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直起你的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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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打尖
    許津大學畢業,在城市裏求職碰了幾回壁,就扛起行李卷回了老家萬安鎮。
    萬安鎮不大,卻是全省有名的糧食加工基地,幾十家麵粉廠一家挨一家。許津想,鎮裏廠子這麽多,自己這個剛出爐的大學生還怕找不到工作?可是他和寡母兩個人一家一家去問,人家都答複說,暫時不缺人。
    娘兒倆這就愁上了,上學時滿以為一畢業就會有好工作,想不到還得閑在家裏,實在無奈,許津對娘說:“要不我去找一下王叔?他和我爹以前可是好朋友,這個忙他一定會幫。”
    許津娘歎了口氣,說:“他那個活兒不好做啊,他就是答應,我還怕你幹不了。”
    這個王叔綽號大老王,都五十開外了,但身子骨依然硬朗,他幹了一輩子裝卸工,現在還領著六個小夥子做糧食裝卸。鎮上每天運糧車出出進進,都要靠大老王他們兩隻肩膀一雙手,裝糧卸糧。這活兒拚的是體力,講究兩百斤的大包扛起來就走,許津從七歲讀書讀到二十三歲,哪幹得了這個?所以許津娘才放心不下。
    可許津再也不願意閑坐在家裏了,第二天他就去找大老王。此時大老王剛把一袋小麥扛上汽車,聽了許津的請求,不由左一眼右一眼,打量起了許津的身板兒。看完正要說話,旁邊一個瘦小的小夥子先開口了:“你是識文斷字的秀才,怎麽也幹我們這力氣活兒?”
    大老王嗬斥一聲:“刀子嘴,給我打住!”那瘦小夥嚇得一吐舌頭,拿過裝滿涼白開的塑料桶,猛灌起來。
    大老王這才對許津說,這裏還真缺一個人,但裝卸工這活兒又苦又累,先做一天試試吧,然後吩咐刀子嘴:“你來和小許打尖!”
    許津心裏納悶:什麽是打尖?卻見刀子嘴笑嘻嘻地給他示範:一個大包裝兩百斤麥子,裝卸工自己是扛不到肩上的,必須有另外兩個人抬起來,放到他肩膀上。因為要捏著袋子的四個尖角來抬,所以叫“打尖”。
    刀子嘴喊了個號子,許津和他同時抬起一包小麥來,許津隻覺得腰椎咯咯地響,兩隻胳膊像要斷掉一樣,有心放下不幹。可是偷眼看刀子嘴,見他抬著麻包像抬著棉花團一樣,還衝自己一臉壞笑。許津一時好勝心起,咬著牙用力一舉,終於把麻包放在了大老王肩上。大老王喊了聲“好”,說你剛開始做成這樣就算不錯了。
    兩百多個麻包終於都裝上了車,許津覺得腰部酸痛難忍,不由彎下腰來。這時刀子嘴又開腔了:“許秀才滿肚子墨水,應該挺胸疊肚,直起腰來才對,怎麽彎得像個蝦米?”說著就伸手來直他的腰。
    許津有心發火,想想自己是新來的,隻好忍了。一扭臉,見大家都去喝塑料桶裏的涼白開,他也走過去喝,沒想到又被刀子嘴攔住:“秀才你喝這個。”刀子嘴遞過來的是一個搪瓷缸,裏麵有水。許津不明所以,像別人一樣接過來就灌,想不到一下子燙了嘴,這裏麵是熱水!這下許津徹底爆發了,掄起拳頭就要教訓刀子嘴,還好被大老王及時攔住了。
    大老王對許津解釋,刀子嘴本來姓李,因為嘴皮子愛損人才起了這個綽號,其實為人很不錯。他剛才讓許津喝熱水,是因為剛幹完活腸胃正熱,一喝涼的會鬧病。至於別人喝涼白開沒事,是因為他們多少年都習慣了,腸胃像鐵打的一樣。
    許津還是不高興,問刀子嘴為什麽要笑話自己彎腰,還動手動腳直自己的腰。大老王說:“他這是為你好!做裝卸工腰部最受力,如果不是常常有意識地直起腰來,不久就會成駝背!”
    原來是這樣!許津覺得刀子嘴不那麽討厭了,他對大老王說:“那麽我可以加入裝卸隊了嗎?”
