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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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白一走進劇場,就徑走直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沒有像其他女人那樣東張西望,恨不能碰見什麽人,一來顯得自己如此優雅,舍得花錢看話劇;二來也展示一下自己精心穿著的衣服。否則好心情減半。
白雲白不是清高到沒有這些女人本能的欲望,而是因為心虛害怕碰見熟人。今天的話劇是葉博文請她看的。他不敢和她一起來,昨天讓人把票送到了她報社,電話約好直接在劇場見麵。她穿得很隨便,也沒什麽可展示的。
本來她是想好好打扮一下的,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她不希望葉博文覺得她越來越沒有魅力了。可是一直到出門之前,她都拿不定穿什麽衣服好,換了一套又一套,床上堆得亂七八糟的,兒子趴在門縫上說,媽,你是不是有約會呀?白雲白說,別瞎說。兒子說,這有什麽,我又不會反對你約會。隻是別忘了要帶回來讓我見見,我幫你把關。
白雲白笑著摸了一下兒子的腦袋。一想到葉博文是永遠不可能帶回來給兒子見的,她就覺得心煩,於是胡亂地穿了條黑裙子就出來了。坐在劇院裏,她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就給王晶打電話,想和她說說。她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王晶的消息了,從那天晚上聯係過一次之後,她就好象消失了似的。
白雲白打過去,還是沒找到王晶,打她家沒人接,打手機不開。怎麽回事?會不會又上陳摯的賊船了?
白雲白心神不寧地獨自坐著。手上的報紙已經看完了,還不見葉博文的蹤影。
她很無聊,又給蘇新茶打了個電話。蘇新茶的電話占線。大概她女兒在上網,白雲白已經聽她發過很多次牢騷了。再打給雷麗麗。雷麗麗倒是很快接了電話。白雲白問,你在幹嗎呢?雷麗麗說,輔導女兒寫作業。白雲白說,怎麽不接著考察幹部了?
雷麗麗知道她指的是征婚的事,就說,咳,別提了,以後跟你細說。你在幹嗎?白雲白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說,約會。雷麗麗說,和葉同誌?白雲白說,對。雷麗麗說,我給你潑點兒冷水吧,我覺得你們這樣長期下去不是個事兒。你還不如找個有可能性的。白雲白說,我知道。可沒辦法。雷麗麗說,自己的事,哪兒有什麽沒辦法的?關鍵是決心。
白雲白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她知道雷麗麗說得對。她本來是想讓她分享自己今晚的快樂的,卻找了個沒趣。雷麗麗說話向來直率。她的觀念與王晶有很大不同。
王晶總是叫她珍惜每一個喜歡她的男人,雷麗麗卻認為既然沒可能走到一起就應當果斷分開。她在理智上讚成雷麗麗,感情上讚成王晶。眼下還屬於感情占上峰的時候。
她收了電話,把鈴聲調到震動。以前她也和葉博文一起看過電影。隻不過這大半年來,葉博文越來越少地約會她了。所以這一次,她總想和人說說。是不是內心深處她還是有一種自卑?總想在大家麵前證明葉博文對她是在乎的呢?
白雲白意識到這一點,對自己很不滿意,可又很無奈。每到這個時候,她就一點兒主見也沒有了。劇場的第三遍鈴聲響起,還沒見葉博文的影子。她有些急了。
忽然手機一陣振動,一條短信息。打開,正是葉博文發來的:
我在劇院門口遇見了熟人,暫時不能過來。
白雲白歎了口氣。她不敢回頭去尋找,就回了一條:散場後直接到藍寶石咖啡屋碰頭吧。葉博文又回了一條:對不起。白雲白又回了一條,沒關係。
葉博文沒有再發了。
剛認識時,他們主要是靠手機聯絡,或者說靠手機談情說愛。有時白雲白一個月要打掉上千元的手機費。後來有了短信息,他們就改用短信息,他們常常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用短信息進行交談,似乎比直接用電話交談還有意思。因為它方便,汽車上,會議上,隻要有一點空都可以。也因為它便於表達,許多嘴上說不出的話,卻寫得下手。後來他們又改成在網上互相發信。如今這個時代,表達感情的方式和渠道越來越多了,非常便捷。但感情反而不如過去持久了。是不是因為表達方便了就頻頻更換表達對象?
