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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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罡韜被拘的消息在朋友們中間引起軒然大波,最著急上火的當然是郝唯珺,她哪有心情上班,挖空心思想著“打撈”顧罡韜的辦法。她的一個女同學的丈夫是檢察官,郝唯珺從這位檢察官嘴裏了解了顧罡韜的案情。檢察官認為,顧罡韜的案子很簡單,關鍵是那120萬元如果能還上,民不告官不究,他頂多是個免予起訴的問題。
郝唯珺聽了檢察官的分析,心裏略微踏實了些,顧罡韜沒有別的問題,隻是這一筆錢,這使她頗感欣慰。但是下一個問題又來了,這筆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到哪兒去弄呢?
郝唯珺知道顧罡韜有很多朋友,也清楚關鍵時刻肝膽相照、挺身而出的朋友首先應該是齊浩楠。她把辛弦和淘氣夫婦都約到自己家,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能湊多少錢。
淘氣突然想起了什麽,輕聲對趙天星說:“你妹夫不是倒騰糧油生意的,你當大舅子的從來沒給他開過口,不行在他那兒先倒一下。”
趙天星頓了一下,搖搖頭說:“咱先聽聽大家的意見。齊夫人都請來了,還愁解決不了這個老大難?”
淘氣白了他一眼說:“唯珺火急火燎把罡子最鐵的朋友叫來,不是開研討會的,必須要刀下見菜。”
趙天星歎氣道:“誰讓咱們不是大富豪呢,我們家的家底老婆知道,裏裏外外翻騰一遍……”
郝唯珺解釋道:“事情太突然,真是難為大夥了。不過大家請放心,不管錢是自己的還是托親戚朋友借來的,我都打借條,按貸款付息。隻是要快一點,已經三天過去了,多一天他就在裏麵多受一天罪。”說完,郝唯珺的眼圈都紅了。
辛弦道:“關鍵時刻,大夥不能光動嘴,就是有天大的困難,必須付諸行動,就像淘氣說的,要刀下見菜!”
淘氣立刻作出反應:“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喝完這杯茶就去,兒子他七大姑八大姨我挨個跑。”
趙天星垂頭喪氣地說:“我可以陪你一塊跑,要是蹭破臉皮討不到咋辦?”
淘氣心裏氣不順,她一聽就火了,怒氣便向趙天星傾瀉過去:“你真是個白眼狼,上學的時候,尹鬆鐵軍他們欺負你,罡子整天護著你;插隊的時候,他有一個饃都要給你掰一半;招工指標來了,你急得抓耳撓腮,他硬是把機會讓給了你……罡子出事了,你連個亮堂話都不敢說,你還有沒有人味?”
趙天星聽不下去了:“我沒說不幫忙呀,可我那兩下子大夥都知道,就是把我賣了能換幾個錢?我認為咱們現在湊錢不現實,得想點別的辦法,比如,咱們能不能想法抓住臭臭那個騙子。”
郝唯珺說:“公安正找著呢,能不能抓到,啥時候抓到就不是我們的事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把罡子撈出來。”
辛弦說:“要越快越好,我回去讓浩楠想辦法,他手裏好歹還有點兒權力,或許能找哪家企業幫幫忙。”說罷又問,“亂子是尹鬆惹的,他現在幹嗎呢?”