    大老王正要說話,隊裏的幾個小夥子說話了:“後天的事關係著大夥兒的飯碗,要加人也不能加新手,恐怕會輸掉。”大老王想了想,才說:“先把活兒做完,小許你上汽車點點大包數,總共三百包小麥。不要裝多了,虧了貨主。”
    許津順著架板上了車,開始點起來。司機隨後也上了車,看著他點,可是連點了兩次,都是三百零一包,正在疑惑,司機悄悄叫他到駕駛室,搖上車窗說:“小麥確實多了一包,你別聲張,咱哥倆二一添作五。”說著遞過來一百塊錢,許津推擋過去,說:“這昧良心的事不能做。”司機一豎大拇指,隨即收起錢,下車去喊老王:“喂,你的考核過關了!”
    許津這才省悟,原來幹裝卸工也要搞招聘考核的一套啊,幸好自己一向不愛占小便宜,不然這個飯碗還真砸了。大老王拍一拍許津肩膀,話卻是對大家說的:“裝卸工過去有個名字,叫苦力!但咱們憑力氣吃飯,對得起天地良心。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腰杆要直,良心要正。小許的良心大家都看到了,是我們一夥兒的,就是後天當真輸了,我們也要收他。”
    五個小夥子不言語了,最後還是刀子嘴打破沉默:“我們大老王裝卸隊以前七個人,號稱七星聚會,現在八個人了,那就是八仙過海,你們說小許像不像韓湘子?”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許津知道自己被大家接納了,也很高興,可是轉臉一看大老王,卻發現他臉上愁雲密布,不由想起剛才的話來。後天的事是怎麽回事?自己這個新人會不會拉後腿?
    二、疊羅漢
    第三天上午,許津被告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上個月鎮上來了個外地口音的裝卸隊,打頭的叫鐵塔劉。這支隊伍看上了新成立的永勝麵粉公司,聲言要攬下這個公司所有的裝卸活兒。大老王知道,永勝公司論規模全鎮第一,有了它的活兒大家再不愁沒活幹,所以也去永勝公司攬活兒。結果,大老王就和鐵塔劉對上了。
    大家都是同行,有話好商量,大老王就提出扛包較技,三天後看哪個隊扛得多,扛得快,永勝的活兒就歸誰。鐵塔劉欣然答應,他們隊總共八個人,大老王的隊伍也得八個人才好比,所以才招了許津,但他這個新手自然比不上鐵塔劉他們,所以前天才有隊員反對。
    比賽場地是在永勝公司的五號庫,兩隊各自把倉房裏的麵粉裝車,誰的卡車先裝完誰就獲勝。事已至此,許津隻好咬牙上了,他暗暗告訴自己,萬萬不能拖大家後腿。
    毛竹製的架板往卡車後橋上一架,兩隊的比賽就開始了。麵粉五十斤一袋,不需要專門打尖的,由各人自己往肩膀上扛。大老王當先出馬,朝自己肩膀上裝了四袋,一個摞一個,用行話叫“疊羅漢”,這就是二百斤。他照顧身後的許津新來不久,說:“你裝三袋就行了,小心累壞。”
    許津一看,見包括刀子嘴在內,人人都是四袋,不服輸的性子又冒上來,說:“你們行,我也行!”
    四袋麵粉上了肩,許津就覺得四肢百骸的骨節都好像在嘎吱嘎吱直響,壓得直想彎腰。大老王大喝一聲:“直起腰,朝前走,跟我上架板!”
    架板向上傾斜四十五度,還是竹製的,一踩上去就打戰。這時大老王喊開了號子:“一二一!小許,我喊一你抬左腳,喊二抬右腳!”許津咬牙點頭,終於把麵粉扛到了卡車上。
    兩隊都是八個人,都是一趟四袋麵粉,許津雖然扛得勉強,但總算沒拖後腿,所以速度始終差不多。裝了一半的時候,鐵塔劉換了戰術,他們每個人扛的不再是四袋,而是五袋,二百五十斤!鐵塔劉人如其名,高大黑壯,扛著五袋麵粉還有說有笑:“五袋麵粉才叫疊羅漢,大家夥兒再加把勁!”
