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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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淘氣獨自來到環城公園,天陰沉沉的。
世態的繁雜,做人的艱難,使她竟有些心恢意懶了。她側身倚在一塊巨石上,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
聽見有人咳嗽,她知道不會有相識的人來這裏,沒有理會,隻管自己發呆。
一片影子擋在了眼前,她抬起頭,吃驚地看見顧罡韜一臉嚴肅地站在麵前。離他五步遠的身後站著古浪,笑笑的,很專注地望著她。淘氣毫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漠然地轉過臉去,俯身望著流淌的河水,隨後稍稍回頭,淡然說:“你倆這一老一少的,為啥盯我的梢?”
“盯梢?”顧罡韜望了一眼古浪,笑道,“你是咱公司的內當家,你一不開手機,二不留言,你這一開溜,我們的日子咋過呀?”
“愛咋過咋過!”淘氣嘴噘臉吊地從包裏摸出一把鑰匙,扔給顧罡韜說,“你來得正好,我今天就宣布辭職!”
“好了好了。”顧罡韜拍拍她的肩膀說,“兒子上大學了,還耍小孩子脾氣。你選的這塊地方,景色不錯,走,我們到前麵亭子裏坐坐。”
古浪趕緊接上:“走吧走吧,陶部長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淘氣朝古浪微微一笑,三個人朝亭子走去。坐定後,顧罡韜一針見血地說:“你一定是因為我和你前夫發生業務關係在跟我較勁。”
“明明知道,為啥還問?明明是你有意跟我較勁,還把髒水往人家身上潑。給你當馬仔,就得長兩個胃。”
“噢,此話怎講?”
淘氣白了他一眼,說:“一個胃行使它的正常功能,另一個準備著喝惡水。”
古浪插嘴道:“言重了,言重了,重在溝通嘛。好不容易見到你人,老板心裏的一塊石頭就落地了。”他轉身對顧罡韜說,“你倆慢慢談,我辦事去了,你要是留不住陶部長,我也有辭職的可能。”
“好哇,你們商量好準備謀反?”顧罡韜朗朗地笑道,“臭小子快滾快滾,滾得越遠越好。”
古浪扮了個鬼臉道:“我這人還是個怪脾氣,你越想讓我滾我越不走啦!”
“真是個可愛的小夥子。”淘氣笑道,“你都快成老板的心尖尖了。他讓誰走,也舍不得你走呀!”
目送古浪遠去後,顧罡韜一臉嚴肅地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對於趙天星這小子,我還是有防備的。”
“是嗎?”淘氣驚訝地說,“我怎麽沒看到你有什麽防備?一開始我就極力反對,你像讓鬼給迷住了,背著我和他簽了合同。我現在還想不通,你那麽精明的一個人,為啥要找那種人合作?難道天下有錢的男人都死光了?實在要幹也行,那你為啥要讓他當法人代表,這不是明明白白把咱的桶往人家的井裏頭下!”
顧罡韜想了想,笑了:“這個批評我接受。”
“這個時代,你相信感情嗎?”淘氣用一隻手托著腮幫,像是自言自語,“人心隔肚皮,肚皮隔毛衣啊!”
顧罡韜朗聲笑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這個商品時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雖然要打些折扣,但我相信在我與趙天星之間,總有建立在多年友情基礎上的做人原則,既不同於男女情長,也不同於兄弟手足,可以說是一種男人的生存法則。我隻要照章辦事,按股分紅,就是給他姓趙的十個膽,他也不敢在我頭上動土!”
“這話不敢說得太早,正常情況下不敢,非正常情況下,他可是連皇帝買馬的錢都敢動!罡子,我就對你這一點最擔心。你不能固執己見,腸子太直是要吃虧的!”淘氣苦笑道,“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我和他生活了那麽多年,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啥屁。他腦門上明裏長著一雙眼睛,暗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你盯的是事業,他盯的是利益。你們做人、做事的方法不一樣。他有一句話常掛在嘴邊,叫‘四兩撥千斤,空手套白狼’,如果你對他的認識還停留在原來的基礎上,我擔心他遲早要把你這條大魚釣到嘴邊,甚至吞下肚裏。他骨子裏的壞水多著呢,福壽袋他是咋樣騙取秘方的,又是咋樣機關算盡倒閉的,你有我清楚?”
