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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晚飯，打發叢叢隨奶奶睡下以後，葉筱薇便坐在書房的木地板上，開始整理梁少萱留下的遺物。她將從交通廳取回的物品一古腦倒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慢慢翻著，似乎每一件物品上都還留著丈夫的體溫。
    她拿起一個鏡框，裏麵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這是叢叢兩歲時拍下的，年輕英俊的梁少萱將坐在草地上的葉筱薇和叢叢緊緊地摟在懷裏，三個人幸福的歡笑定格在了那個遙遠的星期天。
    她不忍再看，強抑著鼻子的酸澀，將合影擺在地板上。接著，她又拿起一個黑皮筆記本，隨意翻著。筆記本裏隻有一些日常的工作記錄，隻有最後一頁記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數字，她看不懂，認為沒什麽保存的價值，便順手丟進紙箱。但緊接著，她又改變了主意，這畢竟是丈夫用過的呀，就算是為了保存他的字跡，也應該留下來呀。所以，她又把筆記本拾起來，放到合影像框旁。
    夜已經很深了，她把那些準備保留下來的東西放到寫字台上，其他準備丟棄的則扔進了紙箱。看著緊鎖的文件櫃，想到明天交通廳要派人來取資料，她顧不上腰酸背痛，找來螺絲刀，開始撬那個文件櫃。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文件櫃終於打開了，隻見裏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不少文件資料，每一摞資料都夾著一張紙簽，上麵寫著xx工程質檢資料等字樣。葉筱薇小心地將這些文件資料取出，按照原有的順序放進另一隻空紙箱裏。眼看這一切就要做完時，手下一滑，一疊資料散落在地。她蹲下撿拾著，驀地，一隻信封引起了她的注意。隻見信封的開口處隱約露出一疊照片，她心想，這可能是驗收工程的資料照片吧，便隨手抽了出來。
    這一看不要緊，葉筱薇的血“轟”地一下頂上了腦門，她感到一陣眩暈，痛苦而淒然地叫了一聲——那不是什麽工程資料的照片，而是梁少萱與一位年輕姑娘親密的合影！
    第二天，高朋輝正鑽在車下修理汽車底盤，就覺有人在踢他的腳。他起先還以為是誰在跟他開玩笑，但側臉一看，卻看到一雙修長的腿。他急忙從車底鑽出來，看到了眼前站著的怒氣衝衝的葉筱薇！
    “高朋輝，我有話問你！”
    高朋輝大惑不解：“什麽事兒？”
    “到你辦公室說去！”
    高朋輝摸不著頭腦，隻得一邊擦著手上的油汙，一邊跟在她後麵向辦公室走去。
    一進辦公室，葉筱薇就遞過半張照片，開門見山地問：“你告訴我，是不是這個女人？”
    高朋輝接過，隻見那撕剩的半張照片上，一個容貌美麗的姑娘笑得十分開心。
    “你說實話，是不是她？”
    高朋輝搖搖頭：“不知道。”
    葉筱薇被他這句話給激怒了，她不滿道：“不知道？這就是你這麽多天調查的結果！”
    高朋輝知她心裏有氣，倒了一杯茶遞到她麵前：“你先喝口荼。”
    葉筱薇把茶杯推到一邊，大聲說：“高朋輝，我可不是來這兒喝茶的！”
    “你先別著急嘛，這件事兒……”
    “我不急？我不急你急嗎？都這麽長時間了，為什麽連這麽點基本事實都不能答複我？我不知道你們整天都在幹些什麽！”
    高朋輝歎口氣說：“筱薇，這個案子已經不歸我管了。”
    這倒令葉筱薇感到有些驚異，問道：“什麽？你……什麽意思？”
    “不歸我管，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說，我已經管不著了。”高朋輝的語氣不知是在反唇相譏，還是在自嘲。
    “那……那歸誰管？”
    高朋輝坐到椅子上，輕輕敲著桌子說：“市交管局事故科把案子拿去了。”
    葉筱薇吃了一驚：“為什麽？高速公路上的事兒不是歸你們管嗎？”
    “是呀，我也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他們說是要搞什麽課題研究。”
    “那……你可以不給他們呀。”
    “人家直接找到我們支隊長了，我還能說什麽呀？”
    葉筱薇望著高朋輝，知道自己剛才錯怪了他，便誠懇地說：“對不起，我……也不知是怎麽的，今天情緒特別不好，動不動就想發火。”
    “筱薇，說心裏話，我是真想接著辦這件案子。不為別的，就想……就想替你把事故原因徹底查清楚，對你有個交待，可是……”
    “上次在火化場，你讓我給你一些提示，是不是已經查到了什麽？”
    “那倒不是。以前我們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一男一女在車裏……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想，車速那麽快，如果精力不集中的話，很容易出事兒的。哦，當然，我不是說你愛人，他也許……”
    葉筱薇瞥了一眼桌上的照片，苦笑一下：“沒關係，你用不著解釋。現在，就算你不這麽懷疑，我也會往這方麵想！我……就算我不想知道他們是什麽關係，我也想弄明白他們是怎麽死的。”
    “筱薇，請你相信事故科的調查，他們一定會查清的。同時，也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可能要麵對你不願看到的現實。”
    葉筱薇自嘲地冷笑一聲，從桌上拿起照片：“哼，現實到來的時候，你不願麵對又能怎麽樣呢？”
    “這照片……？你是從哪兒找到的？另一半是……？”
    葉筱薇轉過頭，目光中掠過一絲悲涼：“另一半？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人還是鬼。”
    高朋輝聽罷，心頭一懍。葉筱薇使勁地甩了甩頭，似乎要把煩惱就此甩掉。她站起身說：“好了，不說這些了。事故科誰負責這事兒，我去找他們問問。”