    大老王和刀子嘴他們也都跟著扛起了五袋,許津知道自己也必須扛五袋才不會落後,就試著加上一袋,頓時兩條腿就打起了哆嗦,不過還是一步一移,上了架板。這時他覺得兩條腿像灌了鉛,每邁一步都要吐出一口長氣,當走到架板中央時,他隻覺頭暈目眩,再不敢邁腿,就彎著腰懸空停在那裏。
    鐵塔劉一看,操著外鄉口音大笑:“你這兩條腿是麵條做的吧,怎麽那麽軟?”
    刀子嘴再也忍不住了,大聲說:“人家是新畢業的大學生,一時沒工作才來的。這場比賽我們認輸可以,但是不能嘲笑他。”
    鐵塔劉一聽,忽然就不笑了,反而喊起來:“大學生?你能放下麵子做裝卸就是好樣的,直起腰,把這一趟裝完!”
    大老王和刀子嘴也喊起來:“直起腰,往前走!”在眾人的鼓勵下,許津再次邁腿,終於走上了卡車。
    當他再次進倉庫扛起麵粉時,鐵塔劉那邊發出驚呼,出事了!
    在走架板的時候,所有人必須排著隊魚貫而上,邁腿的節奏則要靠著領隊喊號子,這樣竹架板的起伏和邁腿節奏正好一致。而剛才鐵塔劉可能是一時分神,竟然邁錯了腿,結果被架板彈到了外麵。要知道,他肩上還扛著二百五十斤麵粉,便一齊砸在他身上。不過這人真像鐵打的,一骨碌爬起來跟沒事人一樣,一拱手說:“我這邊出了事故,就算輸了,永勝的活兒我們不會再沾邊!”
    刀子嘴一聲歡呼,卻被大老王打斷:“輸的是我們才對。人家是看小許為人硬氣,怕一個大學生累出病來,才故意出錯的,不然一個經驗豐富的領隊,哪會邁錯腿?人家講仁義,咱們也不能讓人小瞧,走,輸就是輸了!”
    大老王堅持認輸,永勝公司的裝卸活兒自然由鐵塔劉去接。不料沒過多久,永勝公司的周老板就打來電話,告訴大老王,說他聽說比賽結果了,但是他信不過外鄉人,以後的活兒還是由大老王他們本地人做。大老王聽了悶悶不樂,做人要講信用,輸了就要讓出活兒,可現在業主周老板這麽說,不做又不行,想來想去,他決定親自去和鐵塔劉商量。
    一個多小時後,大老王才回來,他向大家說了和鐵塔劉商量的結果:人家周老板明說不用外鄉人,誰也沒辦法,不過以後要是有大活兒急活兒,就兩個隊一起幹。大家聽了都表示同意。
    許津回家和娘說了這消息,娘卻歎了口氣,心疼地撫摸著兒子被壓得紅腫的肩頭,說:“你做裝卸工,總不是長久之計啊!娘托了一個親戚,人家和一家廠子的老板認識,現在去說說看,要是能找到工作,就不用扛大包了。”
    許津聽了也沒往心裏去,他覺得做裝卸工也挺好的,雖然比較苦,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再說這幫裝卸工為人都不錯呢。
    三、撒豆成兵
    這天下午,永勝公司有三輛卡車的小麥要卸到六號庫,一車二十噸,三車就是六十噸,而天色陰沉,眼看要下雨,需要及時入庫,大老王估摸著自己八個人卸不過來,就向周老板請示,最好讓鐵塔劉的人來一起做。周老板看看天色,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卡車直接駛到六號庫門口,長長的架板伸入倉庫內部,兩隊十六個人不分彼此,排成一列長隊,扛著小麥包下架板。許津有了這些天的鍛煉,扛起二百斤的小麥包輕鬆多了,再說又是卸貨,顯得遊刃有餘。
    刀子嘴沒有扛大包,他的任務是用一把小刀在車上割開繩結,這樣大家扛包進倉的時候,可以直接把小麥倒在糧堆上。當然扛的時候開口要朝上,不然就撒了。這時刀子嘴一邊割,一邊嘀咕:“這批小麥裏混了不少生黃豆,看樣子是機器收割的,貨主也不挑揀一下。”
    哪知就是因為這些黃豆,發生了一場事故。
    這時候扛包下架板的順序,第一個是鐵塔劉,第二個是大老王,第三個就是許津。隻見鐵塔劉左腳一軟,肩上的大包就有點歪,大包可是開口的,立刻有不少糧食撒到架板上。如果糧食都是又尖又長的小麥還好,可是裏麵還混有圓圓的黃豆,大老王的腳正好踩在黃豆上,腳下一滑就摔下架板,掉在倉庫硬邦邦的水泥地麵上。
    大老王馬上捂著腰“哎喲哎喲”地叫起來,大家慌忙把他送到醫院,小麥一卸完,許津他們連招呼也沒跟鐵塔劉打,就急匆匆去醫院看望大老王。醫生告訴他們,大老王沒大事,已經出院了。他們又去了大老王家裏,大老王的家人告訴他們,醫生拍了片子,說脊椎有個小黑影,多少有點骨折,休養一百天再說吧。
    大家都知道大老王一家五口,都指著他扛大包生活呢,這一百天他是分文不進啊。刀子嘴忍不住數落起鐵塔劉來:“鐵塔劉別是故意的吧,我們隊長一受傷,以後的活兒還不都歸他們?”