趙天星說:“聽說帶了幾個弟兄,四處找臭臭,有人見過,說他兩眼布滿了血絲,嘴角都急出了燎泡,這家夥是個一根筋,我的第六感覺他遲早要幹出驚天動地的事,不然就不是尹鬆了。”
送走大家,郝唯珺頹然地倒在沙發上,她想哭,卻欲哭無淚。環顧四壁,這是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小家,一處租來的兩居室的單元房。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新婚夫婦能有這樣一套房子也算是奢華了。
當初爸爸媽媽讓他們住在一起,理由很充足,既能省錢,相互之間也有個照顧。但是顧罡韜死活不願意。顧罡韜的心思郝唯珺當然清楚,跟當官的嶽父住在一起,未免有吃軟飯的嫌疑,再說這也絕不符合顧罡韜的性格;另外,小兩口新婚燕爾,跟老人住在一起也有諸多不便。所以父母的意思到了女兒這裏先就打了折扣。
顧罡韜也不同意舉行婚宴,倆人領了結婚證,身上揣了五千塊錢,就到三峽旅行結婚去了。回來以後,隻是請雙方的親屬在一起坐了兩桌,而後顧罡韜又請來天星兩口、浩楠兩口,還有郝唯珺的幾位最要好的女同學,大家在一起痛快了一番。
望著眼前溫馨的小家,郝唯珺暗下決心,就是砸鍋賣鐵,就是下跪磕頭,她也要把顧罡韜撈出來。
尹鬆對自己的外形做了一些調整,以前他不留鬢角,而現在卻頗有幾分藝術家氣質。尹鬆確信自己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變,這種簡單的化裝術的確很奏效,這些日子他沒有遇到什麽麻煩。
尹鬆和鐵軍匆匆走進秦韻咖啡廳,這是剛剛開張不久的一家高檔消費場所。
一個紮著白色領結的服務生迎麵走來,鞠躬問道:“您好,是找米女士的吧?”
“是的。”
“請跟我來。”
服務生引尹鬆、鐵軍穿過大廳,來到一張靠窗子的桌前。
穿著雍容華貴的米茜站起來和尹鬆握手:“尹先生,跟一個弱女子談事,還用得著保鏢嗎?你一個人就足夠了。”
尹鬆示意鐵軍走開。米茜身穿白色休閑裝,她肌膚白嫩,線條優美,與休閑裝的款式、色調相互映襯,如同天成。她的臉龐美麗之中透著端莊,她的眼睛迷人之中更有一種淡泊人生的沉靜。
“米小姐風采不凡。奇怪的是,你我素不相識,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你跟臭臭的事搞得驚天動地,從那時候我就注意你了。”
“你是……”
“我是‘不了情’舞廳的經理。”
尹鬆凝視著米茜喃喃道:“米小姐氣度不凡呀!”
米茜笑道:“你也不差嘛。尹大哥真會說話,好吧,咱們說正事。”
尹鬆問:“你跟我能有啥事?”
“想和你做筆買賣。”米茜直截了當,“你一定想知道臭臭的下落吧?目前已經是商品社會,提供信息理應得到回報,你不感興趣嗎?”
尹鬆正色道:“你知道耍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米茜心裏一顫,她知道這句話的分量:“我咋能不懂,風險和利潤成正比,這種買賣做著才有意思。”
“真實可靠,是惟一的條件,你可以開價了。”
話一旦說到這份上,米茜眼裏的鄙夷也隨之急劇褪色。
她冷冷地注視著尹鬆,乍起五個手指頭。
“五萬,這個數字不過分,好,我們成交了。”尹鬆拉開手提包,捏出兩萬塊錢放在她麵前。“既然是做買賣,就要按規矩辦,這兩萬元算作定金,事成之後我一把付清。”
米茜微笑道:“尹鬆大哥的確義氣,道上的人我沒少見,裝腔作勢的多,我以前隻聽說臭臭怕你三分,我就弄不明白,他有錢有勢,份子也多,他怕你啥呢?今天我終於明白了,他沒你講義氣,沒你守信用……”
“行了行了,下麵的話你留下給別的男人說吧。現在你該說,臭臭在哪兒,消息是從哪兒得來的?”
