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作者是修文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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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我好像要被逐出師門了 !
    淩波仙君的氣息消散於幽冥殿,蕭解羽心中疑惑,詢問是否要返程查看。師尊好似早有預料,囑咐他催動飛舟,盡快趕往東海之淵。
    師尊說得鄭重,蕭解羽全力施為,飛舟一忽兒行至千裏之外。
    東陸情狀比南地慘烈得多,妖修骨骸與鬼修殘魂隨處可見。一場又一場大雪裹覆山川河流,雪原純淨蒼莽,掩蓋了其下累累屍骨。
    一路慘狀,實在令人側目。
    師尊神情愈加凝重,蕭解羽不由收起玩鬧的心思,飛舟行得更快了些。
    過了鬼窟山,前方就是東極海。海岸巨浪排空,幾與山巔等高。
    依仗鬼王一絲精魂,師徒二人強行闖入海淵。海底暗流更甚海浪波濤。蕭解羽尚能抵抗禁咒,玄微一無真氣護體,二來心境波動,饒是勉力支撐,神魂仍有潰散的跡象。
    蕭解羽看得心疼,方湊近幾步,師尊說得:“別靠太近。”然後顧自衝開禁咒,一手搭上脈搏,虎口扣緊腕骨掐按。
    蕭解羽跟在他身後,悄悄皺眉。這兒充斥著陰氣、鬼氣、妖氣,條條縷縷混雜淩亂,其中一絲被海水衝散,仔細分辨竟與凡間宮廟留的有些相似。
    意識到這一點,他胸口氣血翻騰得厲害,麵對前方背影心猿意馬。
    師尊穩步向前,蕭解羽屏息凝神,從海浪中尋出那道氣息。源頭是一件楔形法器,像是某件布陣的用具,他施力取來封入儲物袋,身骨頓時鬆快許多。
    等見到海淵深處並排擺列的玉棺,蕭解羽倒不覺稀奇。棺槨用材與他們前幾日在雪洞中見過的一樣。一副一副數去,玉棺二十有八。
    前麵那些裝著化骨的屍骸,有的少了一兩根肩骨肱骨,第二十八副裏頭隻剩衣袍發冠。
    玄微道:“鬼王說,魔界與冥界一樣,依靠魔神屍骸保養魔氣。”
    蕭解羽接道:“上任魔神屍骸不知所蹤。於是三百年前,魔界魔氣將盡,群魔被迫逃離魔界。”
    徒弟難得正經起來,玄微目露讚賞之色:“如此,才有了神魔大戰。”
    蕭解羽忖量一番,道:“您猜,如果鬼修妖修全湧入修真界,會不會有神鬼大戰,神妖大戰?說不定百年以後,道修不止與魔修勢不兩立……”他彎眼直笑,“極可能要遇鬼滅鬼,遇妖降妖?”
    他想起雪洞中另外一列玉棺,神采轉暗:“或許修真界與魔界、冥界並無不同。我們以為修士可以渡劫成仙,實際上,他們飛升之時……”
    蕭解羽頓了頓,眉宇難掩憂色:“便死期將至。”
    玄微麵色不變:“修士飛升之後,屍骸催生真氣,供養尋常修真者修煉。所以,大乘期修士越多,修真界真氣越稀薄。直到有人再次飛升,屍骸催生出新的真氣,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魔神和冥後斷了傳承,等到第二十八位修士飛升,又當如何?”他望向玉棺中繁複的衣袍,語調竟有些森然,“魔界無魔氣,冥界無陰氣,修真界無真氣……六道滅族,世間隻餘信奉神明的……凡人?”
    蕭解羽怔愣許久。
    他從未見過師尊這般神色。
    他想起有人說歸元宗玄微真人冷心冷情,對待眾生萬物皆漠然視之,能觸動心神的,估計隻有那位入了魔的弟子。
    而此時,師尊橫眉冷目,無端生出久居上位的威嚴,仿佛舉手投足可執掌天地。距離他何止萬裏之遙。
    蕭解羽道:“我有話……想問您。”
    麵對自家弟子,玄微臉色稍霽,溫言道:“直說便是。”
    “淩波仙君曾喚您……”蕭解羽翕動嘴唇,回想方才所見,眼前景物混雜一片,惝恍迷離。
    心緒又慌又亂,他改口問道:“您,為何修無情道?”
