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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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的河匆匆流淌,一轉眼,插隊已經兩年了,知青們紛紛開始考慮自己的前程。招工、上大學、返回城市——這些念頭總是令他們激動不已。他們能在貧瘠的鄉下度過自己的青春歲月,忍受寂寞、勞累、饑餓,靠的就是這個信念。雨天或空閑的時候,知青們三五成堆湊在一起議論的話題,全是某某招工返城了;某某的家長前些日子來過了,晚上還去支書家送了塊上海牌手表;某某家長推去一輛飛鴿牌自行車……種種傳聞,讓大家的心情越發煩躁不安。
對於這些傳聞,顧罡韜不屑一顧。窮人家的孩子,給人家送不起手表,也送不起自行車,凡事隻能靠自己。國家已經恢複高考了,明年夏天,浩楠、黛微還有辛弦,很可能就要通過高考離開農村了。但是顧罡韜對於自己卻沒有十分把握,在學校他畢竟耽誤得太多,現在拿起書本,很多課程就跟沒學過一樣。因此,在黛微殷切的目光下,他可以堅定考大學的信心,然而一離開黛微,又會感到迷茫。他不止一次跟浩楠分析過眼前的形勢,自己即使不考大學,也不等於沒有前途,他堅信,憑借兩年來在農村的表現,在社員群眾中的口碑,即使陳長太有意刁難,也不可能壓他一輩子,將來招工招幹,整個薑溝大隊幾十名知青,能夠超過自己的並沒有幾個。
深秋的一天下午,尹鬆回來了。
回到薑溝的尹鬆,除了過去的憤世嫉俗,我行我素,還增添了一些頹廢。剛剛插隊那陣,尹鬆也好大孬也好,上工都是跟齊浩楠顧罡韜比著勁兒的。自從受到這次牢獄之災,尹鬆對於出工幹活就不屑一顧了。回來以後,想幹了幹一陣子,不想幹了就躺在炕上睡大覺,或者幹脆跑得無影無蹤。賀隊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隊裏沒有這個人。
半個月後的一天,陳長太讓人捎話給尹鬆,讓他下午到大隊部去一趟。尹鬆當時正躺在炕上抽煙,聽見這話,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知道了”,隨即翻身麵壁,再也不說話。
尹鬆來到大隊部的時候,陳長太正在看《人民日報》。看到尹鬆,陳長太放下報紙,示意他坐下。
尹鬆大大咧咧地坐下,掏出一隻香煙,自顧自點著,深深吸了一口,隨即吐出幾個煙圈。陳長太看在眼裏,一股無名火直往上躥。他生氣的原因,還不是尹鬆目中無人吐煙圈的樣子,他是生氣尹鬆居然不給他讓煙。陳長太在薑溝當了快二十年支書,還從未見到過有人在他麵前抽煙而不讓他的,簡直是反了他了!陳長太決定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洋學生。
“尹鬆,有人反映你回來以後不好好勞動,還到處亂竄,影響很壞。”
尹鬆斜了陳長太一眼:“我勞動掙工分,不勞動不掙工分,不需要陳支書操心。”
“哎,你!”陳長太氣得差點兒拍桌子,“尹鬆,你是犯過法的人,這樣下去很危險!”
“我沒有犯法。”
“沒有犯法咋把你關起來咧?”
“那是冤假錯案。梁山好漢武鬆你該知道吧,我要是犯法,武鬆就是地道的殺人犯,應該槍斃。”
“尹鬆,你不要跟我胡打麻纏。你犯了國法,就是有前科在身,我今後可以把你看成知青,也可以把你看成勞改釋放犯,你更要老老實實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陳長太頓了一下,稍稍緩和了語氣,“你現在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偷雞摸狗,將來咋辦嘛。”
“謝謝你了,我將來咋辦也不用支書操心!”
“你、你這娃咋這樣說話呢?我看你也不是個瓜慫,靈醒得跟啥一樣,總不能一輩子當農民吧,總要到社會上去幹事情的。”
“社會?”尹鬆扔掉煙頭,惡狠狠地說,“我操社會他媽!”
說罷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隊部。
陳長太呆若木雞。
寒冬的渭北高原,荒野一片茫茫,遠溝近壑一派淒涼。
這天上午,淘氣收到家裏寄來的二十元匯款單。真是雪中送炭,他想趕在中午,給那幾個平整土地的哥們兒一個意外驚喜,讓他們吃上一頓香噴噴的臊子麵。她一刻不停地忙碌著,打掃院子,清理爐灶,切肉剁餡。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淘氣悅耳的歌聲從廚房裏飄出,“咯噔咯噔”的擀麵聲,節奏明快。
正坐在南牆跟曬暖暖的尹鬆,真是威風到家了,身邊臥著一隻大狼狗。他出神地望著淘氣跟耍魔術似的擺弄著擀麵杖,偌大的麵葉一會兒卷到擀麵杖上,一會兒又像揮舞一麵旗子從擀麵杖上鋪展在案板上,豐滿的胸脯隨著擀麵的節奏微微顫動,優美幹練的動作撩得他心煩意亂。
大孬有意提高嗓門嚷嚷,“看來淘部長中午要給咱開葷了。”
尹鬆狠狠白了他一眼,“沒出息的東西,昨天晚上剛吃罷雞,饞病又犯了,就不怕把你掙死!”
聽到尹鬆在指桑罵槐,淘氣朝大孬大聲吼道:“你個逛蕩鬼,一天到晚不跟好人學,還想吃肉,吃屎還要看誰給你拉呢!”她狠狠把菜刀紮在案沿上,抓過門後的扁擔擔水去了。尹鬆望著她得意的背影,眼珠子都要迸出火來。他彎腰撿起一個土塊,照準廚房扔去,狼狗“嗖”地竄進廚房,前爪利索地跨上案沿,三口兩口就把肉餡吞了個精光。
開始絞水了,淘氣早把剛才的不愉快丟在了腦後。她哼著小曲輕巧地控製著轆轤,“啪啦啦”綻開井繩,絞動拐把,隨著“吱呀吱呀”的響聲,井繩一圈一圈纏在轆轤上。
“呀”,淘氣回到廚房,眼前的一幕讓她差一點昏倒在地。她踉踉蹌蹌跑到屋裏,淘氣的哭聲,狼狗的叫聲飄浮在小院上空……
知青院的大門“咣當”被人一腳踢開,狼狗循聲撲過去,趙天星眼疾手快,飛起一鍁就拍在狗頭上。“嗷——”地一聲慘叫,狼狗就夾著尾巴奪門而逃。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一場都不會手軟的廝殺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