    大老王佝僂著腰躺在床上,語調卻依然洪亮:“你不要說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崴了腳,才出差錯的,這是老天爺讓我休息一百天呢。”說完,他交代大家,裝卸隊不能沒有隊長,在這一百天裏,他的這七個人就暫時跟鐵塔劉幹,無論什麽事都要聽鐵塔劉的。
    這話一說,刀子嘴他們心理上多少有點不接受,還是許津腦子快,他笑著說:“這麽著吧,這段日子咱們接了活,勻出一份錢來給王叔,直到他能幹活為止,怎麽樣?”
    大家紛紛表示同意。不過這事還得通知永勝公司的周老板,人家是業主。想不到周老板對於兩隊合並的事非常重視,居然親自過來和鐵塔劉談了話,問了一堆籍貫家庭之類的話,最後才勉強答應了。
    從此萬安鎮的兩支裝卸隊合為一支,隊長是鐵塔劉,總共有十五個人。雖然掙了錢要勻給大老王一份,不過沒有了競爭對手,活兒多,錢也不少掙。
    這天,許津扛了一天大包回到家,發現老娘正在燈下剝瓜子,每剝出一個仁兒就放在麵盆裏。許津平時最愛吃這個,伸手就要抓一把來吃,被老娘一巴掌打開了手,娘說:“別動,這是在給你找工作。”許津暗笑,剝瓜子也能找工作?
    娘說:“這你就別管了,你老王叔扛了一輩子大包,還是出事骨折了,娘可不能眼看著你也這麽幹一輩子!”
    許津看娘有意賣關子,也就不再問了。
    四、又一支裝卸隊
    許津他們跟著鐵塔劉幹了半個月,不料這天,又一支裝卸隊出現在萬安鎮,不過這個隊伍很奇怪,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那天中午十二點多,大家正要回家吃飯,忽然看見從鎮外駛來一輛拉滿麵粉的卡車,開車的司機大家認識,是永勝公司的。鐵塔劉招呼一聲,說又有活兒啦,大家吃個燒餅趕緊走!
    等大家吃完燒餅,來到永勝公司倉庫前,發現有一夥人已經開始卸麵粉了,看臉孔都是陌生人。刀子嘴有點生氣,他們跟周老板有口頭協議的,現在怎麽又殺出一夥程咬金?於是上前想問問,誰知剛靠近車廂,對方一個絡腮胡就騰地跳下車來,揮舞著一根鐵棍說:“你們是幹什麽的?這裏不許閑人靠近!”
    刀子嘴見對方來勢洶洶,火氣也上來了,說:“我還要問你們是幹什麽的呢,怎麽搶我們的裝卸活兒?”
    絡腮胡一聽對方也是裝卸隊,神情鬆弛下來,掏出手機就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周老板,他聽完講述,讓絡腮胡把手機拿給鐵塔劉。周老板在電話裏說,這個新裝卸隊是他一個朋友介紹來的,總得給他們點活幹,以後凡是七號庫的裝卸活兒,絡腮胡他們幹,其他庫房還是鐵塔劉幹。
    話說到這分上,鐵塔劉隻好帶人回去。在路上,許津說出了自己的疑惑:絡腮胡的裝卸隊有點怪,光靠七號庫那點活兒,怎麽夠生活?