顧罡韜一言不發。
“作為她的前妻,也許不該說這些,可我清楚,你是個堂堂正正的好人,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我提醒你調查他們公司的背景並沒有摻雜任何感情色彩。再說,他對我跟你在一起一直耿耿於懷,弄不好他會報複你。”
顧罡韜打量著淘氣,問道:“你哪兒來的這份機敏?”
“是趙天星熏陶的!和他做了二十年夫妻,別的沒得到什麽,遇事先問個為什麽倒是習慣成自然了。他走出工廠後的所作所為隻有一句話,那就是沒幹一件人事!你和他共事,不僅要心明眼亮,還必須提高大腦的轉速。和他的合作必須建立在百分之百的正確之上,而失敗,有百分之一的錯誤就夠了。”
顧罡韜笑了:“如果老同學沒把我當外人,能否再點化我幾句?”
“這就讓我慚愧了。”淘氣自嘲地搖搖頭,“我的資格有限,充其量是個打工仔,哪敢對老板指手畫腳?”
顧罡韜撲哧笑了:“你呀,真是三天不見,當刮目相看啊,腦子裏的環環一天比一天多嘍。”
淘氣嘴唇顫動了幾下,想說什麽沒有說出來。顧罡韜拿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輕聲道:“淘氣,我要告訴你,這次合作不是件小事,其中的伸縮幅度很難匡定,所以什麽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趙天星在這方麵比我經多識廣,他願意跟我合作,絕不是為了標新立異,露臉揚名,可能有他潛在的動機。這個問題咱們暫時討論到這兒,公司最近的業務很多,你就好好處理,我要和古浪抽出精力研究投資問題,沒什麽大事你自作主張就是了。”
淘氣點點頭,不再爭辯。她腦子裏恍恍惚惚裝滿了問號,既懷疑顧罡韜的思路又懷疑自己的判斷力。她不願看到他的自信心受到重創,但除了照他說的去做,她對即將來臨的一切都無能為力。
顧罡韜理解淘氣的憂慮,畢竟這是一次超乎尋常的舉措。他站起身來,從公文包裏掏出一串鑰匙:“給,陶部長。”
“是什麽呀?”
“權力呀,一把是我保險櫃的,一把是辦公室的。公司的事你可以先斬後奏,有零星費用要支取的,記上賬就行了。”
淘氣迷惑地問:“這合適嗎?”
“合適!我開完這個競標會要飛一趟成都,去考察一下那裏的生態觀光園。我需要出去走一走,接觸一些新觀念,視角廣一些,思維方式多一些,認識和理解就會深一些。這些日子你就獨當一麵,感受一下當老板的滋味吧!”
“罡子……”淘氣欲言又止,她心裏翻起了波瀾,“你對我的信任,我沒法表達,我說不了漂亮話,隻想盡我所能幹些實事。我本來是跑龍套的,你硬讓我唱主角,唱砸了,我可擔當不起。”
顧罡韜付之一笑:“你是在跟我擺譜。公司的業務一天天繁多,你真要看著我累趴下?說句心裏話,我身邊聰明人不少,可能讓我信任的人卻不多呀!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就你而言,一顆真摯、忠誠的心,無人能取代呀!”
“我們是患難之交,做什麽都在情理之中。你現在是創業,必須得有精兵強將。”
顧罡韜笑道:“你真是越來越狡猾了,有話就直說,不要說一半掖一半。”
“你才狡猾呢!古浪在你心裏的分量還要我說,他能言善辯,沉著穩重,你難道沒感覺嗎?”
“厲害呀,我的陶部長!”顧罡韜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才幾天,你都成火眼金睛了。這小夥子在我跟前話並不多,我對他也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他身上充滿了一種沉默如金的意境,言談舉止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淘氣搖搖頭:“不僅僅是這些,古浪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夥子。他跟生人在一起總喜歡偏著腦袋,眯著眼,專注地聽人講話。無論什麽場合,他從不搶著說話,總是細心地聽著,待他說話時,也多是語言貼切,聲調舒緩,說話從不占地方,整個一個善良寬厚的小夥子。當然他也有另一麵,偶爾路見不平,那就是另一副光景:怒目圓睜,麵紅耳赤,聲調雖不高,那神氣卻很鎮人。我有時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怎麽覺得他跟你挺像,特別是發脾氣打架的時候,簡直跟你一模一樣。”
顧罡韜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淘氣:“關於他,你知道的好像不止這些。”
“這小夥子的眼神特深沉,似乎並不想讓人讀懂他。他的言行很有分寸,不過他畢竟還年輕,衝動起來也同樣不管三七二十一。”
顧罡韜拍了一下桌子:“說具體點。”
“對了,那小子激動時就像你這神氣,除了沒你拍得響,那眉毛一皺,嘴角一抿,鼻子一張,咋就那麽像呢!”