    玄微道:“沒有緣由。”
    “有人說,無情道可以抵禦魔氣……”蕭解羽不敢錯過師尊每一個表情。
    身前之人眸光明滅,他分明從中尋出譏誚和冷嘲。
    玄微問:“誰告知你的?”
    “大約,以訛傳訛吧。”蕭解羽且憂且懼。
    他的師尊天資卓絕,若將來以無情入道,渡劫飛升……他該不該阻攔?師尊要做什麽事,他攔得住麽?
    他不欲多談此事,強顏笑問:“依您所見,冥後為何不知所蹤?”
    玄微吐露二字:“仙界。”
    起先蕭解羽曾懷疑淩波仙君,又覺得不大可能。師尊斬釘截鐵,他疑惑道:“為何?仙界全是些仙子仙君,隻靠仙氣過活,要陰氣有何用?”
    徒弟問話傻氣,玄微無奈道:“你以為,五行靈氣除了入體,沒有旁的用處了?”
    蕭解羽眨眼,目光茫然,滿臉寫著:“不然呢?”
    “比如,竊取魔氣,逼得魔物修士殘殺死鬥。再比如,”玄微揉揉手腕,一字一句道,“以陰氣做餌,引誘鬼王做些下作事。”
    “您……”蕭解羽仍是驚疑,“為何肯定……是仙界?”
    玄微不答,轉念說:“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了。”
    回程比來時悠哉。
    玄微入定調息。蕭解羽抓了一把雪球,握在手心捂化了,到底沒敢砸向師尊。
    他靠在師尊身旁席地而坐,側目凝望,忽然想,修士修煉需要真氣,大不了以後帶師尊去魔界,要真氣沒有要魔氣稀薄,無情道壓在身上,總不可能飛升了吧。
    越想越覺可行。蕭解羽定了心,想靠近些,手臂不知不覺虛虛環住師尊的後背。
    掌心還沒落上肩膀,師尊緩緩睜眼。蕭解羽連忙縮回手。
    玄微吩咐說:“你去妖宮,問冥遲可有異常。”
    “我?”
    “嗯。快去快回。”
    蕭解羽頓口無言。
    “您呢?”
    “回酆都。”玄微記得安撫弟子,“有要事與鬼王相商。我抽不開身,麻煩你去妖宮一趟。”
    “抽不開身?”蕭解羽沉下臉,言語頗為狠厲,“還是有事瞞我?”
    徒弟言行失常,玄微仔細瞧他麵容,也沉下臉說:“誰讓你碰仙界的東西?”說罷想絞滅他儲物袋裏存留的法器。
    不料蕭解羽狠力扣住他的手腕,唇舌靠近食指,輕輕一舔。
    玄微因軟滑濡濕的觸感而頭皮發麻,被迷了心智的四弟子探出舌尖舔吻掌心,輕咬指縫,含糊道:“您的手,好冰……”
    意亂之際,蕭解羽抬起眼眸,心口重重一跳。
    師尊垂眼看他,眼神之冷淡,猶如寬宥一件死物。
    他顫顫鬆手,低眉問道:“現在便去?”
    “你做事,還需問我?”玄微取出方帕,一點一點擦拭手心。
    蕭解羽抿唇,磨蹭著跨出飛舟,走前悄悄往師尊經脈裏注了些魘氣護身。
    妖宮說遠不遠。
    蕭解羽隨便找個妖兵,報上冥遲的名字。小妖駭得方寸大亂,呼朋引伴將“禍患”冥遲請了出來。
    冥遲換了一身打扮,衣裳是最豔的正紅色,腰間胸前叮呤當啷掛著十來樣寶器。
    蕭解羽心說可不得了,得趕緊辦完差事回去看師尊洗洗眼睛。
    “蕭大人~”
    天魔順手牽了寶貝,心情甚佳,語氣十分蕩漾。
    “要你查的事,妥當沒有?”
    “當然妥當啦。我辦事您放心。”冥遲扯鬆衣領,目光在胸前塞的寶器間轉了幾圈,摸出兩樣交到蕭大人手中。
    “這件,大概四十年前,仙界送來的,不曉得有什麽用。這件,十年前的,說是能造勞什子陰氣。”
    蕭解羽問:“還有別的消息麽?”