米茜點點頭:“臭臭人在潼關。他這些年倒文物,開歌廳,設賭,黑吃黑卷了不少昧心錢,聽說帶了幾個鐵杆弟兄去潼關開金礦了。”
尹鬆正色道:“米小姐,光聽說可不行,做這麽大的買賣,都該提貨了,還弄不清貨在哪裏?”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米茜,觀察那張美麗的、善於變化的麵孔。米茜眯起眼睛,好像在回憶什麽。
米茜和臭臭認識快三年了,那時她在秦皇宮大酒店做大堂副理,離婚還不到一年,已經被臭臭騷擾得快要發瘋了。關於她的傳聞或者說是浪漫故事很多人都知道,在酒店為米茜小姐舉辦的生日宴會上,臭臭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當時的西安城鮮花還屬於奢侈品,他手下人跑遍半個西安城,製成一個巨形花籃,臭臭親自帶人將花籃送到米茜小姐麵前,此舉驚動了所有的員工,他們哪見過這種場麵?連米茜都十分震驚。她身為星級酒店的大堂副理,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還從來沒有人給她如此獻過花,這巨大的花籃超出了她的想象,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臭臭出手的闊綽,而是感到他對自己的尊重和愛慕。在這一瞬間,米茜含情脈脈地望著臭臭,這位生在教師家庭,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眼前浮現出卡西莫多和艾斯美拉達的影子……
那天晚上是米茜小姐命運的轉折點,接下來的一個月,兩人的關係迅速升溫,臭臭發誓將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她,如果米茜不答應,他要攪和得她上不成班,讓她永遠不得安寧。
在臭臭的軟纏硬磨中,米茜實在是筋疲力盡了,她辭去了工作,走出了秦皇宮大酒店,成了臭臭的專職情人。臭臭是個有家室的人,他沒有向米茜隱瞞,隻是向她征求意見,而米茜對婚姻早已厭倦,她不是個傳統型女人,喜歡過無拘無束的生活。然而很快米茜就對自己的生存狀態感到厭倦了,她想擺脫臭臭對她的控製,卻無能為力,直到兩年後臭臭又有了新歡,米茜才從情人的位置退下來,在一家舞廳搞管理,慢慢成了遠近有名的歌廳媽咪。
其實米茜在和尹鬆進行這番談話時,她眼前總是晃動著臭臭的影子。她自己也鬧不懂,自己怎麽能跟臭臭這個流氓無賴攪在一起。她望著尹鬆,一種雄性的氣息撲麵而來,使她感到一陣慌亂,一陣窒息。
尹鬆眯縫起眼睛看著米茜,把拳頭攥緊又鬆開,此時,他真想一下子抓住臭臭,一刀放了他的血:“請往下說,你從哪兒知道臭臭去了潼關?”
米茜鎮定地望了尹鬆一眼:“自從我來到舞廳,他在這裏玩過的小姐無法計數,大都是一次性的,真正有感覺的也就兩三個,我是她們的媽咪,臭臭的行蹤都在我的視野裏。”
尹鬆點點頭:“他去了多久,有固定住處嗎?”
“啥時去的你還用問我?不過他踩點的時間很長了,隻是沒有湊夠錢。那家夥狡兔三窟,做了虧心事,隻怕半夜鬼敲門,聽剛從潼關回來的一個小姐說,他有兩個住處,一個是在山上的金礦旁邊,一個在潼關縣城。”
“為了萬無一失,我想會會你說的這位小姐。”
米茜驚恐地望著尹鬆,不停地搖著頭:“不行不行,你們這些人啥事都做得出來,這事我來辦,你萬萬不能傷害她們。”
尹鬆哼了一聲:“你是個稱職的媽咪,我很敬佩,事情很緊迫,我老同學為了我還關在號子裏。我希望這是正人君子之間的對話。”
“三天之內,我用性命擔保,一定給你個準確回音。”
“好,我相信你了,從今天起你就住在我安排的酒店,二十四小時讓我的弟兄陪著你,不過請放心,他們不敢碰你。”
米茜哼了一聲:“為了這一天,我連性命都置之度外了,還怕……我早已做好了最糟的打算,都是明白人,你就是找到臭臭,也絕不可能和他同歸於盡,再說也不值。出完惡氣,你要帶上你的弟兄浪跡天涯,為了跑得利索,你還能留下我這尾巴嗎?我們也算交往了一場,成功地做了筆買賣。隻求你讓我自己選擇一種死法行嗎?”
尹鬆緊鎖眉頭,他打開窗子,讓清涼的空氣冷卻一下翻騰燥熱的胸腔。“這個世界上不缺少美女,而缺少有精神的美女。這輩子最讓我感動的有三個女人,一個是我的夫人,一個是你,再一個是我的同學,三個女人都是我在危難關頭出現的,都很另類。我很想知道,是什麽原因驅使你花這麽大代價幹掉臭臭?你自身條件很好,又受過教育,有難言之隱,一走了之不行嗎?”
