聽說小刀會的人給報社看門,突然平靜下來,大眼睛骨碌骨碌轉著,心想,我怎麽忽視了趙敬武呢?這丁方極有可能是他請來對付我的,他向報社披露當年的縱火案,目的就是要激怒我,接受丁方的挑戰的啊……說起周大年的縱火案,這要追溯到周大年童年時代。
周大年8歲時,愛賭的父親把老婆輸了,那天夜裏,8歲的周大年貓在院裏的大槐樹下,聽著母親在房裏沒命地叫喚,直到早晨,3個男人才邁著打晃的步子離開屋子。周大年與父親跑進房裏,見母親已經上吊死了。沒過多久,父親因為在賭場出老千,被人家活活打死,從此周大年變成了孤兒,每天在街上要飯度日。
街上有個賣藝的老頭名叫趙三手,原在吳橋雜技團待過,不隻會些把式,還善於擺番攤。他用3個碗、兩個棉球、一根筷子,能讓棉球任意從碗裏出沒,沒有人能夠猜對。一次,有個痞子見他把棉球全部扣進碗裏,耍痞說,我押個棉球!
趙三手把碗揭開,3個碗裏沒有一個棉球……由於都在街上混生活,趙三手常見周大年穿著髒兮兮的衣裳站在巷口,端著個粗糙的白邊黑釉大碗乞討。一天,周大年追著位穿著團花馬褂的富人要錢,人家不給,他扯著人家的衣裳不讓走,那富人惱羞成怒,揮拳打在周大年頭上,周大年就昏了,趙三手把周大年背回家,精心治療,並將其收留。
趙三手有個兒子名叫趙敬武,與周大年是同歲,從此兩個孩子就像親兄弟似的,跟隨趙三手到街上賣藝糊口。趙敬武愛好把式,而周大年卻愛擺番攤。到了兩人18歲那年,趙三手給兒子趙敬武娶了媳婦,並生了一對女兒。這件事讓周大年心裏非常不平衡,一天,周大年去街上擺番攤,路上見有個院門口站著一個漂亮的小媳婦,就裝著跟人家討水喝,見家裏沒人,把小媳婦強暴了……小媳婦帶著家人找到周大年,把他扒光捆在街口的大槐樹上,並在他身上插了個牌子,上麵寫著“流氓劫匪,人人可打”,路上來往的人都向他吐口水,把他的全身吐得像掛了糨糊,小媳女的丈夫有空就過來用柳條抽他,把他給抽得像個斑馬,眼看他的小命就沒有了,趙三手把多年的積蓄拿出來,賠給媳婦家,還給人家磕了頭,總算把周大年給救了出來。
當周大年換了衣裳,吃了飯,趙三手老淚縱橫道:“大年啊,你已成人,再說在這個鎮子裏是待不下去了,出去尋條活路吧。”
誰都沒有想到,就在當天夜裏,周大年把小媳婦家的房子點著了。正值深秋,空氣幹燥,又刮大風,這場火幾乎把整個小鎮給卷了,燒死了老少五十四口人,大家逮不住周大年,便把趙三手全家五口人捆了,要殺掉他們給死者抵命。趙敬武說:“就算把我們全家殺了也沒用,不如放過我們,從今天起,我去找周大年報仇,不把他的人頭帶回來,我趙敬武客死他鄉,永遠不踏進家鄉半步。”
當天夜裏,妻子抱著一雙女兒,把趙敬武送出家門……趙敬武追著周大年來到天津,從此周大年音信皆無。趙敬武憑著自己會把式,加入黑幫團夥後當了小頭目,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周大年,想帶著他的頭回去給鄉親們一個交代,好早日跟家人團聚,但周大年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似的,了無音訊。後來,英租界舉辦賭王大賽,周大年突然出現並獲得賭王的稱號,從此受到了租界與軍政界的寵愛,把他作為賺錢的機器保護起來。
周大年借著軍政與租界的勢力發展得很快,同時,趙敬武也憑著自己的武藝統一了天津黑社會的零散勢力,成立了小刀會,變成了真正的黑幫頭子。由於租界與軍政界對周大年的保護,趙敬武始終沒辦法動他。可以說,這麽多年來,兩人每天都想置對方於死地,但都找不到好的機會,那股勁兒就繃著,憋得難受。
如今,丁方橫空出世,在天津衛引起軒然大波,周大年認為,除了趙敬武的人沒有敢這麽張揚的。為了確定丁方的來曆,周大年讓三禿子加大調查力度,三禿子查到的結果是,丁方住在市區一個老三合院裏,院子原來的主人舉家搬到法國,把房產托人代賣,丁方於3個月前購置了院子,至於別的事情不清楚。這樣的答案令周大年非常不滿意。
“老三,還有別的嗎?”