白雲白握著手機,一個人孤單地坐著。
好在話劇馬上開始了。
這一段時間,葉博文明顯不如以前熱情了。那天為報社調整工作的事,白雲白打他的手機幾次都打不通,事後問他,他說是沒電了。白雲白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因為在他們開始之初,他的手機從來沒發生過” 沒電” 的事。還有那個電子信箱,曾經是他們的情書專用箱,現在也常常空著了。一件事你如果不想做,總會找到許多理由。
其實從一開始和葉博文在一起,白雲白就沒有踏實過。她常想,這樣一個男人不可能屬於她。即使屬於也是臨時的,讓人不安的。可自己為什麽還不想丟手?寧可做葉博文生命中的過客嗎?葉博文的老婆她認識,是出版社校對科的科長,一個能幹漂亮的女人,還比她年輕。這讓白雲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有時葉博文在和她說話,她的思想就開了小差,自己嚇唬自己地想象著如果他老婆突然出現了會怎麽樣?他老婆會衝上來打她?還是打他?他會是什麽表現?是護著她還是護著他老婆?
因為這樣的胡思亂想,每次約會她都心不在焉,總是想,以後再也別冒這個險了,真要是出什麽事,就太丟人了。但葉博文真的不和她約會了,她又會難過,比擔驚受怕更難過。
演出總算在她心不在焉胡思亂想中結束了。當他們兩人真的在藍寶石咖啡屋裏麵對麵坐下時,白雲白的那種心不在焉又開始了。
葉博文說,咳,你發什麽呆?
白雲白說,沒什麽。
她不願意講。講了有什麽意義?
葉博文說,今天也真是運氣不好,我剛進劇場就有人叫我。我一看,是我們局裏報刊處的兩個女同誌,這兩個女人平時嘴就碎,你說我哪敢過來?她們倆一個勁兒問我為什麽一個人來看戲,我說人家就給了一張票。她們就非要讓我和她們坐在一起。我想我要是再過來,肯定滿城風雨。我隻好坐那邊了。
白雲白有些醋意地說,原來是兩個女人啊。
葉博文說,那兩個女人,我平時都敬而遠之的。
白雲白還是不放過,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很招女人喜歡啊?
葉博文搖頭一笑。他今天約白雲白出來,也是下了好大決心的。他差不多已經有兩個月沒約她了。以前至少一星期見一次麵的。昨天有人給了他兩張話劇票,他知道白雲白最喜歡看話劇,就打電話給她。但沒想到會那麽巧,遇到單位上的女同事。盡管他是領導,可他這個領導平時和底下人關係很隨便,所以被開玩笑也是常事。
白雲白說,我給你發了好幾封伊妹兒怎麽都不見你回?葉博文說,咳,我信箱出問題了。打不開,所有的地址也都找不到了。白雲白說,那你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葉博文說,最近太忙,沒顧上。白雲白悶了一會兒,說:過去你不會這樣的。
葉博文岔開話說,你今天這身打扮很漂亮。
白雲白低頭看看自己,說,漂亮什麽,我隨便穿的。兒子在家,他問我是不是出來約會,我就不好意思再打扮了。葉博文說,不過還缺樣東西。白雲白說,缺什麽?你是不是說缺項鏈?我不喜歡在脖子上套東西。
葉博文沒答話,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條薄薄的羊絨披肩來,遞給白雲白。
披肩是彩繪的,蘭色和粉色交織,圖案很現代,十分洋氣,讓她的黑連衣裙一下子亮起來了。白雲白馬上將披肩披上。葉博文打量了一下說,非常漂亮,這回像個上劇院的樣子了。白雲白說,上劇院還要有專門的樣子嗎?葉博文說,那當然。
比如在俄羅斯,人們認為看戲包含了三個內容,欣賞戲劇隻是其中一個。白雲白好奇地問,還有兩個是什麽?葉博文說:第二個是展示自己,第三個是享受生活。所以他們的女人看戲是要帶個大包的,進劇院就先到衛生間,把外麵厚重的衣服脫掉,換上漂亮的晚禮服才出來。看戲的中間,還要在劇院的餐飲部去吃點心,喝咖啡。
