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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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麗麗下班回到家,才進門,電話就響了。
她拿起來,是那個”93 年”.因為有了蘇新茶的告戒,雷麗麗不願和他多說。他卻象老朋友似的責問,你這兩天上哪兒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打傳呼你也不回。
雷麗麗有意說,忙得很,白天上班,晚上約會。93年說,不可能。雷麗麗說,為什麽不可能?93年說,我在家裏,你跟誰約會呀。雷麗麗有些煩他了,真是油嘴滑舌,自作多情。她冷冷地說,對不起,我得做飯了,女兒一會兒放學。93年就說,那你先忙,我一會兒再給你打。
雷麗麗迅速地想,他再打來怎麽辦?隻有讓電話占線。她拿出那張單子看了一下,還有兩個人要聯係,一個是申醫生,一個是關處長。她先找到申醫生的。也是因為蘇新茶的話,她這兩天一直沒和申醫生聯係。今天在學校開辦公會時,她思想開小差,忽然決定見他一麵,她想,無論如何還是等見一次再決定他的去留。免得留下遺憾。
雷麗麗撥通了申醫生的電話,對麵卻響起一個電話錄音,一聽就是申醫生,江南普通話:你好,這裏是申醫生家,請您在聽見嘀聲後留言。雷麗麗很不習慣,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對著話筒說了一句:申醫生,我是那個師專的老師雷麗麗,如果有時間請來電話。
之後,雷麗麗又給那個50歲的關處長打個電話了。
關處長很有些不快地說,你怎麽現在才給我回電話?我前兩次應征,人家都爭著找我。雷麗麗覺得有趣,說,後來呢?關處長說,後來當然是我不同意了。雷麗麗聽了偷偷地,我就是聽人家說你條件很高,所以不想自找沒趣。關處長語重心長地說,你是第一次征婚吧,看來對這方麵還缺乏了解。告訴你吧,像我這個年齡段的男人是最緊缺的。十比一。而且他們大都找比自己小10歲的。像我這樣主動找一個隻比自己小8 歲的,太少了,真的,我還沒滿50呢,我是年底的生日,你應該把握住機會才是。
雷麗麗覺得這話怎麽耳熟?忽然想起上次那個59歲的男人也這麽教育過她。她想,怎麽搞的,是個男人就可以驕傲自滿?
關處長見她不說話,以為她聽進去了,又說,咱們都是中年人了,不必像年輕人那樣搞名堂,直截了當比較好。我想這樣,你的情況我基本知道了,我的情況你還不太清楚,現在我發一份傳真給你,你就一目了然了。雷麗麗半天沒反應。關處長說,你家有傳真機嗎?雷麗麗連忙說,沒有。關處長說,那隻好發到你單位上了。
雷麗麗還來不及說不太好,關處長就作指示一般道:星期一上班你先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你們學校的傳真號,我就給你把簡曆發過來。
雷麗麗隻好說” 好吧”.她急於放電話。關處長滿懷責任感地說,我剛才說的話你明白了吧?人生其實就是個機遇問題。抓住機遇一切都順,抓不住就倒黴。我這是為你好,知道嗎?雷麗麗有些不耐煩了,說,謝謝你了。可我也不能委屈了你呀。
雷麗麗放下電話後衝著電話機忿忿地說,我就是一輩子孤單,窮到沿街乞討,也不找你這樣的男人到我跟前來擺譜。哼!
她沒興趣再打電話了,進廚房做飯。飯也簡單,路上買的饅頭鹵肉,在燒一碗青菜湯就行了。想著關處長的話,心裏又氣又好笑。
也許就是因為有了關處長的” 教育” ,到晚上申醫生來電話時,雷麗麗的態度要誠懇多了。她想,人家申醫生畢竟沒在自己麵前表現出自以為是的德行來。人家不比他們差,是個知識分子,而且還不到50歲。
申醫師說,我正在考慮我們的事。我認為我們已經通過兩次電話,並且也經過了兩天的考慮,可以見麵談一談了。
雷麗麗正不知怎麽開口說呢,見他就主動提出見麵,就很爽快地說,好的,你看什麽時候合適?
申醫師說,明天晚上怎麽樣?