    冥遲歪頭思索,道:“雜毛雞到修真界養傷,有好幾年神智盡失。聽說是淩什麽仙君相助,他才回複修為的。還有,冥界被奪的法器,除了穩固洲陸,最大的作用是隔絕陰氣。”
    蕭解羽想到一事,又問:“當年魔界魔氣盡失,是怎麽回事?”
    冥遲尷尬道:“這等糗事,不大方便出口吧……”他嘴上說不,心裏毫無愧疚地賣了上任魔神大人,嘻嘻笑道,“事情是這樣的。咱們老魔主啊,三百多年前看上了一位魔姬,賣了幾年力,生出了咱們這一位主子。”
    “您不知道,曆屆魔神從沒有誕生子嗣的先例。結果,咱們主子一出生,上任魔神大人整個魔不好了,病殃殃的,眼看命不久矣。他囑托我們扶主子上位,送主子一樣什麽東西,自己去了埋骨之地,咱們就沒見過他了。
    “壞就壞在,魔神大人留下的那樣東西,不知被哪個挨火燒的偷了。魔界一日不如一日,七絕殿哥幾個沒法子,這才到修真界去避避難。”
    蕭解羽問:“後來怎麽回去了?”
    冥遲訕訕道:“您知道嘛。禦虛宮歸元宗修士忒厲害,打得我……打得他們抱頭鼠竄,可不就麻溜滾蛋了麽。”
    蕭解羽問:“如今魔氣恢複正常了?”
    冥遲點頭,又搖頭:“算,也不算。當年仙界一位大人到魔界看望主子,不曉得搞了什麽名堂,主子活轉過來,七絕殿漸漸有了魔氣。但,比以往稀薄的很,普通魔物根本沒法修煉成地魔。從此魔物都不大修煉了,沒事就擺擺宴會,唱唱歌跳跳舞……”
    說到這裏,他情緒低沉了些:“蕭大人,我,包括七絕殿其他任何天魔,真的曾經存了害您的心思——您知道我們為何針對您麽?
    “您是凡人,也是魔修,您天賦卓絕,隨隨便便可修成化魔。但魔界不比往初,已經養不起化魔了。我們,真的怕啊,萬一魔氣再被消耗幹淨,還能指望仙界繼續施以援手?
    “在你們修士眼裏,魔界是汙穢之地。於我們來說,中陸隨便一小塊領地,哪怕拿整個修真界來換,我們也不樂意啊。”
    蕭解羽極少見他正經的樣子,聽他話中所言,沉默良久。
    冥遲直直看向蕭大人,認真道:“但其實,您幫著主子收攏東海西岸,探查了好些秘境,我們都是感激您的。您對我們來說,就好比……天邊那輪皓月,沒了您,魔界怎麽入夜,咱們怎麽好摟著姬妾逍遙快活啊。”
    蕭解羽笑道:“慣會胡言亂語。”
    “您過獎。”冥遲撩起裙擺拿出枚靈果,在胸前擦了擦,邊啃邊問,“冥界特產幽冥果,美容養顏,來一顆麽?”
    蕭解羽木著臉移開視線。
    辣眼睛。
    冥遲過完溜須拍馬的癮,就見蕭大人臉色巨變,猛然望向南地。
    他盡小狗腿的職問道:“怎麽啦?”
    “繼續探查,有消息報去酆都。”蕭解羽撇下冥遲,腦中混混沌沌。
    留給師尊護體的魘氣,忽然間全無感應了。
    他不敢想象發生了什麽,暗罵自己怯懦。師尊煩他,又不會真心氣他,死纏爛打跟著便是,要什麽臉麵。
    萬一……
    不會有萬一!
    魘氣轉到極致,風馳電掣趕往酆都。
    幽冥殿中,先前那小鬼修還在灑掃庭除,乍一見午時跟在玄微真人身後的弟子,剛露出笑臉,就被蕭解羽身周煞氣嚇得閉緊嘴唇。
    蕭解羽拎起她的衣領問:“我師尊呢?!”
    鬼修嚇狠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蕭解羽緊皺眉頭,推開她舉目四望。
    魘氣就在這兒失了感應。鬼王怎有膽量加害歸元宗的人?