白雲白披著葉博文送她的披肩聽葉博文聊天,情緒慢慢好轉了。披肩說明葉博文還是在乎她的;葉博文的侃侃而談又一次顯示了他豐富的知識麵,這是她喜歡葉博文的一個重要原因,什麽都懂點兒,正如他的名字。所以他們每次在一起時,總是白雲白聽,葉博文說。
白雲白接著他的話笑道,那我看戲的內容不少於她們,我還要約會呢。
白雲白說這話時竟然紅了臉,葉博文笑笑,兩人有了短暫的沉默。白雲白覺得在這樣的沉默裏他們的心是相通的,甚至比說話時更為默契。白雲白能感覺到自己心裏湧動著對葉博文的愛意。
葉博文終於打破沉默,問,怎麽樣,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
白雲白說,馬馬乎乎吧。
白雲白不打算跟葉博文說前夫來她家過春節的事。前夫那麽丟人了,於她的麵子也過不去。有一回她告訴葉博文,前夫聽說她出了書,就要她增加撫養費,她說那本書沒有稿費,稿費都折成書了,前夫說那你就給我書,我去賣。葉博文聽了後嘲笑道,我看即使沒有我出現,你們倆也得離,簡直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嘛。話雖然不錯,但白雲白聽了還是很不舒服,她想我什麽時候要你承擔過離婚的責任?何必說這種話。
但白雲白還是說了王晶給她介紹對象的事。她說,有個北京的教授,52歲,條件聽上去還不錯。我本來不想見的,王晶非拉我去。
葉博文說,應該見,也許挺合適呢。52歲,也就比我大幾7 歲。
白雲白覺得葉博文的話聽起來怎麽那麽別扭?” 也就比我大7 歲?” 她想起她的一個高個子朋友,最喜歡這樣說話:某某某個子挺高的,隻比我矮5 公分。但人家是幽默,葉博文的話聽起來就有些酸了。
葉博文大概有感覺,又說,現在的50歲男人還正當年呢。人顯得年輕吧?
白雲白說,沒見到本人,見了媒人。
葉博文說,見見本人可能還要好一些。
白雲白說,你幹嗎那麽熱心,是不是想把我趕緊推開?
葉博文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我又不能應允你什麽,就應該替你考慮,不能拖累了你。你也離婚3 年了,對以後的生活還是應該有一種積極的態度。
葉博文說這話時倒很誠懇。
白雲白猶豫了一下,沒有說章赭的事。其實老教授的事毫無進展,倒是章赭,後來給她打過幾次電話,一次說教授出訪了還沒回來;一次問她有沒有機會去北京?
他們可以好好聊聊。白雲白知道他是故意找話,卻也沒反感,還跟他在電話裏聊了好一會兒。說實話,白雲白不討厭他。但也不知拿他怎麽辦。一般來說,這樣的關係不容易理順。要麽放棄,要麽發展成情人。而這兩個結局都是她不願意的。
葉博文說,你在想什麽呢?又發呆。
白雲白笑笑,問,沒想什麽。對了,我那本散文集得獎了。是什麽新秀獎。
葉博文說,是嗎?祝賀你。
幹巴巴的。白雲白沒興趣往下說了。
葉博文也找話說,我剛出了一趟差回來。
白雲白心不在焉地問,上哪兒去了?
葉博文說,重慶。搞調研。
白雲白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如果是過去,白雲白會問他是和誰去的,走之前怎麽沒和她說?她很在意他和女同事的接觸。但現在她不想問了。一來想有意保持一點距離,二來,似乎也不太在乎了。她有一種直覺,他們之間的關係差不多要到頭了。這讓她難過。真的難過。她不願這樣,寧可苦苦相思,也不願自己不再愛了。
盡管愛總讓她揪心揪肺,可揪心揪肺才有活著的感覺啊。
但這能由她嗎?
葉博文見她情緒不高,有意提高聲音說,你們那幾個姐妹怎麽樣了?
白雲白就說起了上次她們幾個女友聚會的事,說起了雷麗麗征婚的事。葉博文也覺得很有意思,說,你有沒有想過試試這種方式?白雲白說,你把我當什麽了?
