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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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我好像要被逐出師門了 !
    修士與魔物勢不兩立,這是正魔兩道公認的事實。
    各大宗派年年教導新弟子說:修真界靈氣充沛,魔界諸惡垂涎已久,隨時可能舉界來犯。
    實際上呢?
    冥遲在魔界待得好好的,姬妾在手,寶器等摟——雖說各類福利因蕭大人上位而打了對折——但是,魔物多想不開才會費心費力覬覦一塊魔晶都沒有,偽善君子多如狗,年年修煉留課業,不結道侶不雙修的修真界啊。
    依眾魔看來,三百年前神魔之戰,隻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當年老魔主辭世,尊位更迭之時,不小心出了點岔子。冥遲為了避禍,隨眾湧入修真界。
    那時魔將們想得挺美。到隔界鄰居家串個門,稍微交點借住費,眾魔圈塊地自娛自樂,等自家風頭過去,再廣邀各宗門大佬辦個踐行宴,最好能共賞靈界小仙女的秧歌之舞,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依依惜別,多和諧,多美好。
    結果呢?
    修真界小輩委實沒見識,遇上樣貌脫俗的低階魔物隻會瞎咋呼。
    試想,眾魔滿懷欣喜拜訪鄰居,人家隨地亂跑的熊孩子盯緊自己,又震驚又悲憫又詫異,換你氣不氣?
    小魔也有尊嚴!
    有尊嚴的兩家熊孩子不出意外打起來了。
    魔將起先想勸架,低階修士們怒斥對家以大欺小。那些個小輩法力不行,嘴力驚人,嘲得一眾魔物親身上陣,讓他們見識了一把什麽叫以大欺小。
    凡人修士最不好欺負,揍了小的來了大的,趕走大的來了老的,護短惡習展現得淋漓盡致。
    修士護短,魔界好麵,兩方不服怎麽辦?繼續打啊!
    打到後來兩家元氣大傷,魔界那檔子破事算過去了,眾魔一合計,再打不定要出什麽事,趕緊跑吧。
    第一次神魔大戰,修真界慘勝。
    從此斷情司大佬將魔界眾生的醜惡嘴臉寫進教科書,弟子入門必先背一段弑魔誓詞。其他老牌宗門受其影響,紛紛如此教導新人弟子。
    魔界的名聲,就這麽臭了。
    然而三百年來,壓根沒一位魔物踏足修真界。
    其實修真界對魔物來說,算不上好去處。
    靈氣於修士是大補,於魔物好比重度塵蟎。
    冥遲第二次擠入中洲,差點因撲麵來的靈氣窒息。他重重喘氣,眼珠滴溜溜轉一圈,瞄向右首清俊的側影。
    魔界待久了,蕭解羽跟魔物沒有兩樣,經脈自發排斥起五行靈氣。
    冥遲還有點齷齪心思,樂嗬嗬等蕭大人如他一般出糗。
    不想魔修指尖掠過兩點黑芒,周身籠上修士見不著而亮瞎冥遲眼的魘氣。
    冥遲又想給他跪了。
    這哪裏是魘氣!這分明是無數低階魔物聚斂的魔脂魔膏!是天魔處心積慮蓄養,藏著掖著不願示人的極品魔晶!竟然走幾步燒一塊!如此暴殄天物,你的羞恥心不會痛嗎!
    蕭大人窮奢極欲的羞恥心不痛,冥遲暴露在外的肌體十分痛。
    他果然見不到魔界明天的太陽了。
    冥遲暗自神傷,蔫蔫地跟在蕭大人身後,從湘州趕到間萊州。
    照接到的情報看,妖獸大多往西洲逃竄,同他們此行方向截然相反。
    冥遲心說蕭大人對修真界比他熟,可能想驗證一下東西洲球形相連的荒誕假說,便心安理得往洲陸最東端溜達。
    蕭大人一路避開修士,專挑人煙稀少的荒山野嶺下腳。
    冥遲看他優哉遊哉的模樣,終於覺出不對。再這麽閑散下去,等妖獸下完三窩崽他們還在山間踩靈田呢。冥遲諂媚笑問:“蕭大人,咱們要往哪邊去?”
    蕭大人不言,繼續往前。
    冥遲壯起膽說:“您可答應了主上,要追捕妖獸的。”
    蕭大人摸了摸腕上絲帶,又燒掉一塊極品魔晶。
    冥遲心痛不已,盯著腳底下那片灰燼說:“您在魔界時日尚短,可能不明白上古妖獸有多緊要。蕭大……”
    蕭大人止步,比個噤聲的手勢。
    冥遲立時閉嘴。
    他們身處一方山穀。
    四麵八方陰風陣陣,鳥鳴和風吹枝葉的聲音卻完全消泯。
    比魔界更沉靜的死寂。
    不知過去多久,山坳盡頭闖入兩名跌跌撞撞的人影。冥遲五感敏銳,轉瞬嗅到極清淡的血腥氣。
    他有些興奮。
    那人影看著像道修,身上手中係的拿的都是法器,搶過來夠他多置辦兩三個宅子。
    痛打落水狗這種事,冥遲萬分熱衷,興奮之餘,望向蕭大人的視線一下子無比熱切。
    蕭解羽不動,冥遲不敢動。
    兩名道修像在躲避什麽人物,撿了個隱蔽處藏匿。
    肥羊近在咫尺,冥遲巴巴瞅著蕭大人。
    蕭解羽仍沒有動作。
    半刻之後,遠處現出一名妖修,直直往道修藏身處掠去。
    道修將入虎口,還有心思斥責妖修不講道義。後者懶得廢話,欺身便要搶奪寶物。製住道修前一刻,妖修突覺不好,多年刀尖舔血的直覺迫使他飛身後退。
    原本站的那塊黃土陡然裂出巨口,橫亙在山路中央。
    妖修下作勾當做慣了,想找他尋仇的人多如牛毛,他立刻鎮靜下來,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斷枝斫裂的細碎聲響此起彼伏,妖修猛然回身。
    身後逆光矗立一道人影,寬袍廣袖勾勒得身骨出奇清瘦,微風行過便要折了腰身。妖修看定了他,分明覺不出真氣波動,不知為何陣陣膽寒。
    妖修印象中沒這號仇家,試探道:“不知尊駕高姓大名?”