雷麗麗又爽快地說,好的,就明天晚上。
第二天一早雷麗麗就開始考慮穿什麽衣服,畢竟這是她離婚後的第一次相親。
可一直到黃昏出發前,她也沒想好穿什麽。實在是沒什麽象樣的衣服可穿。問蘇新茶吧,她肯定會反對她去。她不想跟她費口舌談理由。
她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一張圓圓的臉,因為麵部飽滿,不太能看清皺紋,但一望而知是上了年紀的。雷麗麗一慣認為,人在世上多活一年和少活一年就是不一樣,不管你怎麽保養也能看出來。有地球吸引力啊。所以她從來不上美容院,也從來不用高級化妝品。(當然,用不起也是原因之一,但因為有了這樣的觀念,用不起也不難過。)她們學校有個女老師,丈夫是做生意的,經濟條件很好,在保養上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一周去做一次臉部按摩,兩周去做一次全身按摩;用的化妝品從來不低於千元;每天早上喝一小勺蜂王漿,晚上吃一把保健藥,什麽羊胎素,蘆薈,維生素,鈣片,還隨時抱著一杯參茶。結果呢?有一天有個同事問,你們兩個誰大?她問的是雷麗麗和這個女老師。雷麗麗高興得簡直就像贏了什麽大獎一樣,因為她們倆是同年生人。這再一次證明了雷麗麗的觀點。
雷麗麗有一頭年輕的黑發。這頭黑發一直是她的驕傲,到目前為止,還一根白的都沒有呢。白雲白和蘇新茶可都是有了,連王晶都發現了。白雲白說過一句她很喜歡的話。白雲白說,如果你是一首詩的話,你的黑發就是詩眼。所以雷麗麗對她的頭發格外愛護,從來沒燙過,沒染過,保持著娘胎裏帶出來的樣子。雷麗麗把頭發梳直,一如既往地披在肩上。
再看看,眼睛還是很有神采的。皮膚也還不錯。就是胖了點兒。可這胖是沒辦法的。想了想,雷麗麗把頭發束起來,這樣精神些。
最後她開始穿衣服,上身穿一件暗紅色的毛衣,她喜歡紅色。下麵穿黑呢長裙,長裙也許能把人顯得苗條些。然後披上她唯一的一件舊風衣。反正到了吃飯的地方可以脫掉。
晚上6 點,雷麗麗準時來到申醫師指定的地點:花園酒店的五星上將牛排館。
一見麵,雷麗麗覺得申醫師和自己想象的模樣基本符合,甚至與他的江南普通話也很吻合,瘦瘦的,幹幹淨淨的,戴個眼睛。在雷麗麗看來,講那樣的話,就該是這樣的長相。
申醫師打量了雷麗麗一番,說,你比我想得要年輕些,而且不太像老師。
雷麗麗說,那像什麽?申醫師想了一下,說,像運動員。
雷麗麗想,看來自己白穿裙子了,還是不夠斯文,或者,不夠苗條。申醫師說,不過這樣好,我們可以互補,我不太有活力,你有活力。雷麗麗坦率地說,我這個人性子很直,脾氣有些急躁。申醫師說,這個不怕,我永遠都不會發火的。從我生下來到現在,還沒發過脾氣。雷麗麗聽他這麽說很高興,心想,說不定自己跟他很合適呢——盡管她看見他,什麽感覺也沒有,既不激動,也不羞澀。
服務小姐過來了,申醫師說,我要一份五星上將,黑胡椒的。這位女士的她自己點。
雷麗麗有些懵,她從沒到這種地方吃過飯。她不知道自己該點什麽。她看著菜單,有些不知所措。還好,申醫師在一旁為她參謀。
申醫生說,如果你不怕辣,可以和我一樣,來一份五星上將;如果怕辣的話,就要沒有胡椒的;如果你不喜歡吃牛排,也可以要一份海鮮拉麵;如果你不喜歡吃麵,可以要一份揚州炒飯,如果你對炒飯也不接受,可以要雞湯混沌。他們這裏品種很多。
申醫師說完這串” 如果” ,雷麗麗更加地發蒙了,服務小姐抿著嘴忍不住想笑。
雷麗麗說,隨便吧。申醫師說,怎麽能隨便呢?說罷用紙巾掩上嘴,扭到一邊咳嗽了兩聲。
服務小姐對雷麗麗說,我看您也來一份五星上將吧,這是我們的特色。雷麗麗說好的,我不怕辣。服務小姐朝雷麗麗笑笑,儼然和她是一撥的,扭身走了。
申醫師咳嗽完畢,將用過的紙巾疊好,放進一旁的盤子裏。然後說,我喜歡上這裏來,這裏幹淨,而且實行分餐製。我想問問,您一般喜歡上什麽地方吃飯?