經過一陣死一般的沉寂之後,米茜的目光從尹鬆的臉上移開,沒人能說出她的靈魂支離破碎到了什麽程度。她淡淡地說:“除非上帝真的降臨,沒人能把我破碎的心靈再拚湊起來。我雖然無力殺了這個畜牲,但我還是想看到這個畜牲咋樣死,不出這口惡氣,我就是化身為蝶飛到天堂也不會快樂。”
尹鬆再次沉默,他仰靠在沙發上,好像剛剛睡過一覺,還沒有完全睡醒,眼睛無力地睜開一道縫,而這目光卻是清醒的、鋒利的,似乎能穿透一切。《三套車》的背景音樂在咖啡廳的每個角落流淌,那種薩克斯曲調有不安的律動,有哀婉的傾訴,時而像遠古的咒語深邃莫測,時而像寬闊的大海豪放豁達。尹鬆沉浸在音樂裏,仿佛在聽一位白發老人講述生命輪回的故事,眼前浮現出親人、朋友們的身影,他的靈魂被音樂帶到了一個遙遠而蒼涼的境地……
蒙蒙細雨還在沒完沒了地下著,雖然夏季的炎熱還沒有完全褪去,但是人們已經感受到了秋天的來臨,灰色的天空輕柔飄渺,給古城籠罩上一層朦朧的詩意。
早上十點的陽光從鐵窗射進監舍,一個家夥,赤條條坐在盛著涼水的盆子裏,兩個獄友站在他身後,搓著床單一下一下地給他扇風,他微閉著眼睛,舒服得直哼哼。他叫賴毛,渾身有數不完的刀痕,胸前紋著一條龍,尾巴從左腋下一直挑到後背。一看神氣就知道,他是睡第一塊板的紅頭。坐在馬桶邊的顧罡韜,心裏在納悶,這家夥在這種環境,竟能有如此的心態。
賴毛身披浴巾,盤腿坐在床中間,嘴裏悠哉遊哉地吐著眼圈兒。“你小子過來,把洗澡水倒了。”顧罡韜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起身走到賴毛跟前,“這是誰定的規矩?”“我,這就是頭塊板的待遇,我也是從奴隸到將軍衝過來的,要想交手,可以給你機會。”說罷,他望望四周,哈哈大笑。
顧罡韜也笑了,“這挺公道,這麽說要是我能把你撂翻,就可以睡頭塊板?”
賴毛詫異道:“沒錯,我說出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不過你要聽好,我要是把你哪件東西打日塌了,管教要問,打死都不能說。”
顧罡韜點點頭:“這也公道,還有啥規則?”
幾個家夥七嘴八舌起哄道:“好了,開火吧,我們都是裁判。”
賴毛迅速穿上衣服,蹬上皮鞋,拉開了架勢。顧罡韜穩穩地站著,“好了,你是這兒的老大,可以先出手。”賴毛早已失去耐性,揮拳向顧罡韜臉頰打來,顧罡韜出拳接招,左右躲閃。使賴毛的重拳要麽落空,要麽打在床架上。賴毛急轉身,兩隻碩大的拳頭掄得更歡了。“咚咚咚,砰砰砰”的聲音充溢著整個監舍。一陣暴風驟雨過後,隻見顧罡韜瞅準空隙,一個閃身側倒,賴毛就被扛在了肩上,沒等他喊出聲來,撲通一聲,就被摔在了牆拐角。
這是一個倒栽蔥,賴毛左臉頰貼著地,屁股頂著牆,隻有從“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中判斷,還沒有要了他的小命。
就在這時,一個叫老藝人的舍友橫在顧罡韜麵前,死死摟住他的腰,眼裏充溢著央求的目光:“好了,好了,不能打了,不能打了,再打就出事了,所有人都得跟著帶災。”顧罡韜打量著這個老藝人,從他的身板和臉上的褶子看,少說也七十多歲了,凡聽過他傳奇故事的人,無不打心眼裏承認,真是位名副其實的老藝人。他祖籍河北保定,抗日戰爭年代,他為保衛遊擊隊兵工廠,坐過日本人的監獄,後參加國民黨,因開小差,坐過國民黨的監獄,被八路軍解救出來後,就參加了八路軍,他有文化,能吹拉彈唱,進了文工團,又因老大管不住老二,坐了八路軍的禁閉。解放後成了一名物資局幹部。