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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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地很快,她的肚子已經很凸起了。
    箱根是溫泉之鄉,翠峰環繞,熱氣蒸蒸,在穀口望去,紅色的寒緋櫻在白色的霧氣裏分外妖嬈。山下是一個靜謐的小鎮,街町窄小,兩旁建著黑白瓦牆的尖頂民居,大多還是那種老式的黑色格子窗欞。
    每隔幾米,街町就會出現幾個缺口,通過幽深的巷道曲曲折折地延伸到他們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要去哪兒啊?”禾藍抓緊了白潛的手,卻被他反握,他的手心溫溫暖暖,緊緊地包住她的小手,讓她沒有一絲空隙掙脫。
    偶爾一轉頭,還會發現他在看她,禾藍嗔道,“幹嘛這麽看我?”
    白潛輕笑,“好看啊。”
    禾藍往身上看了看。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浴衣和服,頭發鬆鬆地盤在腦後,隻留幾綹在耳側彎彎地垂下來,顯得更加溫婉自然。
    白潛笑著,軒眉微展,“別看了,我又不是在看衣服,我看的是人。”
    “瞎說。”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他攬了她的腰,帶著她走進偏僻的巷道,隻走了幾步,眼前就出現高起向上的台階,他扶著她慢慢走上去。禾藍想掙開他,“我又不是殘廢了。”
    “這樣我比較安心。”白潛霸道起來,她說什麽,反抗什麽都是無效的。
    禾藍隻好認命,讓他這麽攬著扶著。
    巷道深處,兩旁築著白色的牆麵,裏麵的樓房也是黑色瓦片堆成的尖頂,牆上垂下翠色的青藤。走了大約半個小時,才走到盡頭。巷子沒有封口,更遠的地方是被積雪覆蓋的廣闊土地,幾棵光禿禿的槐樹,中央立著一座紅色瓦頂方磚鋪地的神社。
    門口有個人一直等著,白色的和服,平靜的神態,像秋日裏的落葉一樣靜美。
    是謝明珂。
    禾藍的腦海裏一瞬間出現的是這個名字。不管是伊藤樞還是淩樞,於她而已,都是非常陌生的名。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雖然是大家族的少爺,出來身邊也不帶什麽人。站在台階上望著遠處的櫻花時,總有一種疏離矜貴的感覺,身邊有一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對他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攀談。
    這是巧合嗎?
    禾藍不清楚,白潛嗤之以鼻。
    他挽了禾藍,慢慢登上台階,走到謝明珂麵前,把他從眉眼到衣服打量了一遍,“你在等我們嗎?還是,事情已經有結果了?你願意告訴我們凶手是誰嗎?”
    “不是。”謝明珂的眉目和遠山的積雪一樣清冽明澈,不染俗世一絲塵埃,“她還在長盤山修道,大約要年底才回來。我現在見不到她,得等到那時才能征求她的意見。如果她願意,我會告訴你們,也會帶你們去見她。到時候,也希望你們把那個盒子還給我。”
    “好說。”白潛笑著,“我們就等那時候,就不用再看見你了。”
    謝明珂抬眼看了他一下,“你好像很討厭我。”
    “難道我應該喜歡你嗎?不說立場,光是你這張臉,這種眼神,就讓我無比討厭。”白潛切齒一笑。
    謝明珂似乎沒有明白過來,不願和他糾纏的樣子,顯得好脾氣。禾藍拉了拉白潛,然後道,“謝,那我們等著,希望我們不要做敵人。”
    “我也不想和你做敵人。”謝明珂對她微微笑了一下,語聲清靜柔和,白潛氣得心肝兒都疼,眉毛都在狠狠跳動。
    ——小白臉!