“別扯遠了,朝正題上說。”
“上星期六下班,他要我給他當參謀去買換季的衣服。我倆隻顧說話連身後汽車喇叭都沒聽見,等反應過來閃開之後,發現是一輛警車,那警察一腳刹車停在我們後麵,保險杠眼看就挨著他的屁股,我們還沒開口呢,警察倒伸出腦袋罵開了。”
“罵什麽?”
“不想活了!媽的!總之不堪入耳。”
“古浪呢?”
淘氣激動地說:“他呀,”擰身走到車窗跟前,指頭狠狠點在那家夥的腦門上:“看清楚了,我們走的是慢行道,你嘴裏吃屎了!”
“罵得好!那王八蛋該揍。”
“讓你說對了。那家夥惱羞成怒,大罵了一句,沒等第二句罵出口,古浪就猛地拉開車門,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從座位上將他揪出,左右給了兩拳,打得那家夥趴在了車頭上。”
顧罡韜睜大了眼睛:“這不是闖禍了!”
“是。沒幾分鍾,我倆就被110帶走了。”
“事情咋了結的?”
“還能咋了解,找趙小安唄。他要是晚去半小時,古浪就以襲警罪被刑拘了。”
“他又不是局長,那麽大的事能擺平?”
“當然還有我的周旋。”
“你這個同謀,我就不信不花個三千五千塊能擺平?”
“這你可估計錯了。”淘氣詭秘地一笑,乍起一個指頭,“不到一千,幾條煙就打發了。”
“那小子一月工資八百,你讓他這個月喝風拉沫去。”
淘氣狠狠白了他一眼:“哪呀!在公司他叫我陶阿姨,嘴可乖了,那阿姨能是白叫的?”
“你——”顧罡韜指著淘氣大笑,搞得淘氣不知如何是好。
顧罡韜催促道:“你花去的一千元,到財務上報了吧,別寫個鬧笑話的理由就行。”
“不行,哪有老板給職員報銷打架費用的。”
顧罡韜嚴肅起來:“你誤解了。這不是獎勵他跟人打架,是獎勵一種精神。”
“這真是自相矛盾。”淘氣猛地想起一件事,“對了,他還有個很有意思的綽號,叫螢火蟲。”
顧罡韜眼睛一亮:“螢火蟲?黑夜裏的星星之火,有意思。還有呢?”
淘氣想了想說:“我總感覺他像個偵探,一聽我講你過去的故事,眼睛都舍不得眨。”
“是嗎?”顧罡韜朗朗地笑道,“這小子是有幾分可愛。”
星期天中午,淘氣開著顧罡韜下放給她的普桑,不緊不慢地朝辛弦家開去。一路上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心緒難寧,腦海中浮現出了辛弦的臉龐,在這個人海茫茫的大都市裏,能保持這種親密關係的老同學已經為數不多了。車快到樓下時,淘氣撥通了辛弦的手機。
“弦子,我的車已到你家樓下了。”
“她來了。”辛弦用手捂住話筒對齊浩楠說。
齊浩楠接過手機,大聲道:“喂!陶部長大駕光臨,不會忘了我家的門朝哪兒開吧?”
淘氣聽出齊浩楠的聲音,先是一愣,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齊書記也知道回家啦,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好你個淘氣,看我怎麽收拾你。”
“久別勝新婚,我怕弦子說我沒眼色。”
辛弦接過電話:“都老夫老妻了,你別囉嗦,快給我上來。”
辛弦兩口子把淘氣迎進客廳,淘氣喘息著說:“看我這沒眼色的,你倆可不許在心裏罵我喲!”