    他極力平息恐慌,仔細查探幽冥殿每一寸角落。鬼修回過神來,怯生生說:“玄微真人在那邊偏殿。”
    蕭解羽順她手指方向,瞬息撞開朱門。人還在裏間,他深吸幾口氣,不想讓師尊見到自己失儀,簡略整了整衣冠。
    內室響起鬼王氣急敗壞的指責。
    “好你啊!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給我說句準話,這事應是不應!”
    鬼王等不到答複,愈加暴躁。蕭解羽麵無表情捏緊五指,一把推開房門。
    魘氣尚未將偏殿砸個粉碎,鬼王見到蕭解羽,指向他激動道:“今日你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就現在,必須跟他行雙修大典!”
    蕭解羽被這話砸懵了。環視一圈,師尊端坐尊位,手中執一卷古籍描畫,對鬼王驚人之語毫無反應。
    “本王威脅你!再不應話,就……就綁了這小弟子,送去給妖神嚐嚐鮮!”
    ……連冥遲都搞不定的妖神大人。
    蕭解羽快步擋在師尊身前,道:“鬼王大人請回吧,歸元宗的人不怕威脅。”
    “歸元宗”三字咬得極重。鬼王巍然不懼,昂首道:“這裏是幽冥殿,萬事我說了算!哼,你們可想好了……”
    鬼王正放狠話,玄微問四弟子說:“有什麽消息?”
    蕭解羽應道:“兩件法器,一樣……”
    這兩人權當自己不在,鬼王憤然道:“混賬!”然後大手一揮,召來一溜鬼修,“把雙修大典的儀仗收拾好了,送玄微真人,和這個誰,換喜服!”
    幽冥殿七情陣凶得厲害,鬼王又一直咋咋呼呼,玄微心緒紊亂,揉揉額角,說:“這等大事,沒有他人做主的道理……”
    “那你自己說,願不願意?”
    “不願。”
    一沒請師友二不在歸元宗,雙修,搞笑呢?
    蕭解羽聽得這話,回身以手撐案,與師尊相麵而對。肩腰漸漸壓低,迫得玄微往後不住傾身。
    “您不願與我雙修?”
    師尊沉默,蕭解羽自他眼中讀出二字,不願。
    蕭解羽笑道:“鬼王大人請回吧,喜服用不著你們伺候穿戴。”
    鬼王行事極有效率,一溜鬼修走了,喜服留下了,門鎖上了,銅爐裏味道奇特的香,也點上了。
    師尊常穿素衣,蕭解羽曾想,他著紅裳是怎番光景。
    “您為何不願與我雙修?”
    玄微一忍再忍,傻徒弟步步緊逼,他幹脆搬出一戳就破的偽裝:“你我相見不過數日,我當然不願與你雙修。”
    蕭解羽顯然一愣,柔聲問道:“那您,願意與誰雙修?”
    玄微暗惱這人得寸進尺,側麵拋出一句:“修真界都說我與魔界那位弟子……兩情相悅。”
    “可世人所說當不了真。”蕭解羽屈膝仰望師尊,“您是否心悅那名弟子?”
    玄微徹底惱了,闔眸入定,再不理會這人。
    蕭解羽伏在案邊,支著下頜凝視師尊。熏香味漸漸濃鬱,微甜,稍膩。他聞不慣這味道,有些暈眩,心跳得越發快。
    他輕數師尊蝶翅般輕顫的眼睫,心頭那股燥熱逐漸壓過理智。他輕吻眼前交握的手背,輕吻色澤瑰麗的臉頰,輕吻時刻記掛教誨他的唇。
    細碎的吻落上唇角眉心。他想親吻那雙永遠包容他的眼睛,鴉黑的睫羽顫得越重,驀地漾開盈盈水光。
    師尊一手按低他的肩膀,轉瞬間天翻地覆。再睜眼時,後背是冰涼涼的桌案,身前半邊是揉散的衣領,半截是冷玉般溫潤的頸項。
    唇齒,吐息,胸膛,緊密相貼,彼此交纏。似乎想借此鐫刻某種超脫神魂的印契。
    掌心滑向腰際,卻在解開衣帶前一瞬匆忙靜止。
    他看到師尊撐高臂腕,聽到低低啞啞一聲呼喚。
    “解羽……”
    窗牖拉開一條細縫,隨後因風雪猛開猛放。狂風吹散甜香,鑽入暖閣尋主的小貂歪頭打量兩名主人,細弱地叫喚。
    玄微挺直腰身整理淩亂的衣袍。蕭解羽暗歎,心底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意。
    空蟬居那香,據說效果極佳,一炷香時間便可成事。鬼王在主殿轉悠兩三圈,先前那侍衛來報,有重大進展。
    鬼王忙問是何進展,侍衛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您先聽哪個?”
