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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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蟬鳴。
    下午時節,因為閑來無事,白姬便跟元曜一起去崇化坊給許夫子送他定下的安神香。
    陰陰夏木,黃鸝鳴囀,崇化坊內少朱門大戶,多為市井人家,販夫走卒,人來人往,一派煙火俗世的氣息。因為天氣炎熱,日長無事,而街頭巷陌綠樹成蔭,有不少人都在柳樹下乘涼,婦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納著針線,說著閑話。光屁股的小孩子們在街道上到處亂跑,笑鬧遊戲。
    許夫子不在府上,白姬、元曜放下安神香,便離開了。
    走在崇化坊的街道上,白姬、元曜也覺得頗為有趣。
    元曜笑道:“小孩子可真有精神,這麽熱的天跑來跑去也不怕累。”
    白姬笑道:“軒之的年紀也不大,也可以跑來跑去呀。”
    元曜道:“小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像小孩子一樣跑來跑去,會被當成……瘋子……的……”
    元曜還沒說完,卻見白姬已經跟那群小孩子一起跑跑跳跳地玩起來了。
    元曜一頭冷汗。
    大柳樹下,元曜站在幾個做針線活兒的婦人旁邊,遠遠地看著白姬跟那群小孩子在巷子裏跑跑跳跳地玩兒。
    婦人們齊刷刷地盯著元曜看。
    元曜十分尷尬,急忙作了一揖,賠笑道:“各位大嫂,小生這廂有禮了。小生在此借個陰涼,就站一會兒……”
    婦人們“撲哧”地笑了,一起低聲議論道:“原來是個書呆!”
    “怪不得一身酸腐味!”
    “哈哈!”
    “嘻嘻!”
    元曜不想去日頭底下曬,隻好在陰涼處腆臉站著聽。
    元曜正呆呆地站著時,突然不遠處有一戶人家裏麵傳來了一聲摔碗聲,還有婦人尖酸的斥罵聲:“有冷餅和剩湯給她吃就不錯了!你是銀子多了燒得慌還是怎麽的,還去買白米蒸給她吃?白米多貴啊,柴火多貴啊!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一個男人低聲哀求道:“我娘生病了,就想吃一碗白米飯。”
    一個老婦人的嗚咽哭聲。
    婦人的聲音更尖酸了,道:“喲!她今兒想吃白米飯,明兒想喝人參湯,後天還想吃燒尾宴呢!你都去給她弄來呀?沒有那黃金富貴命,就不要一天到晚淨矯情著要吃這吃那。咱們是寒門小戶,可供養不起。”
    男人忍著怒氣顫聲道:“你……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碰噠!”屋子裏又傳來了一聲摔碗聲,以及婦人的尖銳喝罵:“我過分?我哪裏過分了?你有本事多去掙些銀子來,家裏但凡缸裏有米,倉裏有麵,就是蒸十碗米飯給她吃,我也不管。”
    男子囁嚅了半天,不能出聲。
    老婦人哭著道:“不要吵架了……咳咳咳……都是老身不好,老身不想吃米飯了。咳咳,老身不餓……”
    那婦人卻仍舊不依不饒,一個勁兒地指桑罵槐地諷刺這對母子。
    元曜聽得有點懵,不知道那戶人家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旁做針線的婦人們竊竊私語,元曜從她們的閑話中才明白來龍去脈。
    原來,那戶人家姓張,男人叫張大。張大的家裏十分貧窮,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母親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待張大到了婚娶的年紀,母親又窮盡所有積蓄給他娶了一個妻子。這個妻子姓餘。
    張餘氏剛過門時還好,後來漸漸地就露出了尖酸刻薄的惡毒本性。對於張大母親的穿衣飲食都有怨言,責怪她太浪費了,成日裏指桑罵槐,鬧得雞犬不寧。
    老母親不堪忍受,就不跟兒子媳婦一個屋簷下過日子了,她自己獨居在一個破柴房裏,穿衣飲食由張大送去。不過,張餘氏隻許張大送殘湯剩水去,連一個完整的胡餅都不讓送去。張大性格怯弱,又害怕老婆,敢怒而不敢言。張餘氏看丈夫好拿捏,就更加張狂了。
    今天,老母親生病了,想吃一碗白米飯,張餘氏以白米太貴為理由拒絕了。張大實在忍無可忍,就偷偷地買了米,乘張餘氏午睡的時候蒸了一碗白米飯給老母親送去。誰知,老母親還沒有吃,就被張餘氏發覺了,然後摔碗摔盤,吵成了一團。
    元曜聞言,非常生氣,他立馬衝出柳樹下,就要去張三家敲門,給他們說一說聖賢孝道。
    誰知,白姬卻早已站在張三家門口了,她側頭望向屋簷,不知道在看什麽。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看什麽?”