辛弦握住她的手,笑道:“真是個淘氣,再過十年你還是你。”
辛弦穿著一身睡衣,素麵朝天。而淘氣最喜歡的正是她白淨的肌膚,端著茶杯的手指白裏透亮,豐富的表情中充滿著睿智。
“剛才我和浩楠正說你呢,這些日子罡子對你關照得還好吧?”
“沒錯,正因為他對我關照了,我對他的事才放心不下。”
辛弦微笑地打量著她:“上次來,你穿的是黃棕色相間的方格連衣裙,這次變成橘黃色了,是顧老板把你打扮得這麽惹眼?”
淘氣白了她一眼:“錯,他才不管女人的事呢!”
齊浩楠問:“貝貝學習還好吧?應該上……”
“上大三了。”淘氣答道。
“天星常看他嗎?”
“不!”淘氣搖搖頭說,“他根本見不著。”
“唉!”齊浩楠重重地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了窗下,“都搞的些啥名堂,顧此失彼啊。他摟著那洋媳婦,心裏也不知是啥滋味?”
辛弦憤憤地說:“你們是同學,你去問他呀,何必在這兒長籲短歎的。”
“我問他,要是在農村那會兒,我非一拳把他擂翻了不可。”說著又問淘氣,“罡子最近搞啥名堂?”
淘氣看了他一眼:“你別裝糊塗,搞那麽大的名堂還不是你的後台老板!”
辛弦插嘴道:“他整天這會那會,這兒檢查那兒慰問,把我和兒子都快忘光了。”
短暫的沉默後,齊浩楠對淘氣說:“你轉告罡子,說我回來開會了,明天上午我可以騰出大約一小時的時間,讓他到賓館大廳找我。”
“明天上午肯定不行。”淘氣有些為難地說,“他約趙天星和他的洋太太要草簽協議。”
“是嗎?還是那麽雷厲風行。簡直也太快了,沒見刮風響雷,雨點兒就下來了。”
淘氣笑道:“不如你現在就把他傳來。”
“嗯,是該把這家夥叫來。”齊浩楠說著拿起了電話。
半小時後,顧罡韜就風塵仆仆地跑來了。齊浩楠驚喜地迎上來,兩人見麵,照舊用拳頭擊一下對方的胸脯。
辛弦微笑地迎上去:“罡子,我們搬到這兒,你還沒來過,找得還挺快嘛。”
“嗨,齊浩楠的大名如雷貫耳,找他還不容易。”
齊浩楠握住他的手:“你呀,八十歲都這樣!”他轉身對辛弦說,“弦子,我現在可要向你揭發他的曆史問題。在金水溝看果園時,他就說你把清醒揣在懷裏拿糊塗跟我說話。”
“哎呀,老班長,齊浩楠可真不夠哥兒們。當初他舍命追你,眼睛都急出血絲了!要不是我這根氣管子不斷給他打氣,你這朵鮮花還不知會插到哪裏去呢!”
“別胡扯了!”辛弦上前揪住顧罡韜的耳朵,他索性亂叫一通。
一陣嬉鬧之後,顧罡韜衝著淘氣說:“咋坐到這兒擺開斯文了,我們是不是參觀一下?”
齊浩楠像是想起了什麽,拍了一下巴掌對淘氣說:“聽到罡子的叫聲,你猜我想起了啥?”
淘氣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倆穿一條褲子還嫌肥,我咋知道要放啥屁呢!”
顧罡韜明白齊浩楠要說啥,接過話說:“你肯定是說咱那年去黃河灘掏田鼠洞的事。”
“沒錯,沒錯,一個漂亮的女知青牽著一頭毛驢溜達,不遠處的地頭上傳來——爾——啊——爾——啊——的叫聲,那頭騷驢猛地一揚脖子,發瘋一樣甩開蹄子就跑了。”淘氣聽出他倆一唱一和,有意出她的洋相,猛地一下用手捂住顧罡韜的嘴。
齊浩楠笑得前仰後合:“太來勁了,太來勁了。我幾年都沒這樣開心地笑了。”他手舞足蹈著像個孩子。
“咱們的陶部長為了阻擋那頭尋歡的驢,死死抓著韁繩不放,被一個趔趄撂倒在地,滿身是土,臉紅得像猴屁股。”
淘氣趁齊浩楠不防猛撲過去,在辛弦的配合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快叫,快叫,我都忘了驢是咋叫的了!”