“姓丁的每天都窩在家裏,從沒見過他出門。我扒著牆上看過了,見他跟老婆坐在院子裏的大芙蓉樹下喝茶聊天。嘖,那小娘們長得可真讓人上火。”
“跟他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人?”
“沒見過他跟別人聯係,門外守著些報社記者,還有些想跟他拜師學藝的年輕人,還有報童、賣煙的、賣花的,還有為青樓拉皮條的人,對了,還有個擺番攤的……”
“他跟趙敬武有過聯係嗎?”
“沒看到過他們有任何接觸。”
周大年那張黑臉兒頓時變了形,揮手抽在三禿子臉上,罵道:“廢物,這些事用得著你們查嗎?我想知道的是他丁方來自何方,是不是趙敬武派來的,還是另有後台?你們給老子查的什麽?就是他老婆長得俊巴,媽的,妓院裏的婊子長得也俊,這有個鳥用。”三禿子的光頭上布滿細汗,下巴都勾得夠得著胸脯了:“老板,小的馬上再去查。”
“媽的,查不到真相,你別想在天津混了!”
“老板,小的一定把他查個水落石出。”
隨後,周大年坐車來到英國領事館,要求拜見領事莫德,結果人家說有外事活動,領事出去了。他又去見法國領事卡菲爾,人家說身體不便,現在不會客。他去美國租界,拜見領事奧查理,人家回話說,有什麽事不用你親自來,讓四姨太捎個話就行了……由於幾家領事都這種表現,讓周大年感到不對勁了。以前,他到哪個租界裏做客,都會受到熱情的招待,現在怎麽了?現在丁方冒出來,他們怎麽都變化這麽大?周大年隱隱感到不好,他跑到督軍袁誠印那裏,想跟他談談有關丁方的事情,督軍倒是肯見他了,沒等周大年說完,就板著臉說:“大年啊,我現在的軍費緊張,你想辦法給籌點款,也不要多了,10萬大洋吧。”
周大年感到自己的心被劃了一下,他苦著臉說:“督軍大人,現在世道太亂,我名下的生意都沒贏利,拿不出錢來。”
“你身為賭王,不在賭上下點工夫能有錢賺嗎?大年,也不是我說你,一個毛頭小子出來跟你叫陣,都把你給嚇得不敢喘大氣了,我與租界的領事們對你感到很失望。”
周大年明白了,由於這幾年沒有人來向他挑戰,也沒有大的賭事,他沒有給督軍與領事們賺多少錢,他們對自己不滿意了。周大年感到不能再退縮了,否則,他將失去督軍與租界的保護,如果失去了他們的保護,趙敬武肯定會瘋狂地報複他,那麽自己就有性命之憂了。回到府上,周大年讓三禿子發布消息,要召開記者會,回應最近報紙上的那些負麵的宣傳,表明對於丁方的態度……由於丁方成了天津衛最熱的人物,記者們都想采訪他,提高報紙的銷售量,好贏得更多的報酬,但是,自丁方贏錢之後,一直關門閉戶,過得低調而又神秘,任憑記者們用手去砸那兩扇古銅色的大門,大門始終是緊緊地咬著,從未鬆開過。期間,前來拜訪丁方的還有天津衛大中型賭場的老板、富商,以及租界的洋人,他們都想重金聘丁方到門下,幫他們從賭場撈錢,但由於丁方始終不肯露麵,大家隻得失意而歸。
好奇的人實在按捺不住,想進院裏看看情況,沒想到剛跳進牆,兩條黑背狼狗就瘋狂地追他,在攀牆而返的時候,被狗撕掉褲子,跳下牆來用手捂著“鳥”,蹲在地上。有個趁熱鬧拉客的妓女嗤笑他說,大哥你今年幾歲?那人聽完這句話差點就哭了,把褂子脫下來擋住下身,匆匆地鑽進了巷子裏。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越牆而入了,他們隻是扒著牆頭看院裏的動靜。院子裏鋪著大塊的青磚,院中有棵樓抱粗的芙蓉樹舉著巨大的傘,下麵安有石桌石凳。正房的窗前有個小花園,裏麵的月季花與雞冠花正在怒放。有時候,會有個紮長辮的姑娘出來進去,她穿著藍色印染的褂子,青灰色的褲子,每當看到牆頭上有人扒望,就揚起雙手,像轟雞似地喊。