我就是一輩子單身,也不征婚。葉博文說,別把征婚想得那麽不好。我倒覺得婚姻怎麽開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後來怎麽過的。你看我爸我媽,組織介紹的,當時那麽不情願,結果呢,和和氣氣地過到現在。比那些自由戀愛的還牢固。
白雲白說,那是因為他們的婚姻不是自己想要的,對此就沒什麽要求,起點低,於是很容易滿足。而那些自由戀愛的,對婚姻的期望值很高,總以為有了愛情就應該有一切,既有麵包又有玫瑰花,那當然要失望了。期望越多失望越多,破碎的機率也就越大。
葉博文笑道,我發現你快成婚姻問題專家了。
白雲白說,是嗎?那我以後就在副刊上開個專欄,專門談離婚問題。
葉博文說,好啊,我一定是你的忠實讀者。
白雲白說,你不會是帶著問題來學習吧?葉博文有些尷尬。白雲白馬上感到自己的玩笑開過分了。兩人又陷入沉默。但這一次,沒有了剛才心跳的感覺。
白雲白想,他們再也不會有過去在一起時,那種滔滔不絕的狀態了。據說所有的情人都如此,白雲白本以為他們會例外,現在看來他們也是凡人。白雲白第一次想到了分手。與其這樣勉強相處,並且提心吊膽,還不如分手算了。反正葉博文對她已大不如當初了。
白雲白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與此同時電話響了。
白雲白接起來,又是那個章赭。白雲白頓時有些心虛,就好象做了什麽對不起葉博文的虧心事,可又不便走開,她隻好冷淡地說,有什麽事嗎?
章赭沒有察覺,說,你沒收到我的郵件嗎?白雲白說,這兩天沒上網。章赭很興奮地說,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猜是什麽?白雲白哪有心思猜,就說,我猜不到,你直說吧。章赭說,我們周主任找到對象了。白雲白莫名其妙,說,這算什麽好消息?章赭說,當然是好消息,這樣我就不必把你介紹給他了,你不是不願意嗎?白雲白覺得很沒勁兒,說,我這會兒正和朋友吃飯呢,有空再和你聊。章赭說,是男朋友嗎?白雲白很想說,你憑什麽問這個,我們之間還沒那麽熟吧?可忍住了,隻是冷淡地說,有空了我再和你聯係吧。章赭說,你不會和我聯係的,我知道。還是我打給你吧,在你方便的時候。
收了電話,葉博文問,是那個老教授嗎?
白雲白說,不是,是王晶的同學,那個介紹人。
白雲白想,從現在開始,她不能像過去那樣跟他無話不說了,她得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不是希望她這樣嗎?
可看葉博文疑惑的樣子,白雲白又忍不住解釋說,他告訴我,那個教授找到對象了,不需要我了。葉博文似乎挺高興,開玩笑說,那他可太遺憾了,錯過你這樣的好女人。白雲白笑道,哪個男人沒錯過呢?哪個男人認為自己找的老婆是最好的呢?你會嗎?不然怎麽會有那句老話,老婆是人家的好。葉博文說,你怎麽啦?好象有情緒似的。
白雲白沒再說什麽。
葉博文察覺了白雲白的心思,有些失落,攪著咖啡沉默不語。
白雲白又不忍了,想,好不容易見一次麵,別弄得不愉快了,於是她主動打破沉默說,這個” 五一” 節準備怎麽過?葉博文說,打算去昆明。白雲白說,一家三口?葉博文點點頭。白雲白努力笑笑,作出十分善解人意的樣子說,應該的,你平時忙,應該趁節假日陪她們母女玩玩兒。葉博文說,你呢?白雲白說,我也想帶兒子上哪兒玩玩兒,但兒子不願意跟我。葉博文說,男孩子大了,是這樣的。
白雲白沒有再說話。
葉博文說,對不起。白雲白說,為什麽說對不起?葉博文說,每次過節我都不能陪你。白雲白心裏一酸,說,沒關係,我從來也沒這個奢望。葉博文說,我欠你的。白雲白說,你不欠,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也是自找的。停了一下又說,我不想你內疚。那樣毫無意義。
兩個人走出咖啡店,街上已燈火闌珊,還下著蒙蒙細雨。
葉博文攔了輛出租車,照例先送她回家。兩人坐上車後,白雲白忽然有一種難過的衝動,將葉博文的手握住。葉博文也用力握住她的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白雲白下車後,葉博文將自己的雨傘遞給她——他真是細心,竟然想到要帶傘。
白雲白接過來,心裏湧起那種熟悉的溫馨。她一直目送著載著葉博文的出租車走遠了,才往家走。
撐開傘的瞬間,她突然想起,忘了跟他說報社調整的事。
下次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