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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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孩被吼得臉上血色盡褪,囁喏著, 最後還是乖乖地走了出去。
    停在地下室入口,身後傳來天真爛漫的聲音:“陳阿姨, 你看這是我新做的賀卡。”
    小男孩回頭看了一眼,走廊盡頭,剛才還滿麵怒容的女人在出了房間以後,臉上早已換上溫和的笑容。她蹲下身接過賀卡:“是嗎,阿姨看看。”
    一直到女人牽著小孩走進拐角以後, 小男孩才收回目光。他伸出手, 握住地下室入口那個比他手腕還要粗的把手, 往上一掀。幾十斤重的鐵皮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露出下麵通往地下室的台階。
    周圍沒有一盞燈, 小男孩順著樓梯往下。埼玉看著他吃力地伸腳試探下麵的台階,腦子裏甚至還沒思考下一步要做什麽,人就已經跟著走了過去。
    前路黑暗得看不見盡頭。
    好幾次小男孩腳下踏空差點摔倒時他都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但手一碰到對方的身體,他的手就像遊魂一樣整個穿了過去。他不知道他現在到底在一個什麽地方,隻能隱約能意識到大概是某個幻境,而且很可能跟陳安心有關。
    所以能不能從幻境出去, 完全取決於陳安心本人。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被拉進來, 但他如果想出去, 要麽現在破開幻境強製抽離然後讓陳安心因為識海混亂變成白癡, 要麽就安安靜靜地待著,等陳安心自己從幻境裏掙脫出來。
    埼玉理所當然地選擇後者。
    地下室陰暗潮濕,堆滿雜物的房間放著一張破舊的木床,整個房間用兩塊木板一隔就隔出了一個廚房和一個衛生間,冰箱上的老舊電視閃著雪花,成了整片空間裏唯一的光亮。
    小男孩坐到床上,抱著他那隻玩具熊。
    忽然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哭了一會哭累了,就幹脆躺在床上睡了過去,等下一個鍾聲敲響以後再從床上爬起來,短手短腳地爬到灶台上熟練地煮了一碗麵,吃完以後坐回床上開始發呆。每天等待著最後一個鍾聲敲響,然後在淩晨外麵一片漆黑的時候跑出地下室,一個人霸占了孤兒院的所有娛樂設施,滑滑梯的時候眼睛笑得亮晶晶的,玩完積木以後也會好好地收拾完放回原地。
    女人讓他白天不要出去,他就真的沒在白天出去過。
    非常聽話。
    埼玉認識陳安心的時間不長,勉強來說也隻是“認識”,對他的印象表麵地停留在長得好看,為人冷淡,話不多,做飯好吃但從來沒有他的份,甚至可能因為不良的第一印象到現在為止對他都有那麽點小討厭的程度上。總之他很難理所當然地把麵前的小男孩跟陳安心聯係起來。
    但他又確實叫陳安心沒錯。
    幻境裏時間流逝的概念非常模糊,等埼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男孩已經一個月沒跟外界有過接觸了。
    變故發生在孤兒院組織春遊的那一天。
    熟悉的異種從海底登陸,整個城市進入戒嚴和疏散的警備狀態,陽光孤兒院所在的城市更是因為靠海被完全封鎖起來。彼時孤兒院裏所有人還在鄰市旅遊,隻有陳安心一個人待在地下室裏,看著雪花閃爍的電視,第一時間連新聞都接收不到。
    地下室一個月沒響過的電話在這時候響了,那頭傳來女人的聲音,她聽起來十分焦急。
    “安心,你待在地下室,老老實實待著,不要出來,千萬不要出來,等安全了以後媽媽馬上回去接你,好嗎?”