一天,牆頭客們終於看到丁方夫妻出來,倆人手挽著手走到芙蓉樹下,坐在石凳上,就像他們並不知道牆頭上閃爍的眼睛。丁方依舊穿著長衫,戴墨鏡,他的妻子臉兒白皙,有俊美的五官,穿石榴紅鑲金邊的旗袍,優美地坐在那裏,顯得媚而不妖。
有個痞子喊道:“瞧那娘們多俊,都比上怡紅樓的頭牌了。”話剛說完,見丁方那兩隻墨鏡片子對他一照麵,那俊美的小娘子揮了揮袖,痞子感到嘴裏被東西射進去了,嗓子疼得就像用火燒。他跳到牆下猛咳幾下,咳出灘血來,見裏麵有個圓圓的東西,用指頭捏起來抹抹,發現竟然是枚骰子。大家看到這枚骰子不由驚呆了,從此很少有人敢爬牆頭了,要是這骰子射在眼睛上,那眼睛就變會成個黑洞,以後就變成獨眼龍了。
一天,丁方與夫人水萍來到院裏,他們看了看牆頭,牆頭上的兩顆頭頓時消失了。他們坐在芙蓉樹下的石桌前,丫鬟小鳳把茶放到茶幾下,又從門內的洞裏掏出報紙來,過來放到了石桌上。丁方端起報紙看看,發現報紙頭版頭條上赫然登著周大年召開記者會的啟事,便對夫人點點頭,兩人站起來向正房走去。
正房裏對門掛著鬆鶴的中堂畫,下麵是明式的紫檀八仙桌,兩側是雕花的太師椅。丁方與水萍坐下,丫鬟小鳳把茶水端進來,放到桌上。丁方盯著報紙,用鼻子哼了聲說:“他周大年老了,反應太遲鈍了。”說完把報紙扔到桌上,獨自踱到窗前,右手撐著那款紅木案子,望著窗外盛開的月季與蝴蝶花發呆。
寬大的案上鋪著紅絨布,上麵撒著幾十枚骰子,當中還扣著個古銅色的搖筒。這個筒是用竹根雕成的,上麵刻著八仙過海的圖案,由於打磨得非常光滑,筒上映著抹油潤的窗光。突然,丁方伸手把搖筒抓起,在桌上麵來回晃動了幾下,散落的骰子就像被吸進筒裏,他閉上眼睛,把手中的骰筒搖得像影子那麽虛晃,猛地扣到桌上,再把骰筒提起來,骰子遝成3柱,每個骰子都是六點……水萍把報紙放下,回頭說:“相公,你認為周大年會在記者會上決定接受你的挑戰嗎?”
丁方搖頭說:“這個老狐狸,他在不知道我的直實身份之前,是不會輕易作決定的,不過我容不得他打太極,我要提前召開記者招待會,讓他沒有回旋的餘地。”
水萍點頭說:“對,就這麽辦。”
為了加大記者會的影響力,丁方聯係位於濱江道上的光明影院,租用他們半天場地,用來召開記者會,並借機請大家看場卓別林的電影。這家電影院名為光明社,成立於1919年,是法國式建築風格,在當時是天津最有名的影院。
丁方隨後又聯係《現世報》的記者,讓那位叫韓明的記者來家裏。自從《現世報》的記者韓明采訪丁方之後,報紙的銷量大增,老板對他進行了獎勵,並讓他負責跟蹤報道丁方的所有事跡。對於丁方來說,他為了便於跟天津衛的人民溝通,因此一直與韓明有來往。這樣,韓明似乎成了他的專職宣傳員了。
韓明來到家裏,丁方告訴他具體召開記者會的時間,並讓他針對這兩次記者會進行大量的分析,爭取盡快促成他與周大年的賭戰,好分出誰是賭王來。韓明當然求之不得,他回去後,在丁方的啟事下麵寫了幾千字的評論,詳細分析了兩位賭壇傳奇人物的方方麵麵,並預測了丁方與賭王周大年分別召開記者會後的事態與動向,因此,這版的《現世報》又成了搶購版。
大家感到,周大年決定5月6日召開記者會,而丁方在5月5日召開記者會,這說明兩位賭壇人物已經拉開決鬥的帷幕,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他們為此而感到興奮與期待……當周大年看到丁方在《現世報》的啟事後,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他能夠想象得到丁方召開這次記者會的目的,他扭頭問站在身邊的三禿子:“你怎麽看待丁方的這次記者會?”