    進了神社,越過洞門,閑置的後院裏栽著一棵很大的寒櫻,深紅的花瓣,顏色像血,仿佛正在凝固。地上一片積雪,已經厚厚的很深一層,腳踩上去,凹陷出一個個腳印,偶爾踩到雪裏堆積的枯枝,發出“嘎吱嘎吱”的脆聲。
    謝明珂安靜地跪坐在一邊煮茶,一個冬天,他的頭發稍微有些長了,在腦後用一根紅繩微微束著,打理地很柔順,還有一些碎發順著發鬢垂下,滑過雪白晶瑩的耳垂。
    白潛越看他,就越覺得他是個狐狸精。
    “煮茶有什麽意思,不如來比刀吧。”白潛道。
    謝明珂抬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不喜歡打打殺殺。”
    “伊藤少爺,你手上的鮮血還少嗎?這話說出來,我都覺得假。”煮酒安天下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這是事實。”謝明珂不握刀的時候,還是像個文靜的少年,一雙手也像是做慣了插花和茶藝的。禾藍不想氣氛太僵,對白潛道,“我們還是回去吧,你不是要給孩子買東西嗎?”
    白潛的心情這才好一點,“我怎麽知道是生男還是生女。”
    禾藍道,“那就做兩手準備。”
    “是啊,現在生男,以後就生女,現在生女,以後就生男,左右都不會浪費。”
    他們互相笑了笑,鼻尖碰在一起,輕輕蹭了一下。禾藍向謝明珂道了別,拉了白潛就要出去。到了門口的時候,卻聽他忽然開口,“要比刀的話,那就來吧。”他放下茶餅起來,用幹淨的帕子擦了一下手指,慢慢走到庭院的中央,單手壓了壓和服下擺,把腳伸出木屐,隻穿著一雙白色的直筒襪站在雪地裏,輕輕踢開了鞋。
    黑色的武士刀從左手傳到了右手,微微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可是你自找的。”白潛鬆開了禾藍,穆棱從房簷上一躍而下,把刀恭敬地遞到他手上,迅速退到了一把,把禾藍護在戰圈外圍。
    謝明珂和白潛對峙著,慢慢移動身子,和服的領口是圓形的,開得很大,露出一截圓潤的後頸,皮膚也是蒼白的。
    白潛抽出刀的時候,帶出一道激光,謝明珂幾步衝了過去,腳下的步子細碎而迅速,緊窄的和服也沒有滯澀他的速度。兩刀交接,“鏗鏘”一聲,各自用了最大的力,刀刃在一起交叉成一個十字,兩人的臉隔著交叉的刀也湊得極近。
    白潛幾乎冷笑出聲,謝明珂臉色漠然,眼底也極不平靜,都有些微微泛紅。
    “嫉妒嗎?我知道你在嫉妒,你的眼睛裏有火。”白潛仿佛一個洞悉人心的魔鬼,把他的脆弱和彷徨都一一說出來,“有那麽喜歡我姐嗎?像你這樣無父無母、從小活在殺戮裏的人,沒有人關心,沒有人愛,心裏陰暗,從來沒有愛過人,也不會愛人。你隻是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美好東西罷了。”
    謝明珂不回話,寒冷的氣流竄遍了他全身,一種被窺探和直視的羞恥感襲上心間,他猛然發力,隔開了白潛的刀,反手一轉劃過白潛的肩頭。
    安靜。
    天上降下了大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肩頭。
    謝明珂的發繩鬆了,烏黑的頭發垂在白色的和服上,勉力握著手裏的武士刀,氣息非常不穩。白潛低頭一看,肩膀上開了一道口子,正汩汩流出鮮血,他的眸色深了深,也不再調笑,刀在手裏轉著換了個方向。
    “阿潛!”禾藍驚呼,想進場去,穆棱拉住她不讓她動彈,“沒事的,要動真格了。”
    “你的刀法是誰教的?”白潛在他身邊走著,恍若閑庭信步,雙目在他臉上仔細地探索。
    謝明珂反手甩去刀上的血跡,“沒有人教我。十年前,我也去過白黑城。”
    “隻有遵守遊戲規則的人,才能活下來。”白潛忍不住地側頭冷笑,“可是,我真的很想破壞。在我有生之年,我想再回去一次。”
    謝明珂驟然抬頭,眼中終於有些動容。
    每一個去白黑城的人,大多是有了不起的仇家、為了躲避外界的追殺,還有少數像他們這樣曆練的人。但是,也鮮少有人能活著出來。雖然規則上,出城後的人可以回去,但是,能出來的人,絕不想再回去。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裏交接,他的氣勢不自覺弱了一籌,以至於直麵而來的刀鋒到了眼前,才堪堪避過。白潛一擊失手,正好劈在地上,劃出一道弧形的刀波,借力轉身而起,一腳踏在身後的櫻花樹幹上,仿佛一片落葉般旋轉著掠出。
    勁力比之之前,更加迅猛。
    謝明珂把刀橫轉,和他直取麵門的長刀碰在一起,驟然發出一道火花。
    白潛在空中無力借勢,一腳踢在他的肩膀上,和他錯身而過。
    謝明珂背著身微微喘氣,回過身去,一綹黑色的發絲從他耳際緩緩墜落,掉在雪白的地麵上。
    ——那是剛才被對方削落的發絲。
    “我輸了。”他很坦然地說出來,眼神卻有些不平靜。
    低頭一看,膝蓋處也被劃出了一道細長的口子,和他剛才劈在白潛身上的口子一樣粗細,隻是長度寬了一倍。鮮血不斷滲出,染紅了雪白的和服,浸濕了地上的雪,他提起下擺一看,白色幹淨的襪子也髒了。姐姐愛上我
    發繩還掉落在不遠處,額前的碎發也很淩亂,遮住了他的眼睛。
    ——很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他的目光沉靜如水,收了刀,對白潛微微躬身,轉身就走。
    白潛忽然叫住他,“你也是從‘王’路上走出來的吧?”