淘氣顧東管不了西,顧罡韜又開始嚷開了:“快看,快看,咱的驢真個懶蛋,還想讓人家背它!還說,這驢是咋了,還會耍戲法,剛剛還是四條腿,咋一下子就多了一條腿……”
淘氣滿臉漲紅,用手狠狠點著齊浩楠的腦門說:“那條腿是領導,連地都不挨,所以它想出就出來,想進去就進去。”
“好了,好了。”辛弦笑得快喘不出氣了,拉了一把淘氣說,“好了,好了,越瘋越沒邊了。”
顧罡韜打量著書房,讚許道:“看得出,你這櫃裏的中外名著能裝一車。”
辛弦揶揄道:“他嘛,當領導的,一套毛選,幾卷史書再加上兩本哲學、兩本經濟學,就夠了。”
“偏見。我還喜歡音樂呢,都要成鑒賞家了。”
“看不出呀,班長,是真的?”
“別以為我隻會吹幾下笛子,我現在可是交響樂愛好者。”齊浩楠停頓一下又笑著說,“暫時沒有這張文憑而已。”
“整天文山會海的,你怎會生出這番雅興?”顧罡韜一臉疑惑。
“不懂了吧,我車裏放了好些交響樂的磁帶,外出辦事,回家途中聽一聽,既休息又養神。”
顧罡韜詭秘地一笑:“有人給我講過你們當官的一個段子。從夜總會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裏,兩眼冒金星,看啥都是雙的,看冰箱兩個,大吼一聲,抬走!看電視兩個,抬走!看女人兩個,擺手叫留下。老婆哭笑不得,扶他上床,幫他脫衣,醉官迷迷糊糊掏出一張五十零塞到老婆手中說:你年齡大,五十零還打發不了你?”
一陣大笑之後,顧罡韜先止住笑,點著了煙,舒舒服服坐在沙發上,慢悠悠地說:“浩楠,當領導的不講政治不行,講政治嘛,就得講人生觀,講道德規範和人生價值,講‘五講四美三熱愛’。政治,弦子不是講不過你,是她不在那個權力階層,領略不到那個階層的利益和感受。她可以講藝術,講生活的感悟,講邪不壓正的精神境地。”
辛弦沉思道:“人類的悲喜劇就是這樣,在生活的浪潮中,人們喜歡趨同,隨波逐流。隻有那些能夠暫時駐足深思的人,才能贏得長遠和未來。人是為了思考才來到了這個世上的。但是,思考總是帶有痛苦,所以很多人寧願飄浮在閑散無聊的時光裏,消磨掉自己可貴的天賦,也不願意彎下腰來,為一樁嚴肅的事情做著長夜孤燈下的奮鬥。”
顧罡韜和淘氣的到來,使齊浩楠兩口子很興奮。大家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麵,就是到春節也很難湊在一起,往往是這個剛走,那個才回來。現在大家終於可以在一起無拘無束地談天說地了。
辛弦給淘氣遞上一塊西瓜,誇獎道:“這些年你進步真快,成了名副其實的大管家,還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有風度了。不知道那個狼心狗肺的家夥嫉妒不嫉妒?”
顧罡韜開玩笑地說:“浩楠,聽你老婆把淘氣誇的,你心裏這會兒有何感想?”
齊浩楠說:“沒事兒,我倆從小就狗皮襪子沒反正,再說了,淘氣從當知青那會兒就吃罡子的藥,她給罡子當老婆才最合適,每天打洗腳水、暖被窩,一定沒的說。哪像我在家沒地位,至今還是三把手。”
辛弦的臉紅了,狠狠在他背上捏了一下:“又胡說八道。”
淘氣的嗓門更高:“你們不會是拿我這個女光棍開涮吧?”