“老板,在下認為他丁方也就是僥幸贏了幾塊大洋,並沒有報紙上吹的那麽神乎,如今見您跟他動真招,害怕了,想提前召開記者會表明,比如說父母病了,回老家探望,或者說跟老婆去旅遊,隨便找個理由離開天津,避開您老人家。”
兩枚玉骰子在手指上滾動得活潑,就在骰子翻到了掌心時,周大年用力把骰子握住,搖頭說:“你的想法是錯誤的,通過之前的種種跡象來看,他丁方來天津就是針對我的,極有可能是趙敬武請來的人,是有備而來,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是不會腳下抹油的。”
三禿子點頭:“老板,您說得也對。”
周大年歎口氣說:“我倒不是怕丁方,現在的問題是,由於他的到來,督軍與租界的領事們都對我改變了態度,這才是我擔憂的事情。這幾天我想過了,這幾年確實沒為他們賺多少錢,也許他們想利用丁方代替我的位置,畢竟新人出現,會有很多人不服氣,會帶著錢來挑戰,這樣他們就可以利用老千機獲得利益。”
“老板,您吩咐。”三禿子說。
“我們沒必要為個名不見經傳的毛孩子冒險。”
“在下明白。”三禿子臉上泛出殺氣。
“無論嘛辦法,都不能讓別人懷疑到我的頭上。”
“放心吧老板,在下知道。”三禿子握緊拳頭。
“這個,最好的結果讓他們懷疑是趙敬武做的。”
三禿子早就想把丁方給做了,因為他們查不到丁方的真實背景,曾挨過周大年多少耳光,聽過多少對不起祖宗的罵聲啊。他馬上召集手下,商量讓丁方消失的方案。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說,直接衝進家裏砍了。有人說,晚上放把火把他燒死。還有人說,我們就在門口候著,反正他們得出門,到時候直接用槍打了。三禿子搖頭說:“老板的意思不隻讓我們殺人,還要讓別人懷疑是小刀會幹的。”
他們商量的結果是,趁著夜深人靜,摸到丁方家院外,把用“三步倒”毒藥浸泡的羊肉扔進院裏,先把兩條黑背狼狗藥死,然後跳牆進去把人殺掉,把家裏的金銀財寶搜出來,給兄弟們分了。最後,留下小刀會的印記,讓大家知道是小刀會做的事情。三禿子嗍嗍牙花子說:“媽的,那小娘們太俊了,殺了還真有些可惜。”
“三哥,你要是喜歡給你弄來。”
“讓老板知道,肯定跟我急,不過,殺了又太可惜。”
“三哥,你跟我們一塊兒去,先把她收拾了再殺。”
“媽的,說的也是,那老子晚上就跟你們去。”
事情談妥後,他們開始準備晚上用的工具。為了讓大家知道是趙敬武的小刀會做的事,他們還到街上買了兩把銅製小漢刀,準備到時候故意遺落在丁方家。小漢刀是小刀會的信物,一般用紫銅打製,有手指般長短,每個會員都有這樣的小刀,掛在脖子上,證明自己是會員。刀上刻有橫紋,據說橫紋越多的說明地位越高,趙敬武手下的四大坨主佩帶的是黃金小漢刀。更邪乎的是,據說趙敬武的小漢刀上鑲著7顆鑽石,價值連城。去年,曾有記者問過趙敬武是否有這樣的小漢刀,趙敬武笑道:“現在的社會豈是用小刀能解決的,本人隻有大刀,沒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小刀……”
記者問:“那你為什麽不叫大刀會,卻叫小刀會?”