他精通篆刻,寫一手好字,曾因私刻公章,貪汙挪用,被判刑八年。服刑期間,他接受改造,表現積極,被減刑三年。出來後,恰逢改革開放,他又因重操舊業而再度入獄。用他的話說,他已不適應外麵的生活,幾年公安不找事,心裏就不舒服。他一生沒結過婚,卻從不缺女人。不少人目睹過他的絕技,一隻蘿卜,一把小刀,三下兩下就能刻一枚某某公安廳,或某某市政府的大印。看了他的表演,不由得會倒吸一口冷氣。他一身絕技,隨便動動腦筋,就能搞到大把大把的鈔票,他花錢的渠道隻有一個——女人。他坐牢時,每遇探監,就會有女人送吃送喝,每次探監的女人都不會重樣。刑滿釋放,隨處有安樂窩,翻開鴛鴦簿,想睡哪個睡哪個,這也許就是老藝人的人生哲學。
沒一根煙工夫,窩在牆角的賴毛蘇醒了。腮幫上鼓起一個雞蛋大的包,嘴裏喃喃道:“你也太黑了,一下就想把我報銷了。”
顧罡韜冷冷地笑道:“我把你估計得太高了,是出手重了點兒,你要是想不通,我隨時可以陪練!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直到真正決出公母為止。”
老藝人三天就刑滿了,他怕鬧出事來,趕緊掏出煙來,給顧罡韜、賴毛都發了一支,“得饒人處且饒人,退後一步天地闊嘛”。
檢察官帶著顧罡韜從看守所的大鐵門裏出來,他在值班室門口辦理釋放手續。顧罡韜搖晃了幾下沉甸甸的腦袋向天空望去,輕風拂麵,雨絲如霧,與寒磣的號子截然是兩個世界。
檢察官辦完手續走出值班室,他發現顧罡韜仰望天空,深深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意味深長地說:“高牆內外兩重天,此時此刻你一定會感慨,人世間能得到自由的人是最幸福的。”
“你說的盡是些大實話。”
檢察官說:“希望你今後再也不要跟我們打交道,趕快回家,你的朋友、家人大概都等瘋了。”
顧罡韜懵懵懂懂地問:“我的案子就這樣結了?”
“是,從今天起,你自由了,結論我不是告訴你了。”
“我腦子進水了,你能不能再說清楚點兒?”
檢察官白了他一眼:“你這人對啥事都大不咧咧,你聽清楚,經調查取證,你作為一名金融幹部,放棄原則以貸謀私罪成立,但考慮到你能投案自守,承擔責任並積極退賠的行動,檢察機關對你做出免予起訴的決定。”
顧罡韜皺起了眉頭:“積極退賠,你慢慢說,120萬哪,是誰賠的?”
檢察官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挺厲害,120萬收到了,是位不願透露自己姓名地址的人匯的。你的案子就這樣結的。”
顧罡韜不再說什麽了。在經曆整整一個月的鐵窗日子之後,他平靜地走出來,走過大鐵門,步入自由的天地。他的神態不像是迎接自由,更像是剛剛完成了一項使命。
顧罡韜轉過身,重重地望了一眼看守所的電網鐵門,眼睛裏掠過一絲不易被人覺察的冷光。
夜幕濃濃。
第二天齊浩楠打來電話,叫他馬上趕到省政府招待所1518號客房。
他現在是跌入深淵的一隻老虎,而齊浩楠則充當著救世主的角色。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他料定這次會麵齊浩楠要好好地數落他一頓。
出租車開到招待所門口停下,顧罡韜步入大廳,乘電梯到15層,按下18號客房的門鈴。
開門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顧罡韜判斷,這人一定是齊浩楠的秘書了。他有意提高嗓門:“你們齊書記的勢越來越大了,咋不閃麵呢?”
