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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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以前顧罡韜在銀行算不算得上什麽人物,也無論他手中的權力是否顯赫,步入社會後,他隻能是滄海一粟。但是他深信,生命之樹常青,隻要對生活有熱情,就算是被壓在厚厚的冰層下,也會從容地流淌出充滿活力的暖流。
    郝唯珺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知道顧罡韜的腦子裏每天都要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對此她采取放任的態度,她並不喜歡那種看女人眼色行事的男人。她認為一個男人身上最難能可貴的亮點應該是創造力,並且能利用這種創造力不斷豐富人生。顧罡韜就屬於這種人,天生就不喜歡過正常人的日子,而是願意接受挑戰,喜歡冒險。郝唯珺認為自己應該為他撐起一片天空。為了讓丈夫的事業早一天啟動,她第一次向在美國的哥哥借錢。顧罡韜被妻子的理解和支持震動了,還不僅僅是震動,而是喚起了他嶄新的激情。
    顧罡韜這些天兩條腿像安了馬達,一刻也不停歇。
    酒樓在朋友的關照下,經過近兩個月不分晝夜的裝修、準備,終於紅紅火火鳴響了開業的禮炮。顧罡韜視女兒一帆為掌上明珠,酒樓便取名為“一帆酒家”。菜譜是按郝唯珺的定位辦的,特地請來一幫四川廚師,經過試廚後,大家都很滿意。
    一帆酒店由於地理位置好,生意一直很紅火,顧罡韜的朋友很多,有生意場的,也有官場的,革命就是請客吃飯,不在這裏吃也要去別處吃,還不如給朋友幫幫忙,也是順水人情。
    雖說有朋友關照,但是現在開個酒樓也實在不是件容易事,為此,趙天星不止一次給顧罡韜打過預防針:除了要善於經營,還要應付各種預想不到的麻煩。首先是稅務局核定營業稅,稅務員嘴一張標準就出來了,要是不把這個神敬好,翻起臉來可怕人了。防疫站裏穿製服的監管員也不敢輕視,要是想封你的門,隻需在操作間轉一圈兒就能找到理由,因為誰家酒樓的操作間都不可能像消毒室。派出所更是馬虎不得,招聘的廚師、服務員都是外地人,他們的暫住證都由派出所發,抽查出一個漏辦的非罰得你咬牙不可,讓你知道這個部門的厲害。顧罡韜已經記不清楚有多少大神小神光顧過他這個小小的酒樓了,總之誰也得罪不起,不信你試試看,連清潔隊都會整得你哭笑不得。開酒樓不可能沒有洗手間,對不起,你不僅要交衛生管理費,還得過些日子把他們請來撮上一頓,給嘴上抹抹油,不然就堵死你的汙水管道。最難纏的是這一帶的地痞混混,他們深知生意人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點兒財就能消災,他們就憑這斂財。
    開業以來,正應了趙天星的話,顧罡韜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應付各種部門的檢查上,他覺得自己頭大得像籮筐。
    這天,顧罡韜正在跟爐頭說話,大孬帶著兩個哥兒們來了。顧罡韜高興地給他們開了瓶西鳳酒,讓廚師拌了幾個涼菜。
    “咱陝西愣娃就愛喝烈的。來,喝!”顧罡韜一飲而盡,深有感觸地說,“老同學,看來我該拜你為師了,下海呀,真是不易!”
    大孬嘿嘿一笑,喝下一盅酒,說:“罡子,我他媽這輩子服過誰?除了老大就是你!從今往後,店裏有啥事,你呼我一聲。”他神氣地撩起前襟,露出掛在皮帶上的傳呼機,發誓道,“我要不來,就不是站著尿尿的男人!”
    顧罡韜笑得合不攏嘴:“你狗日的還是那神氣!有啥犯難事,當然還是老同學靠得住!大孬,咱們快兩年沒見了吧,你的將軍肚也起來了。”大孬以前很瘦,兩年沒見明顯地發福了,看樣子日子過得不錯,隻是個子矮的人發福顯得很滑稽。
    大孬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隻希望每天能多賣幾扇肉,多掙幾個錢就行,像顧罡韜今天開酒店、明天辦公司的事他懶得去想,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隻指望跟顧罡韜拉好關係,生意紅火了,每天多要他幾扇子肉,那就太好了。這也是大孬來找顧罡韜聊天的真正目的。
    大孬臉紅了:“罡子,你是我這輩子最佩服的男人,沒有你,能有我今天?”
    顧罡韜搖搖頭:“大孬,我們都不容易啊,要說,我還真佩服你呢。”
    大孬摸摸後腦勺說:“我有啥可佩服的?”
    “下海可不是兒戲。要麽就憑著高超的遊泳技能遊上一遭,要麽你就會被卷入海底喂魚,沒第三條路可走,你說險惡不?”
    大孬神采飛揚地說:“我這叫啥狗屁下海,充其量是在小河溝裏撲騰撲騰,你這才叫下海呢!”
    “唉。”顧罡韜垂下目光,“大孬,我們都不再是瞎胡鬧的年齡了,過去都做過蠢事,那是我們不成熟。那些年,我們雖然在一起生活、勞動,卻經常幹一些彼此傷害的事情。”
    大孬漲紅著臉說:“那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提它幹啥?友情為重,友情為重嘛!”
    “說得沒錯,友情就像這陳年老酒,年代越長越醇啊!”顧罡韜拍拍大孬的肩膀,“我們的現在都是由過去堆積起來的,所以,你不能把過去一筆勾銷。好了,不說這些了,向前看吧!”