    四歲的陳安心眼睛亮了亮,他乖乖地點頭,應了一聲:“好的。”頓了頓,小聲補充了一句,“媽媽。”
    那天以後,他在地下室等了十年。
    在幻境裏十年隻是一眨眼,但對他本人來說,這十年他第一次因為肚子餓出了孤兒院,第一次看到那些猙獰可怕的異種,第一次一邊滿臉恐懼一邊伸手把怪物拍成碎片,第一次拖著異種的殘肢吃了人生中最難吃的一碗肉。
    第三十六次拒絕救援隊的救援,隻為了等那個說一定會回來接他的母親。
    死心眼到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終於在第三十七次聯邦法務局救援小隊抵達城市的時候,陳安心接受了他們的所謂救助。不是因為他等了十年心灰意冷,而是因為隨行的孤兒院院長帶來了孤兒院所有遇害人員的骨灰,而其中也包括他的母親,陳女士。
    在那天跟他掛完電話以後,接送孤兒院的那輛巴士半路遇襲,車上三十九名乘客無人生還。
    孤兒院院長在救援隊的幫助下臨時立的一塊寫了三十九個名字的墓碑,陳安心盯著墓碑看了很久。
    然後毫不留戀地跟著救援隊離開了這座城市。
    車隊駛向聯邦中心城市,埼玉盤腿坐在車頂上,看著旁邊那輛車上司機穿著的青色製服。
    總覺得,這套製服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是在哪裏見過嗎?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聯邦法務局局長是個年過六十,十分和藹的小老頭,對陳安心非常關照。陳安心一人獨自在沿海城市生活十年並且消滅無數異種的事跡早已被他們察覺,不然也不會不惜代價前去救援近四十次。所以才把人接回來,局長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收作義子,塞進軍籍。
    法務局局長是個很負責任的人,同時也是一位優秀的師長,陳安心在他的教導下一點點熟悉著各種戰鬥技巧和軍事理論,一直到十八歲那年。
    參加了平生第一場戰役。
    受了重傷,險些喪命,卻也換來了守城怪物被盡數殲滅,那場仗大勝,打退異種三十裏,陳安心這個名字也從此在聯邦聲名大噪,街頭巷尾無人不知。之後更是屢戰屢勝,鮮有敵手,殺伐果決的戰鬥風格更是徹底遏製了異種勢力擴張的野心和實力,強大的異能在戰鬥中更是成長到獨自一人麵對異種大軍也絲毫不落下風的程度。
    軍功累計一次比一次龐大,軍銜提升一次比一次更高,一直到最後封無可封。
    僅花了六年的時間,官銜就徹底壓過法務局局長,從一個普通士兵晉升成為全聯邦最年輕的元帥。
    漸漸跟埼玉記憶中的陳安心重合在了一起。
    穿著軍裝的青年身姿挺拔,整個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走到哪裏都會變成焦點,卻又讓人不敢逼視。
    戰爭打響的第七年,異種被徹底趕回深海,整個聯邦普天同慶。看著他在戰鬥中找到摯交好友,跟法務局局長相處親如父子,凱旋而歸後成為全聯邦所有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故事往往會停在最美好的時候,埼玉以為到這裏差不多就是幻境的尾聲了。
    然後事情就在他的預想中,急轉直下。
    戰爭結束,聯邦恢複和平,許多地下勢力重新蠢蠢欲動起來,首當其衝就是聯邦中心城的異能研究院。
    陳安心是全聯邦第一個沒有通過人工渠道,生下來就擁有強大超能力的變種人,從他出現在眾人視線起,就注定會掀起一場異能研究的狂熱。
    研究院的人輾轉找到了法務局局長,找到了陳安心的副手,他們無一例外,都憤然拒絕了研究院的提議,他們不可能背叛陳安心。
    當初說的時候是那麽義正言辭,但是。
    法務局局長老了。
    他沒有在陳安心官銜超過自己的時候心生不滿,沒有在人人都說他不如義子的時候心生妒忌,甚至以此為傲。但在他老了,得了重病的時候。
    他不想死。
    陳安心體內的再生因子能延緩衰老,甚至讓壞死細胞獲得新生,適用於年邁的法務局局長,同樣適用於參加了多長戰役體內留下無數暗疾的副手。
    於是,在副手絲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副手的妻子聯合法務局局長,利用了陳安心唯二的信任,把從異種女王體內提取出的能量轟炸因子注射進了陳安心的血管。
    陳安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送進了研究院,而研究院更是冠冕堂皇地對外宣稱聯邦元帥能量暴動,被政府無限期收押。
    噩夢從這裏開始。
    就算作為旁觀者,埼玉也絲毫不想再回憶他從這場幻境裏看到了什麽。
    手術台上的青年從憤怒,掙紮,到絕望,聯邦從他身上提取出的好處讓越來越多吸血鬼蜂擁而至,直至他再次看見變回了年輕時候樣子的法務局局長,對方一臉大義淩然地告訴他,為了聯邦的利益,他不能帶他離開的時候,青年眼底的神采徹底變得麻木。
    埼玉就站在旁邊,看著青年身體一點點幹癟下去,求生的欲望日漸稀薄,最後徹底失去呼吸。
    養生倉被合上,黑亮的倉體倒映出埼玉的臉。
    麵無表情。
    他很難形容現在心裏的情緒叫什麽。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過像現在這樣,濃烈的屬於正常人類的情緒了。歸咎於同情也好,歸咎於憤怒也罷。
    眼前景物隨著青年緩緩合上的雙眼而陷入黑暗,但潛意識裏,他覺得幻境沒有消失。
    沒有消失,不應該消失,不應該在這裏終止。
    那麽,應該怎麽樣?