    “好消息。”
    “空蟬居買的藥過期了,頂多見效一刻鍾。”
    鬼王皺眉:“這算什麽好消息?”焦心,又得想別的法子助攻。
    “因為壞消息是,空蟬居真假藥摻賣,我們點的那爐好像是狂暴丸。”
    ?
    鬼王木然道:“點燃之後,與睜眼初見那人不死不休的狂暴丸?”
    侍衛應是,鬼王比吃了狂暴丸還暴躁:“說過多少回便宜沒好貨!幽冥殿要用的東西也敢以次充好?年年給你們上報的單子不夠用嗎?!”
    侍衛說:“真怪不上屬下。聽說修真界靈脈枯竭,幾十年前開采的靈石全成寶貝了,冥幣不值錢,修士都不願意換。”
    “行了行了,先去看看情況。出了岔子有你們受的!”
    鬼王領著大部隊浩浩蕩蕩前往“雙修房”,先禮貌叩了兩下門,久無人應聲。眾鬼撞門而入,玄微真人和衣臥於榻上,那名小弟子已不見蹤跡,房內倒是有隻軟綿綿的小貂。
    眾鬼:“那道修難不成也是妖精,化作原形了?”
    小貂靈智有限,聽得懂“妖精”和“化形”,眼珠滴溜溜繞鬼修們轉,努力想化出人形。
    “遲遲。”
    主人呼喚,貂崽躍上床榻,同玄微一般背對眾鬼。
    鬼王直言問蕭解羽何在,側臥那人仍不應。前腳被逼著雙修,後腳憋氣不想理鬼,鬼王挺理解他,但答應仙界的事還得辦。
    他清清嗓子問:“您身邊那位小弟子呢?”然後自說自話,“這一位不在,還有別的任您挑選,我這就讓人傳訊去給妖神,讓他多挑幾個顏色好的,您見了保準樂意雙修。”
    當事人不願,鬼王敲桌定了,吩咐鬼修好生照看貴客,過兩日對象來齊,再讓真人挑選。
    歸元宗玄微真人將行雙修大典的消息,迅速在冥界傳播開去,慢慢滲入凡間和修真界。雙修大典設於百丈高台,到了大典當天,酆都城熙熙攘攘擠滿鬼修妖修和瞧樂子的道修靈修。
    自從陰氣潰散,冥界好久沒這樣熱鬧過了。
    冥遲清淮隨妖神在內席選了個好位置。鬼王在上致辭,說歡迎廣大修士與真人對個眼緣,他倆聽完一句為鬼王燒一疊紙錢。
    這鬼真是作死本死。
    鬼王演講到一半,都城上方削過凜冽寒光,玄衣修士飄然而至。
    “誰說玄微真人要雙修?”
    鬼王見過大場麵,不怕人砸場子,說道:“真人親口答應的,喜服都換上了。你若有意,下去排隊等候。”
    “不巧。”修士橫劍一笑,“我今天要來,搶親。”
    身骨帶仙風,眉宇含清氣,字句鏗鏘:“禦虛宮掌門,請見玄微真人。”
    此話一出,鬼王登時站不穩當,解釋道:“真人確實親口答應了。搶親這事……您親自問問他?”
    於是樓孤寒走路帶風,唰唰躥上高台,見到眼前景象,狠狠吃了好幾驚。
    “玄微我友,你這是作何裝扮?”
    他這位道友一反常態,身上大紅道袍繁繁複複,衣裳扣子看得他眼花繚亂,發髻綰的也是豔色綾帶,真準備行雙修大典似的。
    道友看起來情緒不佳:“我不能這樣裝扮?”