    謝明珂回頭看著他,過了會兒,輕輕點頭。
    白潛看著他走遠,嘴角有了一點笑容,回頭攬了禾藍,“我們回去吧。”
    一路上,禾藍都不知道他在笑什麽,追問了幾句,白潛才用一種調侃的口吻說,“那個地方充滿了誘惑,居然有他這樣的情感白癡。”
    “說得你好像身經百戰一樣。”禾藍打開他的手。
    “你吃味兒啊?我怎麽可能?”白潛抱了她,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那個地方,的確很容易讓人墮落,不過,能從那裏通關離開的人,都是性格堅毅的人。不過,像謝明珂這樣什麽也不被影響的人,實在很少。乍一眼看著很淡然很深遠,仔細一接觸才發現——有點呆。
    想到這個詞,他忽然笑出來。
    “有什麽好笑的?”禾藍瞪他一眼。
    日子過得很快,禾藍的肚子越來越大,等到了深秋的時候,已經快要臨盆了。
    山穀裏被火紅的楓葉填滿,彌望而去,漫山遍野都是紅豔豔的,白潛看著喜慶,讓穆棱在屋子裏也插滿了大山櫻。
    謝明珂來過一次,隻是和禾藍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
    他的外表一如既往地平靜,隻是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在箱根東南部,有一座終年被積雪覆蓋的山峰,山頂卻開滿了粉色的寒緋櫻。山上的路很不好走,很容易迷失。謝明珂每次去的時候,身邊也不允許有別人。
    這一天早上,他又到了山頂,進了櫻花林中一個隱蔽的院落。
    這裏麵住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姑姑——伊藤青葉。
    院子裏落英繽紛,低於四周圍著的簷廊。有個中年女子安靜地站在廊上,穿著件青藍色的百藤葉織染和服,手裏拿著把折扇。她鬢邊簪著的珠花,也是極其樸素的。
    謝明珂每次來看她,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小時候他一直是一個人過的,姑姑照顧他,卻很少和他說什麽。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現在,已經年過三十了。
    “他們來了嗎?”伊藤青葉拜了一下手裏的折扇,眉目低順,進了敞開的和屋,在墊子上跪坐下來。
    謝明珂進去給她斟茶,也拂了下擺跪坐下來。
    茶水在杯子裏撞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和他清越的聲音一樣,“去年就來了,隻是,我還沒有告訴您而已。”
    “孩子,你的心很不平靜。”
    謝明珂知道瞞不過她,把這一段時間的事情都告訴了她,“……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為什麽現在,我一點也不快樂?”