秘書笑道:“齊書記把茶都沏好了,他在套間等你呢,請進。”
齊浩楠坐在沙發上紋絲未動,冷冰冰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表情,眉宇之間透出一股深邃和權威。他們的見麵竟是以這種形式開始,平靜,淡然,沒有一點久別重逢的激動和熱情。顧罡韜從齊浩楠的表情裏捕捉不到任何可以參考的信息。齊浩楠打量顧罡韜片刻,示意他坐下。
顧罡韜望著齊浩楠緊繃的臉,打趣道:“我是被傳喚人,豈敢和你平起平坐?”
齊浩楠終於綻出笑容,於是,這場雙方都作了準備的談話正式開始了。
齊浩楠:“難怪你以前常說,沒有坐過監獄的男人就不是完人,這下你終於成完人了。”
顧罡韜:“我是小人物,習慣了別人居高臨下的談話,齊書記你請教誨。”
齊浩楠收起笑容,起身一拳擂在顧罡韜的胸脯上:“看來我這輩子都拿你沒辦法了。學生時代,你刮眉毛剃光頭,我為你遮風擋雨,讓你免遭皮肉之苦;插隊年代,你打爛人的天靈蓋,我為你湊路費,讓你逃之夭夭;今天你又意氣用事,腦袋發燙,闖下大禍,我又為你擦屁股,堵漏洞,你在外是國家金融幹部,回家有老父老母,還有癡心愛你的女子,你啥時候能安寧下來?”
顧罡韜苦笑道:“你我患難與共,如果我有意外,即使不是你造成的,你也得跟著承擔後果,所以你要做的是保佑我平安。當然,如果打個顛倒,我也一樣。銀行人都懂得‘零存整取’這個名詞。你對我的情義,也許這輩子都還不起,等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一定加倍還你。我是犯了一個富有情感色彩的錯誤,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也許我命中就該有這一劫。”
“你真成攪屎棍了。”齊浩楠說,“事到如今,你還跟沒事似的,我懷疑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顧罡韜默默地點點頭,停頓了片刻道:“老夥計消消火,現在我來剖析一下我所犯錯誤的根源,你前麵已經提過了,我在支配自主意識方麵是有缺陷的,我今後要好好反思,以表明誠意。”
“這還算說到點子上。你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感情一上來就忘了原則,小時候打架也就罷了,無非是頭破血流的問題。你現在是金融幹部,手握信貸大全,怎麽可以用感情代替原則?說實話,這120萬還不算太大的數目,如果……”
顧罡韜打斷齊浩楠的話:“兄弟呀,我捅的這個婁子可不小,能告訴我你是咋補的這個窟窿?”
齊浩楠搖搖頭苦笑道:“受你的影響,感情代替了原則,一聽辛弦打來電話,我急得都快暈過去了,好了,不提來龍去脈了,反正一著急,皇帝買馬的錢都敢用。”
經過一陣死一般的沉寂之後,顧罡韜的目光從齊浩楠的臉上移開,淡淡地說:“情義無價啊!”
齊浩楠停頓了片刻,說:“我知道你在想啥,我必須提醒你,不能像霜打的紅苕秧子,要調整好心態,走好今後的路,我相信你。”
“你一直都這麽自信嗎?”
“你總愛說,昨天已成為曆史,走好明天的路吧!”說到這兒,齊浩楠從茶幾上拿起一份報紙遞給顧罡韜:“看看昨天的《西安晚報》,瞧瞧那血腥的場麵。”
顧罡韜接過報紙,社會版頭題的大標題是——《“6?27”歌廳縱火案重大嫌疑人在其住所被殺》。文章寫道:備受市民關注的“6?27”歌廳縱火案重大嫌疑人馬民權,綽號臭臭,失蹤數日後,在其潼關金礦附近的住所被殺。據辦案民警介紹,死者雙眼眼球被匕首挖出,舌頭棄於牆角,雙手反綁,鐵絲深嵌於肉中,殺豬刀從胸口刺入,從背部刺出刀尖,深入木地板中。據屍體腐爛程度判斷,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周以上……
次日午時十一點左右,從西安蓮湖警方傳來消息,一名女子在其寓所因服用過量安眠藥死亡。據查證,此人叫米茜,曾經是縱火案重大嫌疑人馬民權的情婦,不了情歌廳媽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