    樓孤寒感覺事態一下子嚴峻起來了:“真要雙修?”他從袖袍裏抽出一方喜帖,“瞧瞧瞧瞧,這寫得什麽玩意。歸元宗一封,禦虛宮一封,斷情司三封,我和枕芫見了沒甚麽,若你那四徒弟……可怎麽好!”
    玄微興致缺缺:“等他見了再說罷。”
    “雙修這等大事!開不得玩笑!”樓孤寒苦口婆心,“那逆徒惹你生氣了?他犯什麽錯,耐心教導便可,賭氣可不是辦法。”
    玄微不為所動,樓孤寒抖光說辭,重重歎氣,找著冥遲清淮,同他倆擠一張小幾,邊磕瓜子邊聽鬼王胡吹邊燒紙錢。
    大典眼看就要開始,坐等看熱鬧三人組懵了。
    今日蕭解羽不來,鬧劇該如何收場?
    幾個腦殼不清醒的上得台來自吹自擂,日頭從東爬到正南,一個時辰眨眼過去了。
    天邊飄來暗雲,冥界一時間天昏地暗。
    雷雲落下第一滴雨。
    接著滂沱暴雨傾盆而下,把前幾夜高台淤積的雪籽洗刷通透。
    冬日不該有這樣大的雨,冥界也不該有這樣大的雨。
    山精鬼怪被暴雨澆得滿頭滿臉,躲雨之餘仰望高台,雨幕自玄微真人處隔成兩端,石階中央好大一塊滴水不沾。
    有人從台下走來,一步一階,不急不緩。
    鬼王直覺麻煩角色來了,當下嚴陣以待等對方發難。
    那人踏上最後幾階,露出半張猶帶稚氣的臉龐。鬼王暗道,這人樣貌清俊,與真人倒是相配。神遊天外之際,不經意與之四目相對。擊鼓撞鍾般震耳發聵的威勢壓倒了他,從神魂到軀殼,皆是不堪重負。
    鬼王一眼看出這人年紀,輕敵之餘氣勢先差了半著。他側身讓了讓,露出台上端坐的玄微真人,笑道:“這位……”
    少年目不斜視,攤開掌心憑空喚出一物,輕輕巧巧擲於鬼王腳下。
    “仙界答應你的報酬。”
    事沒辦成先來了禮。鬼王道:“多謝這位仙君。”
    “謝?”少年似笑非笑,諷道,“謝仙界之前,你猜……這到底是仙界寶物,還是,你冥界冥後的肱骨?”
    鬼王大驚失色,將那物攥入手心。氣脈相連的感覺不會騙他,當真是冥後屍骨。
    難道仙界搶了他們的傳承,再假意施以恩惠,要挾他做下恁多齷齪事?
    鬼王臉色精彩至極,勉強笑道:“我冥界至寶,您是怎麽得來的?”
    少年往右幾步,騰挪間,高台自東而西一分為二,搖搖欲墜。
    鬼王怒喝:“您這是何意!”
    少年抬手,百丈高台自發歸向兩邊,石台最中央壘砌的磚石中,靜靜躺伏一具鮮妍如紅蓮的女子。
    “冥後!”
    無數妖修鬼修齊聲叫嚷。年紀長的有幸見過冥後,眼眶早已濕潤;年紀小的不懂冥界往事崢嶸,神魂觸到屍骨零散醇厚的陰氣,也先後紅了眼角。
    “再猜,祭神態四周置放的石雕,裏麵有沒有藏匿‘被盜賊奪走’的法器?”
    鬼王忙著人拆了石雕,不多不少找回四件穩固洲陸,隔絕陰氣的寶物。
    尋覓三十年而不得的聖物,原來一直封存於腳下,終於重見天日。
    狂喜之餘他茫茫然:“冥界彈丸之地,哪裏值得這般算計?”還是不願揭開遮羞布,承認仙界誘騙於他。
    少年冷嘲:“你確實不值得算計。”抬步走上高台,不忘詰問,“為何慫恿我師尊雙修?”
    鬼王立刻在腦中過了遍,玄微真人,座下弟子,堪比暴雪臉,得,掉馬了,歸元宗那位行四的弟子。
    冥遲萬分激動。這才是正常畫風的蕭大人,先前跟著師叔後麵賣萌的那位是誰?皮囊終於還回來了嗎!