    刀子嘴接口說:“要說怪,七號庫最怪,大家做了這麽長時間裝卸工,誰也沒幹過七號庫的活兒,誰也沒進去瞧過半眼,現在這支怪怪的裝卸隊包攬了七號庫,會不會裏麵有什麽奧妙?”
    這麽一說,大家都覺得奇怪起來,都想說叨幾句,鐵塔劉見狀趕緊製止,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管閑事,免得惹禍上身。許津一聽,不由暗暗納悶,按說鐵塔劉可不是怕事的人,今天怎麽突然小心起來了?
    許津回了家,他娘已等他好久了,一見麵拽起他就往外走,說趕緊去麵試,她為許津找的工作有著落了——本鎮塗料廠的趙廠長說他們廠會計病休,正好缺一個會計,讓許津去試試。
    在路上,許津就問娘是怎麽找到這個門路的,和那盆瓜子有沒有關係。許津看到,老娘托人去外地買來最貴的瓜子,又整整剝了兩個禮拜,才裝滿一盆。因為老娘白天活計多,大多是夜晚才有空剝瓜子,熬得眼睛都紅腫了,還買了回眼藥。
    許津娘說:“雖說趙廠長是親戚介紹認識的,但現在工作難找,我找他說情,他本來沒答應,實在被我磨不過,才端出個麵盆來,告訴我,什麽時候用剝了皮的瓜子裝滿這個盆,什麽時候才考慮。還好,麵盆裝滿了,他說話還算數。”
    許津問:“他要這麽多瓜子做什麽?難道都自己吃掉?”許津娘歎了口氣,沒說話。
    到了塗料廠,許津發現,塗料廠就建在永勝麵粉公司隔壁,趙廠長和永勝公司的周老板一樣,也是外地客商來本地投資的。這時趙廠長正逗弄一隻鴿子,見了許津,他感覺很滿意,吩咐上任會計拿過賬簿來,做交接工作。
    許津本來就是財經專業畢業的,接這點賬務是行家裏手,所以很快就完成了一半。趙廠長見他有點累了,就先領他參觀廠區。許津很快就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廠址選得不好,沒有靠大路,塗料運出的時候很不方便。趙廠長解釋說,別處的房租比較貴。許津是本地人,聞言心裏就打了個問號,他知道萬安鎮的房租哪裏都差不多,趙廠長為什麽說假話呢?
    五、七號庫
    趙廠長讓許津第二天早晨上班,這樣許津必須在今天下午就和鐵塔劉他們道別。平心而論,許津還真不願意離開裝卸隊,他覺得活雖然重,但大夥兒都是正直的人,沒社會上的那些鉤心鬥角。不過他也不願意把這麽多年學到的東西白扔了,最後還是決定,先當一陣子會計再說。
    許津找到鐵塔劉,正要提辭職的事,鐵塔劉卻告訴他,永勝公司又來活兒了,六號庫的小麥需要灌裝打包。許津心想,先別說自己要走的事了,幹完這最後的活兒,大家回家的時候再慢慢說,免得大夥兒傷感,一分心,幹活時還容易出事。
    小麥打包的時候,許津負責拿著三十斤重的糧鬥往麻袋裏灌,瘦小的刀子嘴負責係繩結。這時許津發現,刀子嘴有點心不在焉,隔一會就打量一眼六號庫的氣窗,那是三米高的一處百葉窗,開口不大。出於好意,許津就打了個招呼:“小李,你速度慢了啊,是不是想媳婦了?”
    刀子嘴今年才十九,聽了臉紅到脖子梗,接口說:“秀才也練出嘴皮子來了,看來我這刀子嘴後繼有人了啊!”許津心裏一緊,心想,自己待會兒說出要走的話,大家指不定多傷心呢。
    活兒幹完,鐵塔劉招呼大家出倉回家,許津跟著人群出來,正想說辭職的事,一抬頭發現少了一個人,刀子嘴不見了!他一下想起剛才刀子嘴的神態來,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別是被保管員不留神鎖在六號庫裏了吧。要知道,這些糧倉有時候三天都不開一次,被關在裏麵就麻煩了。許津也是關心則亂,沒跟鐵塔劉打招呼,就徑直回六號庫找刀子嘴了。
    保管員聽說六號庫裏有可能鎖了個裝卸工,慌忙拿鑰匙開了庫門,領許津進去看。卻見庫房裏隻有一堆小麥,並沒有人,但是氣窗下摞了一堆剛才灌好的大包,百葉窗被擠出個大口子,好像有人鑽了出去。保管員爬上麻袋,從百葉窗往外看,就看見窗戶外麵有一截短牆,短牆一直連接到七號庫的百葉窗下,而七號庫的百葉窗也開了個口子。
    保管員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喊了一聲:“出事了,快來人!”