    他想起那時候,伊藤青葉告訴他,她十幾年前和別人組成過一個團夥,把家族裏重要的東西落在了那裏,讓他動手去拿,他就去了。他到金三角的一個小鎮找到了那個叫周靜的女人,那個女人欠了一大筆錢,聽說他要幫她還錢,簡直喜極而泣。
    他裝成了那個女人的兒子,在她家裏住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很不習慣。
    雖然他在家裏也很孤單,但是,那畢竟是他熟悉的地方。
    在陌生的地方,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會坐在窗口,編織著族裏教習禮儀的姑姑偶爾教他的竹蜻蜓。
    姑姑的本名叫淩青葉,和他本來也姓淩一樣。
    他們家本來不姓伊藤,住在zg境內的一個小鎮子。記憶像枯井石台上不斷蔓延的藤蔓,在他的心裏爬上來。那時候,他還沒有出生,所以對那段記憶也沒有什麽印象,隻是聽姑姑口述。
    那是一個煙雨朦朧的小巷,偶爾也會走過丁香花一樣的姑娘。牆角的番石榴開得紅豔,鄰居家的石井裏也長出了青苔。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那個小鎮在姑姑的記憶裏變了味道,誰都在懷疑別人,誰都有可能背叛。母親的丈夫被拉到村口毒打,還被剃了個陰陽頭。因為他穿了一件西裝,所以被隔壁的孫叔叔告發,打成反革¥命。[黑子的籃球]實妹
    那時姑姑還小,坐在村口的台階上,母親抱著她。
    那個男人最後撞了牆,屍體就掛在村口的葡萄架上,直到風幹、發黴。
    最後,母親和姑姑遠渡東洋,嫁給了這個家族的少爺做續弦。
    他想,她應該是非常想念家裏的,那個回憶裏曾經美好的小巷,所以才鬱鬱而終。她死的時候,天上還下著霏霏細雨。
    從出生到五歲的時候,他在母親的陪伴下安靜地過;母親去世後,姑姑陪著平靜地過;後來,姑姑也出去了,他就一個人過。
    十五歲的那年,他去了金三角,偽裝成那個叫周靜的女人的兒子。
    雖然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來曆不凡,所以,即使在外麵潑皮耍賴,回來也不不敢對他大聲。
    大多數時候,他還是一個人的。
    至於父親……
    在母親的嘴裏,經常把那個死去的男人叫做他的父親,然後和他一遍一遍地講他。可是,他根本沒有見過那個男人。而那個生他養他的男人,卻常年在外,一年也裏沒有幾次相見。教習他禮儀的姑姑拉著他跪在廊下,等那個男人回來,就一直扯他的衣袖,“少年要叫‘様’。”
    到底誰才算是他的父親,他自己也弄不清。
    伊藤青葉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麽了,“不要傷心了,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謝明珂回過神,想了想說,“可是她不喜歡我,而且,她有孩子了,還有男人。”
    其實他想說,他一點也不傷心,就是胸口有些悶悶的。那些事情,都是姑姑在告訴他,沒有親眼見過,其實根本沒有一個大概的印象。沒有在乎過的東西,為什麽要傷心?就算要傷心,也是這從來不曾得到的錯過吧。
    “……她是常曦的女兒吧?”
    謝明珂點點頭,“她叫禾藍。”
    “那麽說來,她也可以算你的姐姐了。你姑姑我當年,和常曦也是很好的朋友。”
    “那為什麽……”他沒有說下去,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沒有再說,低頭捧起了那杯茶,“……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對不起她。”
    謝明珂翕動了一下嘴唇,終是沒有再問下去。
    當年那麽好一個小團隊,為什麽自相殘殺?難道是為了那批寶藏嗎?
    他在心裏搖頭。
    他去拿那個匣子時,姑姑從來沒告訴過他那份寶藏有什麽,也沒讓他取其中的東西,她也從來不是貪財的人。至於毒品……她也從來不碰毒,更不可能和毒梟合作,傷害自己的夥伴。
    事情讓他越來越看不清。
    禾藍……
    禾藍……
    ……
    那個時候,她本來可以殺了她的,但是沒有動手。因為一念之差,他現在下不去這個手了。他有時很茫然,也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青銅羊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
    小白不白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1-16 22:20:41
    小白不白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1-16 22:20:59
    你們是不是在催我蒸出包子啊~~真滴好破費啊,表再投了啦,求留言啊~~~_(:3」∠)_
    包子很快就蒸出來了,是男是女自己猜~~~【拍死!!】
    謝的身世就是這樣了,他那種性格也和這個很有關係啊,算不上慘,但是,我寫的時候就是有種唏噓的感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