趙敬武說:“小刀多了一樣能頂大刀用!”
由於小刀會在天津衛的勢力大,街上到處都有賣贗品小漢刀的,據說小刀會的頭目很容易能鑒別漢刀的真假,其中的門道,外人是不知道的……夜半子時,三禿子腦子裏裝著丁方千媚百嬌的夫人,帶兄弟們出發了。半路上三禿子還呷了幾口“三鞭酒”,心裏癢癢地在想,如果玩得開心,就把這小娘子包養了。這麽俊巴的女人,天下難找,殺掉真是太可惜了。
天上陰沉沉的,沒有風,空氣潮得能攥出水來。天空上像刷了墨,隻有幾家青樓的門麵還閃著燈光,昏暗的光暈裏站著幾個妓女,搔首弄姿,唱著小曲兒,吸引著經過門前的男子。
三禿子帶大家拐進小胡同,拐彎摸到丁方家的三合院前,故意弄了點動靜,院裏便傳來了狗的吠叫聲,那聲音前半聲像狗叫,後半聲像狼叫,音質渾厚,震得小巷嗡嗡響。他們把藥羊肉拋進院裏,等著兩條狗吃,可是等了好大會兒,裏麵的狗還是汪汪叫,大家便感到有些奇怪了。有個兄弟說:“三哥,那藥不管用,咋辦?”
三禿子低聲說:“媽的,不就兩條狗嗎,怕什麽?上。”
他們小心地爬上牆頭,這才發現狗被關在籠子裏,根本就沒有吃上羊肉。他們跳進院裏,快速跑到正房門前躲在兩側。三禿子伸手敲門,那門竟然應手而開,吱呀吱呀地搖曳,嚇得他們打了個激靈。大家感到不好了,種種跡象都表明人家好像知道今天晚上要出事,是事先做好準備的。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們沒有退路,三禿子伸手把帽子抓下來扔進房裏,沒有任何動靜。
他喝道:“兄弟們,衝進去。”
大家都往回縮,沒有人敢進去,要是有人避在門內側,手裏舉著大刀片,這麽進去,說不定頭掉到地上,會把自己給絆倒的。
三禿子見大家龜縮著脖子往後縮,惡狠狠地抓住個兄弟,硬把他往房裏推,還在屁股上補了一腳,那兄弟慘叫著滾進了房裏,趴在地上叫了半天,見沒動靜,慢慢地抬起頭來,見房裏黑黢黢的,結巴著喊道:“三……三哥,房,房裏,沒人。”
三禿子帶人衝進房,他們搜遍了幾個房間也沒有發現丁方夫婦的影兒。別說丁方夫婦,就那個紮長辮的丫鬟也不見了。三禿子罵道:“媽的,難道這孫子會算,知道我們要來?”有個小兄弟說:“三哥,聽說丁方有神靈附體,能夠未卜先知,所以他每次下注都能贏。”
“少他媽的廢話,把值錢的東西找出來,我們不能白來。”
他們發現臥室的床頭有個古銅色的木櫃,櫃子的四角都包有銅片。三禿子來到櫃前,勾起指頭敲敲,傳出悶悶的聲音,一聽這動靜就知道是好木料。他讓下屬把櫃子打開,裏麵竟然是幾十封用油紙包裹的銀元,不由驚喜萬分。三禿子伸手拾起銀封來,用手去掰,噗地一聲,頓時散發出一股粉末,他大叫一聲不好,捂著鼻子往後退,隨後感到頭暈惡心……當三禿子醒來時,發現自己泡在浴缸的水裏,周大年就站在身邊,便哭道:“老板,小的沒用。”
“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不能讓他開成記者會,懂嗎?”
三禿子用力點頭:“小的知道,小的現在就去準備。”
周大年突然大聲叫道:“記住,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三禿子打個激靈:“小的記住了,記住了。”
他硬撐著從浴缸裏爬起來,也顧不得暈乎,顧不得換身幹淨的衣裳,把十多個手下招呼來,商量下麵的謀殺行動。他們商量的結果是,一路人馬到光明社前的街道上候著,見到丁方就地解決。一路人馬到光明社後台候著,以防路上失手,要把丁方堵殺在記者會前。如果這兩個方案都不成功,那就在記者會上用槍同時對著主席台上的丁方射擊,把他變成馬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