    “是一位姓關的副科長。……算了，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高朋輝說著，與葉筱薇一起走出辦公室。
    一路上，高朋輝坐在葉筱薇身邊，感到一絲莫名的緊張，手和腳都感覺放得不是地方。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葉筱薇打破了僵局。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好，好。”
    “你不恨我吧？”
    “恨你？為什麽？”
    “這麽多年也沒和你聯係。我主要是考慮到……”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高朋輝淒然一笑：“對於你，我應該還是比較了解的。筱薇，說老實話，從打在學校認識你那天起，咱倆的地位就從來沒有平等過。我看你吧，總是高高在上，看我自己呢，總是低你一等，你說這是不是有病啊？”
    葉筱薇迅速地偷看他一眼，轉動方向盤，拐上一條大路：“我可沒這麽想過。”
    “有時候吧，我他媽自己都恨我自己。你說，我往別的女同學麵前那麽一站，多多少少也算是個男爺們吧？怎麽一到你麵前，就覺得這地下多個坑，登時就矮了半截！”
    葉筱薇尷尬地笑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跟我可沒關係。”
    “你還記得咱們去工程學院看電影那次吧？好，你一賭氣，把我一個人撂在大街上，嗓子都喊破了，你就是不回頭。”
    葉筱薇一笑，強詞奪理地說：“那是你做得不對，當著那麽多的人，你就說我是你女朋友，要是傳回學校，人家……”
    “那我應該怎麽介紹你？說你是我什麽？”
    “除了女朋友，隨便說什麽都可以。”
    “隨便？行，說你是我同學？騙誰呀？有深更半夜帶著女同學出來找電影看的嗎？說是我妹妹，這臉盤，這眉眼兒，怎麽看著也不像啊。老鄉？那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葉筱薇笑了：“朋輝，你現在說話還這麽逗。”
    高朋輝擺擺手：“不行不行，在你麵前，我已夠壓抑的了。在別人麵前，我發揮得更好。特別是以前，在你麵前，經常是肚裏有貨，就是發揮不好。”
    葉筱薇調侃道：“現在就能發揮好了？”
    “現在，膽兒是大了點，但說老實話，一見你肝兒就發顫。”
    葉筱薇被他說得有些不太自然，幸好車已開進事故科大院，才避免了更多的尷尬。
    那天關勝昌沒在，辦公室裏隻有一位姓汪的年輕交警。高朋輝和他一起辦過案，算得上比較熟了，便打聽起案子的調查情況。
    “那可得問關科長，一直是他一個人在搞，我沒摻和進去。怎麽，那事兒你還不撒手啊？”小汪一邊倒茶，一邊說。
    高朋輝把葉筱薇介紹給小汪：“這是死者家屬，想來問問情況。”
    小汪上下打量著葉筱薇，表情有些詫異。葉筱薇掏出自己的名片，遞過去：“請您轉告關科長，他回來後請給我打個電話，好嗎？”
    小汪掃了一眼名片，脫口念道：“廣播電台？”他驚喜地看著葉筱薇：“喲，你就是那個筱薇呀，開車的時候老聽你的節目。”
    “謝謝”
    小汪這時才有些明白了：“搞了半天，這案子是……？哎，死者是你什麽人？”
    “我愛人。”
    小汪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再不肯多說什麽。葉筱薇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能夠看出他的為難。臨走時，小汪又將高朋輝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小聲地說著什麽。這更增加了葉筱薇內心的疑慮，所以，當車一開出事故科的院子，她便直截了當地問：“說吧！剛才小汪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高朋輝一怔，急忙掩飾道：“哦，沒什麽，一點個人私事兒。”
    葉筱薇眼睛盯著前方的路，暗自一笑說：“高朋輝，你知道在學校的時候，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
    高朋輝：“……？”
    葉筱薇按了一下喇叭：“我最欣賞你的誠實，可信。你這個人從來不會撒謊，你現在的表情和語氣都特別地不自然，你知道嗎？”
    高朋輝很是尷尬，隻好借調侃加以掩飾：“我真的這麽優秀嗎？”
    “別犯貧，小汪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是不是有什麽不好對我講的？”
    高朋輝目光遊離，將頭扭向窗外：“沒什麽，真的，我們剛才說的都是單位內部的事，誰上來了，誰下去了，你感興趣嗎？”
    很顯然，葉筱薇並不相信他這番謊話，但她知道此刻什麽也問不出來，隻好淒然一笑，不再開口。高朋輝心虛地從側麵觀察著葉筱薇，看到她失望的樣子，不禁心有不忍，吞吞吐吐地說道：“筱薇，我想以一個老同學，老朋友的身份勸你一句，把過去忘掉！真的，忘得越幹淨越好。”
    葉筱薇側頭看他一眼：“你想說什麽？”
    “我就想說這個，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必須重新開始。筱薇，你還這麽年輕，前麵的路還長著呢，千萬別讓過去給拖住，你得向前看。”高朋輝此際一臉的真誠，但顯然並不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如實告訴葉筱薇。
    葉筱薇自嘲地一笑，搖了搖頭，顯然她並不想聽這些。
    高朋輝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繼續說道：“說實在的，當初，我一聽死者的名字，第一個念頭想到的就是你，後來知道你沒事兒，心裏一塊石頭才落了地。接著就想趕快把事故原因查清楚，不為別的，就為對你有個交待。”
    葉筱薇心中不由得一酸，不知道該向高朋輝說些什麽，半天才苦笑道：“朋輝，什麽都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