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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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李若愚的宿舍裏依然亮著燈。顧罡韜惴惴不安地走到門前,輕輕地喊了聲報告,房間裏響起腳步聲,門開了,看到顧罡韜,李若愚又驚又喜。
    “李老師,是我爸叫我,不!是我真心來向您認錯的。”顧罡韜說話時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
    “好哇,轉悠一圈,變得懂事了?”李若愚起身倒了杯水遞到顧罡韜手上,拉張方凳子讓他坐下,然後自己點了一支煙,靜靜地望著他:“還記得我問過你名字的事嗎?”
    “當然記得。”顧罡韜說,“我的名字是大伯起的。”
    “是嗎?”李若愚微笑道,“好哇,我們就從你的名字說起吧。罡:本意是北鬥星,做形容詞是永恒的意思。韜:韜略、膽識、用兵的計策。你大伯為你起了這麽響亮的名字,其中包含父輩們多少期望呀!希望你像北鬥星一樣成為被人仰望、有雄才大略的人才。你爸媽識字不多,但他們想讓兒子成才的心願是迫切的。你爸的管教方法是有些偏激,但是依你的性格,又豈是常規方式管教得了的?父親管不住兒子,心裏本就不平衡,和打了敗仗的感受沒兩樣。你應該有所體諒。你可以不服氣,但不可以忘記你是他的兒子,是老師的學生,懂嗎?現在的教學環境本身就不好,你又調皮,落下很多功課,這是很可惜的!”
    “可是,我們學得再多,畢業後還是要去農村。”
    “誰說做勞動者就可以不用學知識?古往今來,許多偉人都是來自勞動者的。我們從勞動中獲得實踐經驗,從書本中獲得用來指導勞動的理論知識,人的一生就是在學習勞動中度過的。”
    “老師,那我學習了又能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
    “你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李若愚從椅子上慢慢站起,在有限的空間裏徘徊。他心裏清楚,對這個孩子如果施教得當,一定會大有出息的,“罡韜,你說作家是不是都很偉大?”
    “是,老師。”顧罡韜想起在黛微家裏看到的書籍,一個人可以寫出那麽厚的一本書,真是了不起。
    “可是作家也不是天生的,有些人年輕時候比你要調皮得多,有人甚至可以說就是個壞人。”
    “壞人也能當作家?”顧罡韜瞪大了眼睛。
    “老師現在就給你講一個作家的故事。這個人叫熱內,法國人,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十八歲時逃離孤兒院,開始了流浪歐洲的生涯。他好逸惡勞、嗜賭成性,甚至欺詐偽造。在貧窮、罪惡、屈辱的爛泥潭中打發日子,把進監獄當做榮耀,完全成了被社會唾棄的人。三十歲時,熱內在監獄中幡然醒悟,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這麽渾渾噩噩打發日子,於是開始了艱辛的文學創作,他在獄中創作詩歌和劇本,終於引起轟動,一舉成名。走出監獄後,熱內忘乎所以,因重操舊業而再度入獄,被判終身監禁。在一批文化名人的強烈要求下,總統下令特赦,讓他得以再度出獄。這位天才作家至此徹底改邪歸正。出獄後,他以驚人的毅力,創作出了累累碩果,成為萬人仰慕的大作家,在他暮年的時候,獲得了法國最高終身成就獎。”
    顧罡韜沉默片刻,自言自語道:“熱內?真有這樣的人?”轉而又搖搖頭,“可惜我成不了作家。”
    “罡韜,問題不在於你能不能成為作家,而在於你願不願意振奮起來,像熱內一樣,努力去做一番事業。我相信,熱內能夠做到的,你顧罡韜也能做到。”
    聽到李老師這些話,顧罡韜心裏感到熱乎乎的。
    從這一天起,顧罡韜開始經常思考李老師的話,所有熟悉的人都發現顧罡韜變了。
    這天中午,顧罡韜放學回到家裏,踮著腳尖繞到母親身後,伸出冰涼的手蒙住她的雙眼。母親微笑著拍拍他的手背:“我的野小子回來啦,給媽說,在哪兒吃的鴿子屁,這麽高興?”
    “鴿子屁?”顧罡韜放聲大笑,他用毛巾擦罷臉,拋向空中,又讓它落在指尖上旋轉,“媽,我遇到聖人了,從今往後我再不惹你和爸爸生氣了!”
    母親笑著搖搖頭:“你那李老師呀,真是個如來佛,不知施了啥魔法,竟能勒住你這匹小野馬的韁繩。唉,真是一物降一物哇!”
    “媽,不是那回事,”顧罡韜用手比畫著,“這叫心靈溝通。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服李老師一個人。”
    “好哇,你總算服人了。”母親感歎道。
    顧罡韜坐在母親的對麵,胳膊肘靠在桌子上,把他今後要如何趕上學習進度,咋樣爭氣的打算告訴母親。母親疑惑地聽著,溫和地提醒他湯麵條就要涼了,母子倆相互望望笑起來。顧罡韜不停地說著讓母親很難聽懂的新名詞,不過母親並不在意他說啥,隻是想兒子知道服人、知道念書就行了。顧罡韜則對自己的一番感慨感到飄飄然,望著母親慈愛的目光,開玩笑地問:“媽,我學好了你獎勵我啥?”
    母親舉起筷子,輕輕落在他的腦門上:“盡說些不打糧食的話,給你自己學本事,還要獎勵?”
    顧罡韜眨眨眼:“你真不考慮獎勵點啥?”
    “好好好,媽這就獎勵。”母親直起身,從衣兜裏掏出一枚五分硬幣往他手心一放,“拿去吧,買幾塊糖甜甜嘴。”
    “媽,我跟你鬧著玩呢。”顧罡韜把錢重新放回母親手裏,“媽,再添兩分錢就可以打一斤醋了。你還記得我上小學一年級那次打醋的事嗎?”
    母親迷惑地搖搖頭。
    “中午放學你讓我打醋,回來的路上我邊走邊喝,到院子隻剩下一半了,我怕挨打,就偷偷加了些自來水。吃飯時您夾著綠豆芽往嘴裏一放,自言自語地說,這醋咋回事,放了那麽多也沒點兒酸味。我爸也念叨味不對,我忍住笑悄悄放下筷子開溜了。”
    母親笑笑說:“媽想起來了,那是個夏天,你打回來的醋第二天就泛出了白沫子。你爸一猜就知道是你搗的鬼,要用皮帶抽你,我還跟他美美地幹了一場。”
    “媽,過去你總是護著我,以後兒子要護著你了。”
    母子倆相視一笑。
    顧罡韜變了,短短幾周時間,他變成了全班同學注目的人物和談論的對象。有人說他被老師懾服了,成了老師眼裏的紅人。更多的同學卻把他的變化歸屬到黛微身上,僅從他扣得整整齊齊的衣扣,穿插有序的鞋帶,說話時彬彬有禮的神態,就可以看到他內心世界的變化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