    庫房旁的值班室裏立刻湧出五六個人來,打頭的許津見過,竟是那個新來的裝卸隊的絡腮胡。絡腮胡聽保管員講了原委,馬上讓人控製住許津,然後吩咐保管員,打開七號庫!
    神秘的七號庫打開了,許津從門外往裏看,隻見裏麵是密密實實的麵粉袋,袋子上蹲坐著神情憤怒的刀子嘴。許津明白了,原來刀子嘴並沒有被鎖在六號庫,他是特意留在六號庫,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氣窗爬進了七號庫,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正想著,隻聽絡腮胡一聲令下,好幾個人衝進七號庫,把刀子嘴押了出來。絡腮胡問刀子嘴:“你看到了什麽?”
    刀子嘴咧嘴一笑:“看到了你們不讓看的東西。”絡腮胡伸手就搜刀子嘴和許津的手機,然後吩咐:“那就對不住了,關起來!”
    許津和刀子嘴被關進了正對七號庫大門的一間值班室,外麵鐵將軍把門,還有兩條壯漢守衛。刀子嘴透過窗戶看著七號庫的庫門,對許津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鐵塔劉從外省趕來萬安鎮做裝卸工,不是為掙錢,而是為弟弟報仇來的。他弟弟在家鄉也是裝卸工,在為一家麵粉廠卸貨時,發現卸的不是麵粉,而是滑石粉,聯想到當地有人買了這家的麵粉,常常拉肚子,便知道肯定是黑心麵粉廠摻了滑石粉增重害人。出於義憤,他向工商局舉報了,可是沒等工商局派人來化驗,黑心麵粉廠的周老板來了個金蟬蛻殼,轉移到萬安鎮開起永勝公司來了。臨走時,還雇人對鐵塔劉的弟弟下了黑手,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鐵塔劉循蹤找到這裏,發現仇人周老板有保鏢護身,隻有依靠法律才能報仇,他需要的是有力的證據。一開始鐵塔劉隻是買了永勝公司的麵粉拿去化驗,卻發現沒有問題,因為周老板學精了,黑心麵粉不在當地出售,一律出售到外省,具體地點還保密。於是他更換了姓名籍貫,跟大老王他們爭永勝公司的地盤,以便找證據。當發現七號庫不許旁人過去後,鐵塔劉就斷定這裏有鬼,隻要進去,多半能找到證據。後來他發現六號庫和七號庫的氣窗挨得很近,可以從六號庫爬過去,但氣窗太小了,他鑽不進去,就找上了身材瘦小的刀子嘴。刀子嘴沒吃過黑心麵粉的苦,但是在電視裏沒少看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一向是深惡痛絕,所以一拍胸脯答應下來。他鑽進七號庫後果然發現,那堆積如山的麵袋裏裝的不是麵粉,而是磨碎石頭做成的滑石粉!
    刀子嘴講完,許津追悔莫及,要不是自己多事,回六號庫尋找刀子嘴,刀子嘴一定能平安離開七號庫。刀子嘴反過來安慰他,說他在庫房已經給鐵塔劉打了手機,說發現了滑石粉,請他速帶人來。
    果然兩個多小時後,鐵塔劉帶著裝卸隊的人來了,身後還有工商局和公安局的人。許津見狀跳起來就推門,大喊:“我們被關在這裏了!”不料門一推就開,外麵守著的大漢也不見了。
    鐵塔劉跑過來,一見刀子嘴就問:“滑石粉在哪個庫房?”刀子嘴一指:“七號!”