雷麗麗說,我喜歡上我家吃飯。
申醫師嚴肅地說,我是說,除了家裏,你平時是去什麽樣的飯館吃飯?
雷麗麗原以為她的幽默會博得申醫師一笑,但申醫師不笑,她也隻好嚴肅地說,我很少在外麵吃飯。我的經濟不寬餘。
申醫師說,哦,是這樣。當然,在家吃飯是最理想的,我因為一直單身,除了偶爾去我媽媽那裏吃飯,主要是在外麵了。平時我就在離我們家比較近的一家小店,我在那裏有一付專門的碗筷。請朋友才來這裏。
雷麗麗做出善解人意的樣子說,您是醫生,肯定很注意衛生了。
申醫師說,注意有什麽用,髒啊,環境髒啊。他一邊說,一邊皺著眉頭伸出一個手指頭四下點了點。
五星上將上來了,原來是一份飯,上麵澆了一塊大牛排及其湯汁。雷麗麗還是頭一次吃這種東西。申醫師卻很熟練,他拿起刀叉開始切割。雷麗麗後悔了,早知道用刀叉,她就要一碗麵條了。她隻好不動聲色地摹仿著他的樣子。但肉很難切,簡直就是在鋸。她鋸了半天,才鋸下一小塊牛排。申醫師看著她,她訕笑說,刀太鈍了。
申醫師吃得非常仔細,而且每吃一小口,必放下刀叉擦擦嘴。
雷麗麗也學著他,吃一塊,擦擦嘴。
申醫師咀嚼的時候,嘴包裹得很緊很緊,隻看見腮幫在動。
雷麗麗也隻好盡可能地把嘴閉上。
累啊。因為累,雷麗麗一句話也顧不上說了。好在申醫師也專心地吃,沒有說話。雷麗麗似乎從哪本書上看到過,吃西餐就是要這樣。可是多滑稽呀。她想,是誰規定的吃飯的模樣要以西方人的習慣為準則?真是憋氣。如果不是因為第一次見麵,雷麗麗肯定要大張旗鼓地嚼,並且不分左右手地幹活,以此作對。
大概申醫師對雷麗麗的吃飯姿態基本滿意,沒有說話。但到了喝湯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雷麗麗俯下身舀起一勺湯剛要送進嘴裏,就聽申醫師說,您不能把頭低下來喝,而應該直,用勺子送到嘴裏。雷麗麗隻好照此辦理,身子僵硬著,還提著心,總覺得湯會滴到身上。她隻好放棄喝湯。也許這就是西方人吃飯必須係個圍嘴的原因,他們肯定經常把湯滴到衣襟上。
總算吃完了。
雷麗麗看到,對麵的申醫生吃得幹幹淨淨,連片洋蔥都沒剩。她想,這一定是吃西餐的要求,遂又低頭,把自己盤子裏剩的幾片洋蔥吃掉。
雷麗麗坦率地對申醫生說,我很少吃西餐,所以不太習慣。申醫師說,沒關係的,學起來很快的。雷麗麗拿起桌上一張紙巾正想擦擦嘴,申醫生伸出手一把給她扯掉,嚇了雷麗麗一跳。申醫生嚴肅地說:餐館裏的紙巾不能用,很不衛生,他們總是在荷花池買批發的便宜貨。雷麗麗很想說,我也是從荷花池買批發的便宜貨呢。
但終沒開口。申醫生招呼小姐來收拾桌子,然後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一包濕紙巾,遞給雷麗麗一張,自己一張,仔仔細細地把手擦幹淨。
擦幹淨手的申醫生,再從包裏取出一小包牙簽,撕開,拿出一支,示意雷麗麗,雷麗麗搖頭,他將紙袋裹好,放回包裏。雷麗麗看得目不轉睛。她還沒遇見過這樣的男人呢。真是開眼界。
申醫生一手掩護著一手,認真剃完了牙齒,這才將身子坐直,拿出一個本子來。
他翻開一頁,對雷麗麗說,現在我們可以談正事了。
雷麗麗受了影響,也坐直了身子。
我是這樣計劃的,征求一下您的意見。申醫生說:我今年已經46歲了,實際上是46歲另8 個月,也就是說,再過4 個月我就47歲了。我還工作13年半就要退休了;而您是41歲另9 個月,也是13年半以後退休,女同誌是55歲吧?這樣我們就是同時退休。在退休前,我們可以有13年的時間來安排晚年生活。很充足。
雷麗麗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同時覺得背部僵硬。
申醫師馬上說,當然,我說的這些計劃,有個前提,就是如果我們成為一家人的話。
雷麗麗說,我知道,我知道。實際上她糊塗著呢。安排好晚年生活是什麽意思?