    蕭解羽無所謂有人認出自己與否。一尺再一尺往前……全副心神都放在那襲豔色衣袍上。
    與師尊相隔半尺。他猶豫,伏地而拜:“師尊安好。”
    玄微闔眼問道:“仙界比凡間如何?”
    ——隻身前往仙界,果然惹得師尊不悅了。蕭解羽仰頭,不卑不亢:“有驚無險。”
    玄微忍回勸誡,絕口不問如何驚如何險。
    拆了一半的高台冷風肅肅。蕭解羽眼睜睜看著師尊衣角翻飛,想起別離那日彼此灼熱的肌膚,小聲道:“我聽聞,修真界都說您與入了魔的弟子……兩情相悅。”
    “您,可願與我雙修?”
    玄微隻覺弟子把當日推辭之語翻檢出來逼問,十成十可惡,慍怒道:“裝聾作啞的把戲有意思麽?”
    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蕭解羽軟了氣場,心說反正你我沒戳穿,死不認賬便是了。
    餘肖是誰?不認識。
    蕭解羽遞上乖乖巧巧的笑。
    那邊冥遲捧來一口大瓜,心心念念給蕭大人送來,揚聲喊道:“餘肖師兄~”
    蕭解羽笑容一垮,橫眼瞪那狗腿子,斥道:“亂叫什麽,誰是你師兄!”
    這一眼殺氣騰騰。蕭大人餘留的威壓太甚,冥遲沒反應過來,膝蓋先理智一步跪下,不由自主討饒:“爹!我錯了!”
    “……滾下去。”
    冥遲歡快應了,將瓜塞入胸脯,躺伏在地噗通噗通滾向石階。
    玄微悠悠道:“難怪說,親子肖父。”
    “我沒有……他不是……”蕭解羽扶額,先前犯上的勇氣全被冥遲蹉跎沒了,“您別看他樣貌小,其實年紀夠當我祖宗……他有個毛病,沒事愛認幹爹,我是他……我不是他第十三任幹爹,真不是……”
    傻徒弟絮絮叨叨解釋許久,玄微起身遠眺東海之淵,道:“起來罷。”
    蕭解羽鬆了口氣,心說認爹門和餘肖門都過去了,這波不虧。
    冥後屍首已抬下高台,師徒倆與鬼王打過招呼,跟隨鬼修粗略查探。
    冥後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因著法器鎮壓,陰氣一直脫離不去屍首百丈之內,以至於她逝世三十年,仍姿容豔麗,一如生前。
    蕭解羽眼力好,瞥見她右腕拇指印大的豔紅妖紋,忙指予師尊查看順帶邀個賞。
    待仔細一看,師徒二人都是一驚。
    蕭解羽先道:“這符紋,我在魔神頸間見過。不止……還有……”他沉思片晌,恍然大悟,“還有小花,第一次化成人形的時候,您去藏書閣查過。在他腰間!”
    玄微猶疑道:“樓孤寒身上也有。”
    蕭解羽嘴巴發酸:“他?哪裏?”
    玄微橫他一眼:“少想些不堪入腦的東西。”
    蕭解羽小聲嘀咕:“您沒想到那裏,怎麽知道我不堪入腦呢……”
    徒弟膽子大得不像話。玄微道:“你撿的法器隻能施法兩次。”
    蕭解羽默然。知徒莫若師。借“法器迷人心智因而口無遮攔以及渴望親密接觸”的企圖已然夭折了。
    符紋的事頗為蹊蹺。
    冥後與魔神還算有些淵源,樓孤寒與他們有什麽關係?劍尊大人自金丹起接任禦虛宮,從那以後極少踏足其他各界。照理說,魔神生之前,冥後亡之後,樓孤寒與他們幾乎沒有交集。妖狐族小花呢?又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疑問太多而線索太少。玄微沉吟間,小貂崽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好奇地歪頭打量冥後。
    玄微喚道:“遲遲。”
    一旁忙著搜刮財寶的冥遲聽見這句,興奮得一蹦三四丈,忽而跳到蕭大人明戀對象麵前:“在!二爹您叫我?”
    蕭解羽:……你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