    這時周老板也跟來了,表現得異常積極,沒等警察說話,他就吩咐管理員:“把七號庫打開,讓警察同誌看看!”倉庫的大門推開,裏麵竟然空無一物!許津看一眼刀子嘴,兩人都萬分驚訝,倉房隻有一個門一個窗啊,剛才他們不錯眼珠地看著倉庫大門和百葉窗,沒見有東西搬出來,怎麽就憑空消失了?
    六、直起腰來
    周老板見狀對著鐵塔劉冷笑:“你說我的庫房裏有滑石粉?純屬胡說嘛。還有,你說我關了你們兩個人,這兩位好端端地坐在值班室,行動可是自由的。要知道,誣告會被判刑的!”
    這下連警察們也疑惑起來,鐵塔劉急得衝刀子嘴直叫:“你說你親眼看見的,怎麽又沒了?”
    就在這時,身後人群裏走出個拄拐杖的人,這人彎著腰走進七號庫,用拐杖一路敲一路聽,走到牆角處忽然說:“這裏聲音不對,有地道!”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大老王!
    許津先跳起來,問:“王叔,你不是要養一百天才能下地嗎,怎麽跑出來了?”
    大老王忽地扔掉拐杖,直起了腰杆:“那回比賽完後,永勝公司不用鐵塔劉的隊伍,我去找鐵塔劉商量,他就告訴了我一切。我摔跤是障眼法,好讓鐵塔劉有借口領導裝卸隊,為他找證據提供方便。腰椎上的陰影,是十多年前的老毛病,早就好啦。”
    一轉臉,大老王又對鐵塔劉說:“那天我在六號庫摔在水泥地上,無意中聽出地下有空洞的聲音,就猜想有地道。我回到家也沒閑著,一到晚上就在永勝公司大門口溜達,結果我發現,那個絡腮胡有一天從六號庫進去,竟從七號庫出來。靠他的塊頭是不可能鑽百葉窗的,這說明有地道!”
    警察按大老王所指,果然在牆角找到了地道口。順地道找過去,十多噸滑石粉果然堆在六號庫裏。原來周老板發現許津和刀子嘴看到了七號庫的滑石粉,知道這兩人是當地人,無法殺人滅口,就指使親信絡腮胡他們,把滑石粉由地道搬到六號庫。照他的想法,六號庫許津他們剛剛看過,一定不會再看一次,可是萬萬想不到,會被暗中觀察多日的大老王看破玄機。
    到了這種時候,沒想到周老板還有最後一招,他對警察說:“您可能是誤會了,這些東西是隔壁塗料廠的趙廠長暫存在我這裏的,不信你們問問。”
    說著打起了手機。
    趙廠長很快來了,他說:“我們做塗料要用到大量滑石粉,又沒地方放,才放到他這裏的。”大老王不信:“那你們沒事挖地道幹啥?”周老板顯然早有對策:“我們買的是以前的軍備舊庫房,地道原來就有,不信可以查資料。”
    這才叫天衣無縫,大老王鐵塔劉他們都沒詞了。幸好工商局的同誌經驗豐富,問了趙廠長一個關鍵問題:“你說滑石粉是你們塗料廠的,那應該有賬啊,我們看看賬本可以嗎?”
    趙廠長還是不慌不忙:“因為新舊會計剛剛交接工作,賬本暫時封存了。不過我們的新會計就在這裏,賬上有沒有滑石粉可以問許津。”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許津。許津一清二楚,賬上根本沒有滑石粉,同時他也明白了塗料廠為什麽要建在永勝公司隔壁,因為他們是一丘之貉。但是自己要說出真相嗎?一旦說出,會計工作自然沒有了,老娘的一臉盆瓜子也白剝了……就在他略一猶豫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大老王的大喝:“鐵塔劉來到咱們萬安鎮,他對咱掏心窩子,咱也得盡力幫忙。你的腰杆要直,良心要正!”
    許津終於講出真相,周老板和趙廠長被押走了,而他的會計工作也丟了。不過他不後悔,真正為難的是,該怎樣跟母親說?
    送走千恩萬謝的鐵塔劉後,許津回了家,麵對老娘,他不知從何說起,隻是咕噥一句:“會計的工作,丟了。”
    許津娘已經從街坊口中知道了來龍去脈,她對許津說:“你做得對,你知道那趙廠長讓我剝一臉盆瓜子仁做什麽用嗎?用來喂他的鴿子!這是不把咱們當人看啊。直起你的腰來,這種人咱不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