14年以後是世界末日嗎?
申醫師說,我們把生活安排好以後,就可以周遊世界。經濟上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我有相當數量的存款。而且足夠把您的女兒送到國外去讀書。但這涉及到一個問題,您的女兒必須成績好。
雷麗麗說,她現在才讀小學六年級。
申醫師沉吟了一下,可能是在心算,說很合適,6 年中學,四年本科,三年碩士,13年以後她剛好讀完碩士。我們要從小抓起。我建議從現在開始給她請家教,語文數學都要請,同時學習英語。除了學習之外,要讓她學一門特長,外國人也很看重這個,學鋼琴怎麽樣?
雷麗麗說,她喜歡跳舞。正在上舞蹈班。
申醫師說,跳舞不好,藝術生命很短暫。彈鋼琴可以彈到老。我想她現在六年級,我們用6 年的時間,也就是高中畢業前,讓她達到鋼琴9 級,沒問題吧?
雷麗麗說,學鋼琴是不是太晚了?
申醫生說,不會的,又不要她做鋼琴家,隻是一門技藝。當然,不學鋼琴也可以讓她出去讀大學。等她碩士畢業工作的時候,我55,您接近50,那時我們已退休,可以利用假期先把國內的一些值得去的地方都去一下,然後……可惜他的嗓子癢癢了,他不得不中斷演說,拿出一張紙巾捂著嘴咳嗽兩聲,接著說:然後我們就去國外定居。關於定居的國家,我想了一下還是澳大利亞比較好。那裏人口不太多,比較遼闊,空氣新鮮,牛奶充足。並且沒有核實驗基地。
不知為何,這樣的偉大理想,讓雷麗麗聽得心裏發毛。
申醫師說,在出去之前,我想我們不必買太好的房子,我母親那裏有一處房產,她已說好留給我。我知道您的經濟不寬餘,所以這一切都不用您操心。你隻要願意和我共同度過下半生。
雷麗麗囁囁地說,您說的這些我比較突然,還沒有心理準備,您讓我想想。
申醫師說,當然,這是大事,需要好好考慮。三天怎麽樣?
雷麗麗想,怎麽什麽都量化呀。
申醫師看她沒說話,馬上又說,那就5 天?
雷麗麗趕緊說,行, 天。
申醫師說,今天是星期二,三天後正好是周末。如果您考慮好了,基本同意我的想法的話,周末我就上您家去吃飯,正好與您的女兒見見麵。怎麽樣?您放心,我也會燒一兩個菜的。如果一切順利,再下一個周,我就帶您去見我的母親。
雷麗麗說,好的好的,我們星期五再聯係吧。
起身的時候,申醫生看著她,忽然又說,我還有個建議,你能不能在我們結婚前把體重減掉一些?這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健康。肥胖人將會有許多疾病,比如糖尿病、高血壓等等。雷麗麗說,瘦人也會生病的。申醫生沒聽清,問,你說什麽?雷麗麗趕忙說,我是說,減肥對我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申醫生難得笑了一下,寬容地說,當然這不是主要問題,可以忽略。我不過是提個建議。
走出五星上將牛排館,申醫師叫住一輛出租車,要送雷麗麗回去,說他們可以同五分之三的路。雷麗麗忙說自己不回家,要去看母親。申醫師很驚訝地說,他不知道她還有母親,如果知道的話,他會把她考慮到計劃裏的。雷麗麗連忙說,我還有父親,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您不用管他們。
雷麗麗邊說邊上了車,申醫生忽然又俯身下來,雷麗麗想,難道分手的時候他會說點兒有情意的話?申醫生在她耳邊低聲說:您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地洗手,洗兩遍,出租車很髒很髒的,什麽人都坐。雷麗麗失望而又嚴肅地點點頭。
車開了,雷麗麗終於把一口氣長長地出了出來,並且忍俊不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