    大孬咬著嘴唇,嘴唇上立刻顯出兩個深深的牙印,他誠懇地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我大孬能有今天,不是你們幾個給我打氣,還不知道會變成啥樣子呢!還能有誰看得起我?”
    顧罡韜雙手搭在大孬的肩上,目光直視著他:“老同學,聽說你除了賣肉,還學會倒騰生意了?”
    大孬不好意思地笑道:“咱不是那塊料。”說著吐出長長一股煙霧。
    送走了大孬,午飯高潮就到了,幾個戴大簷帽的人神氣活現地進了酒樓。在大簷帽泛濫的年代,很難辨別出哪些人是哪一部分的。他們圍坐在一起,熱菜涼菜擺了一桌子,還要了兩捆啤酒,就五呀六呀地喝開了,一副老天爺為大他為二的神氣。顧罡韜看著就來氣,他把臉擰向一邊,耳旁響起了趙天星的話:幹這一行就不能隨著性子,要學會啥樣的人都能對付。幹伺候人的行當,婆婆多著呢,隻要是穿製服的都可以管你。想到這兒,他走到收銀員跟前輕聲囑咐:“這幾個估計是城管,結賬時打八折,給足他們麵子。”
    幾個大簷帽從人前吃到人後,飯飽酒足之後,服務員遞上賬單:“先生,您總共消費了285元錢,老板吩咐,打八折,請付228元。”
    幾個大簷帽像在自己家吃飯,哪有掏錢付賬的意思,其中一個喝了八成的家夥指著自己的鼻尖說:“小姐,我們在這條街上,吃飯都是簽單,你不知道?”
    服務員怯怯地說:“我們店開業不久,資金周轉還有些困難,請多多包涵。”
    在眾人圍觀下,一個大簷帽憤憤地往吧台上甩了50元錢,嘟嘟囔囔地走開了。這一切都被顧罡韜看在眼裏,他硬是耐住性子,用大口大口的煙霧將火氣壓住。
    下午六點以後,是酒樓的第二次就餐高潮。恰在這時,兩輛偏鬥摩托直衝店門口駛來,顧罡韜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有四五級台階,一定會破門而入。從車上下來一群身著製服、頭戴大簷帽的人,他們個個臉上帶著怒氣,直奔操作間。顧罡韜想看個究竟,佯裝看熱鬧的跟了進去。一個又矮又胖的脖子上還掛了隻三節手電筒,挺著肚子,邁著八字步走到案前,把帽簷轉到腦後,彎腰直往案板底下鑽。顧罡韜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幫人是專來找茬的。他撥開人群,用低沉的聲音問:“你們是幹什麽的?”
    “市容辦的。”幾個大簷帽怒衝衝地答道。
    “市容辦的,咋還管到我這案板底下了?”
    “管了咋了?”其中一個拍著胸脯說,“告訴你,凡是市長、局長管不到的我們都能管!”
    顧罡韜渾身的血直往頭頂躥,他二話沒說,照準案板下那個高高撅著屁股的家夥抬腿就是一腳。隻聽“媽呀”一聲嚎叫,那個正找老鼠屎的家夥就被捅進了案板底下。顧罡韜眼裏噴著怒火,操起案頭一把亮鋥鋥的菜刀舉過頭頂,大喝一聲:“都給我滾!”大簷帽們哪兒見過這場麵,生怕菜刀落在自己頭上,爭先恐後地跑了。顧罡韜手提菜刀緊隨其後,有意把腳跺得“咚咚”響:“狗日的再跑慢一點,老子明天就開狗頭宴!”
    在廚師們的勸說下,顧罡韜坐在椅子上,眼神空蕩蕩的,把一聲歎息勻成很長很長的呼吸,悄悄地吐出去。他想起了這樣一句歌詞:天上行的不一定都是神,地上走的不一定都是人……
    第二天趙小安剛上班,就聽見一個同事說市容大隊和一帆酒店的老板掄起菜刀來了。趙小安第一反應就是顧罡韜,除了他,還有誰敢在自己的酒店裏舉著菜刀,把市容大隊的人趕得四處亂竄?趙小安立刻找到隊長把這件事承攬下來。
    在開車去市容大隊的路上,趙小安心裏納悶:都啥年代了,顧罡韜身上的霸氣還一點兒沒減。
    趙小安總算幫顧罡韜把事擺平了。市容大隊長雖然肚子氣得鼓鼓的,但又不能不給趙小安麵子。
    事情處理完已過了吃飯時間,趙小安拍拍顧罡韜的肩膀說:“走,今天老同學做東,給你這勇士壓壓驚。”
    吃飯時,顧罡韜陰沉著臉,一聲不吭,旁若無人地吃了四個餅的羊肉泡饃。趙小安看顧罡韜狀態很差,怕他出事便親自開車送他回店裏。
    趙小安邊開車邊勸導:“罡子,以後不敢這麽大火氣,當知青那會兒,你小子也是號令群雄的人物,可現在是啥年頭了?我知道你一時適應不了,可你不適應不行啊,社會就是這樣子,不然你就要碰得頭破血流。告訴你,我可不想哪一天隊上派我提著手銬找你。”
    顧罡韜不耐煩了:“你有完沒完?當了幾天破刑警,竟學會教訓起人了!你以為我願意耍二杆子,那群狗日的下次再敢來找事,看我不給他腦袋上開天窗才怪呢!”
    趙小安嘲諷道:“那你還不如把你那酒樓改成武術館算了,打打殺殺的,咋能做生意?”
    這句話把顧罡韜終於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