“誰敢拿陶部長開涮?”顧罡韜說,“身後追你的男人至少一個班,關鍵隻在於陶部長看得上看不上。”
顧罡韜說著說著,目光無意中停留在一個別致的小鏡框上,臉色立即陰沉下來。辛弦反應快,迅速用身子擋住他的視線:“罡子,桌子太亂,不知道你要來。”
顧罡韜沒說話,用手輕輕撥開辛弦,拿起鏡框,眼睛直直地盯著鏡框裏含笑的黛微。
辛弦從他手上奪過鏡框:“這是我倆畢業那天照的,已經發黃了。我總覺得她沒有離開過。”
“我也有她的照片,隻是缺一張合影。我從來不想拿出來看,有一種東西你們體會不到。”顧罡韜說。
“罡子,都過去了,越想越苦。走,我們喝幾杯!”齊浩楠說。
辛弦拉起淘氣進了廚房,忙碌一陣子,幾盤下酒菜就擺上了桌子。
齊浩楠給倆人倒了個滿杯,默不做聲地碰了杯,然後一飲而盡。顧罡韜說:“我們多少年沒交過手了?”
齊浩楠微笑道:“怎麽,又想挑戰?”
“挑戰也沒地方,咱們扳手腕吧。”
淘氣製止道:“你們還是省省勁吧!”她拍了一下顧罡韜的胳膊,“你倆永遠是一對好鬥的公雞。”
“算了,他們難得一聚,讓他們。
“你那口子整天都在耍手腕,罡子哪是他的對手!”淘氣口無遮攔。
齊浩楠毫不介意,隻管挽起衣袖:“我還就要和他比比看。”
顧罡韜笑道:“在農村那會兒,你摔跤沒勝過我,但總是屬於挑戰者,現在,你的銳氣真的不如當年了。瞧你一個富態相,渾身都圓得沒了棱角。”
“他整天出門坐車,進門開會批文件,能不變嗎?”辛弦說。
“你倆都說得沒錯。過去,弦子誇讚她的夫君是一隻展翅翱翔、搏擊藍天的鷹,一棵飽經風霜曆經坎坷的樹……”淘氣說。
齊浩楠看了一眼辛弦微笑道:“我現在確實是變了,變得啥都不像了,不是高爾基筆下的那隻搏擊雲天的海燕,也不是老舍筆下那隻為生存而掙紮的小麻雀,成了杜甫筆下那隻情係鄉土的歸雁了。在農村工作的時候,和農民在一起,不需要刻意裝飾,想笑就笑,想發火就發火。離開那麽多年了,它帶給我的是詩的意境,夢的牽繞,每當跟朋友談及它時,總是欲罷不能。現在不行了,整天開會,批文件,下級見了你笑的那麽謙卑,上級見了你不是打官腔就是批評……我現在已經沒有銳氣了。”
齊浩楠突然打住,轉換了話題:“該言歸正傳了。你的事淘氣都說了,罡子,你不是個商味十足的人,從這一點出發,你的思慮就比不過趙天星。不是我潑冷水,如果你執意與他合作,得記住坐在一起喝酒,可以稱兄道弟,作為合夥對象,原則就是原則。你不存心去算計人,不等於別人不算計你。我說這些,你可能會見笑,但一定得放到心上。”
“你說得很對。不過我不與他合作,也會與別人合作。我顧罡韜不找事,但也決不怕事。我是誠心誠意與他合作,沒有僧麵也有佛麵。就算他腦子轉得快,有再大的膽量,也未必敢對我使壞。”
“你可以男子漢大丈夫說一不二,趙天星可不是。”
“放心,我都明白。好了,咱們喝酒。”顧罡韜咬咬嘴唇,端起了酒杯,“弦子,你的廚藝可是大有長進啊!”
辛弦望望淘氣,兩人同時笑了。
“味道真的好嗎?”辛弦悄悄問淘氣。
淘氣邊吃邊回答:“太好吃了!”
這些日子的淘氣心煩意亂,臉上缺乏表情,而此刻的笑更顯出天真無邪:“來,弦子,咱們姐兒倆也幹一杯。”
聽說女士要喝酒,齊浩楠趕緊給她們一人倒了半杯。
“跟著當官的做娘子,跟著殺豬的翻腸子,你可是比以前的酒量大了。”放下酒杯,淘氣笑嗬嗬地說。
辛弦靦腆地笑了:“不行,不行,一喝臉就紅。”她那烏黑的睫毛遮住了眼瞼,俊俏極了。
淘氣的臉龐泛起了紅暈,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即端起杯子,那緩慢喝酒的動作著實有幾分嫵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