    兩名重傷修士一見來人打扮,以為他同為道修前來相助,大義凜然道:“道友,你的好意我師兄弟二人心領了。這孽障乃是化神修為,我看你尚未築基,還是早些離去,免得……”
    那人分神應道:“閉嘴。”
    道修堂皇話沒講完,很是委屈,慢慢抿緊嘴唇。
    蕭解羽上下掃一眼妖修,目光落在他腰間儲物袋上。妖修見識廣博,看出這人並非正道,側身掩住儲物袋,指向道修說:“這位道友,他倆手中法器可不是凡品。這樣吧,見者有份,咱們五五分?”
    道修憤憤然說:“以為誰都像你一樣不要臉皮?這位道友渾身正氣,怎會與你同流合汙!”
    冥遲在一旁聽著,不由哀歎起道修的眼力。
    道修看不懂冥遲和妖修同情的目光,猶自滔滔不絕讚揚道友如何品性端正才高德厚,一句話翻出花樣講了十來次。
    蕭解羽簡直聽不下去,橫眉瞪他:“滾。”
    道修再次委屈地抿緊嘴唇,腿腳十分麻利,彼此攙扶著溜出山穀。
    到手的鴨子飛了,對麵這人不知是狼是虎,妖修臉色變了兩變,終是笑道:“閣下有何指教?”
    對麵那人目光涼涼地黏著儲物袋,答案不言自明。
    妖修摸不透對方底細,不願拱手送出寶貝,悄悄勾動指節。
    冥遲眼前白光一閃,啥玩意沒看清,膽敢以人犯魔的妖修便淒慘地倒地不起。
    蕭大人沒奪人性命,隔空取來儲物袋,翻檢裏頭堆積的寶物。
    仙器,靈器,丹藥,咒符,靈石。地上堆起一把一把天材地寶,冥遲看直了眼,竭力克製跪地叫爹的衝動。
    妖修仰頭望見蕭解羽腕間翻飛的翠色綢帶,終於記起這人是誰。
    錯失那件上品仙器,是他百年以前最大一樁憾事。
    他掙紮著爬坐起來,皮笑肉不笑說:“小兄弟,今日你師尊不在?”
    蕭解羽動作一頓,緩緩垂低眼簾。
    妖修當初使了些伎倆暗算那位高階修士,這會兒有意故技重施,拖長語調說:“你大概不知,他早已魔氣入體了吧?”
    蕭解羽正眼望向他,神情辨不出喜怒。妖修繼續說:“你也不知,我當年曾在他神魂之中埋下一顆魔種……”
    對麵沉靜的眸光泛起波瀾,妖修等的便是這個時機。
    冥遲忙著覬望地上那堆寶貝,眼前忽的魘氣衝天。一抬眼,妖修偷襲未果身先折,再次倒地不起。
    他抽動嘴角,直想狠狠踹那混賬兩腳。
    蕭大人揍你,乖乖挨打就好,作什麽妖!
    多駭人的魘氣!不曉得燒了多少塊魔晶!感情不是修真界的東西這混賬玩意不心疼對吧!
    蕭解羽燒完兩把魔晶,從儲物袋中摸出一隻玉鐲,仔細擦淨玉鐲沾染的塵灰,一邊輕撫玉石一邊發怔。
    冥遲隨意瞥一眼,玉質尚可,跟凡間產的暖玉沒多大區別。他又想道,能入蕭大人的眼,肯定非同一般。他打起精神觀摩,半天瞧不出珍貴之處,忽然想到蕭大人珍視那色澤別致的腕帶,腦中靈光一閃,心說原來蕭大人偏好這類不中看不中用,藥修唧唧的古怪飾品。
    他想通此節,諂笑說:“大人真有眼光,這玉鐲一看就不是凡物!”
    冥遲沒指望不走心的吹捧能換個好臉,結果蕭大人偏頭笑道:“不是凡物?”
    冥遲微微一怔。
    看慣了魔修疏淡的隱忍冷肅,他似乎早就忘了,相比千年萬年化出神識的魔物,蕭解羽隻是一名三百餘歲的凡人修士。
    此時唇角含笑,眼角眉梢漾出喜色,竟無端顯出幾分少年應有的意氣與神采。
    或許,蕭大人並非生來就是……諸魔恨不得生啖其肉喊打喊殺的魔界泥石流?
    冥遲認真思考這句話的可能性。
    妖修作死未遂,嘶聲吼道:“魔……魔修!你莫要得意,我已傳訊給禦虛……”
    “哢”。
    沉迷歌姬愛好和平的冥遲聽見聲響,心尖微顫,連連後退。
    蕭大人不僅是魔界泥石流,當年一定也是修真界泥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