    世間罪惡,源源不斷,這一點即使在他當上英雄以後也沒有任何改變,換言之,他沒有給社會帶來任何影響。
    他沒有為此覺得悲傷,但是卻有一個煩惱。有關於他的自我感情正在日漸淡薄這件事。無論恐懼緊張,還是喜悅憤怒。是不是在獲得了力量的同時,也失去了作為一個人類的某種重要的東西?
    黑暗中,耳邊清晰地傳來什麽東西跳動的聲音。
    咚、咚、咚。
    久違的,心跳聲。
    是誰的?
    畫麵在這一刻驟然亮起。
    衝天火光,殘肢碎肉,研究院盡數傾塌,青年站在屍山血海裏,渾身沾滿鮮血,雙眼空洞。
    他朝埼玉的方向看了過來。
    不再作為一抹類似遊魂的存在,他的身影被青年完全捕捉,映在眼裏,下一刻,鋪天蓋地的進攻信號湧入大腦。
    嘩——
    周圍幻境在這一刻驟然碎裂消失,迷霧散去,天馬山山頂,幻境裏的青年漸漸和麵前青年身影重合在一起。
    他雙眼空洞,隻剩下濃烈的仇恨,揚起手,朝埼玉的方向狠狠攻了過來。
    埼玉下意識伸手去擋,整個人被擊出十幾米外,雙腳踩在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溝壑,塵土衝天。
    ——好強。
    進攻的身影沒有片刻停歇,漫天塵土中,陳安心那張熟悉的臉再次出現在麵前,動作是隻有經過成百上千場搏命的戰鬥才會鍛煉出來的幹脆利落,每一招直指命門,快得隻能看見殘影。斜裏伸出來的巴掌直接拍在胸口,後背狠狠撞上石壁。
    巨大的石壁完全裂開,力度大到甚至改變了石體本身應該下落的趨勢,碎裂的石塊反而像煙花一樣帶著與空氣劇烈摩擦產生的火光直衝天際。
    埼玉從身後的人形石壁上滑下來,雙腳踏到地麵,弓著背,然後緩緩直起身。
    他看了停在十幾米外的陳安心一眼。
    這麽強的人,能打成平手的人。
    好久沒有遇到了。
    眉毛揚起,眼神變得犀利,像是燃起火光。
    埼玉捏緊了拳頭。
    那麽——
    另一邊,食夢貘在陣法碎裂以後就一直保持著一臉懵逼的表情,接著看到兩個人自相殘殺又變得幸災樂禍,最後,在兩個人的巴掌和拳頭撞在一起,整個山頭都往海平麵下塌了至少十米以後,食夢貘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兩道身影簡直快得超過光,食夢貘迅速撕開一張又一張傳音符,聲音焦急道:“鏡妖,鏡妖快通知老大,天馬山要塌了!”
    話剛說完,天馬山內部傳來劇烈震動,山體自中間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一個碩大的,與山同高,遮天蔽日的身影自縫隙裏緩緩上升。
    拳頭與掌心的撞擊快過光影追逐,就在兩方即將再次碰撞在一起的時候,一道龐然大物阻擋在了兩人麵前。
    山妖站了起來,聲音雄渾傳遍方圓百裏:“就是你們,在我天馬山放肆。”
    食夢貘心下大定,仿佛看到了救世主:“山妖大人!!!”
    然而話音未落。
    拳頭和巴掌絲毫沒有停下的架勢,即使中間忽然出現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身影,也硬生生砸了進去。巴掌拍裂皮膚,拳頭撕碎心髒,就這麽穿過山妖的身體狠狠撞在一起。
    半秒的安靜過後,猛烈爆發的氣流自山妖破碎的心髒爆開,甚至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變成一灘碎肉,周圍下起淅淅瀝瀝的血雨。
    食夢貘:“臥槽!!!!!!!!!”
    陳安心站在原地,嘴角抿成直線,周圍畫麵幾乎定格。
    他開始思考。
    事情是怎麽辦成這樣的?
    時間倒退回五天前,陳安心從一片光怪陸離的記憶碎片中睜開眼的時候。
    這裏是一個和平到讓他感覺陌生的世界。
    這個身體也叫陳安心,無論從身材體型還是長相聲音上都跟他上輩子沒有任何差別,無論怎麽看都是原來那個陳安心,隻是這大概是另一個維度的他,說起來可能有點抽象,但他很好地接受了這個身份。
    這裏的陳安心是個很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在寫字樓找了個會計的工作,還在實習期,每天過著被老板刁難的兩點一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