    白姬反問元曜,道:“軒之,你想幹什麽?”
    元曜氣憤地道:“聽說這一家人虐待老人,小生正要敲門給他們說一說聖賢孝道!”
    白姬笑了,道:“軒之說了也沒有用,他們才不會聽你的。人性本惡,壞人不會因你的一番話而改變本性。”
    元曜撓頭,道:“可是,既然小生碰見了,終歸要去說一說。”
    白姬撲哧笑了,道:“軒之還是別浪費口水了。”
    元曜道:“難道白姬你有辦法讓這家的婦人懂得孝道?”
    白姬歪著頭望著屋簷,道:“算這家的老人走運,遇上了一個人間難得一見神獸。不,應該說,得此神獸降臨,整個長安城都很幸運,不少人心底的‘惡’會被淨化。”
    “什麽情況?”元曜迷惑地順著白姬的目光望去。
    屋簷上,有一根深藍色的羽毛。
    元曜仔細一看,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羽毛,而隻是一個虛幻的圖案。
    “八咫鴉來人間了。”白姬饒有興趣地道。
    “什麽是八咫鴉?”元曜迷惑地道。
    白姬拉著元曜離開了張家,笑道:“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訴軒之。”
    元曜道:“小生還得去張家勸一勸他們遵守孝道呢。”
    “軒之就不必去白費唇舌,還討一頓罵了。”白姬拉扯著小書生走了。
    一路上,幾個小孩子又跑來圍著白姬一起玩,白姬從衣袖裏拿出一把油紙包的蜜餞、甜果,分給他們吃去了。熊孩子很調皮,幾口吃完了蜜果,又一團圍上來找白姬討要。白姬沒有蜜果了,他們也不依不饒,還拉扯白姬、元曜的衣衫。
    元曜正不知道該怎麽辦,白姬看四下無大人,突然變作一張龍臉,朝孩子們張牙咧嘴,熊孩子們嚇得鬼哭狼嚎地跑了。
    “哈哈哈哈!軒之,這些小孩子真可愛,你看他們跑得多歡啊!”白姬看著四處跑散的熊孩子,掐腰大笑。
    元曜苦著臉道:“那是你嚇的!白姬,請不要嚇唬小孩子!”
    白姬恢複了人臉,與元曜一起走在崇化坊的街道上,一路往西市而去。
    元曜問道:“白姬,你剛才說的八咫鴉是什麽?”
    白姬笑道:“八咫鴉是一種神鳥,模樣是三足烏鴉,有紫色的雙目,孔雀一樣的深藍尾羽。八咫鴉住在昆侖山的桃源仙境之中,是一群飄然世外的仙鳥,很少來人間。據說,八咫鴉很善良,它們沒有成為神族之前,經常給昆侖山裏迷路瀕死的旅人指引正確道路,救了很多迷途之人。後來,八咫鴉被西王母封作了神鳥,並且被賜予了一種神奇的力量。”
    元曜忍不住問道:“什麽力量?”
    白姬笑道:“淨化人心的力量。它們能淨滌人心之中的惡,讓一個壞人變成好人。”
    元曜不相信,道:“真有這樣的神鳥?”
    白姬笑道:“有的,而且八咫鴉一旦來人間,必定會被一些渾濁黑暗的人心吸引,而去住在其家裏,替這個人淨化心靈,淨化完了就去下一處人家。剛才,我看見那戶吵架人家的屋簷上有八咫鴉的羽毛,想來八咫鴉是住在他家的。所以,軒之就不必去插手了,在讓人心向善這件事上,八咫鴉會做得比你好。”
    “真的假的?”元曜還是不太能相信。
    白姬也不再解釋了,哈哈笑著走了。元曜將信將疑地跟上了白姬的步伐。
    傍晚,縹緲閣。
    白姬、元曜、離奴在後院吃晚飯,離奴今天做了一盤清蒸鱖魚,一盤煮薤菜,一盆豆腐蘑菇魚丸湯,還蒸了一鍋香噴噴的白米飯。
    白姬、離奴吃得津津有味,元曜一看見白米飯,想起了張家生病的老母親,有點吃不下。
    閑聊之中,白姬說起八咫鴉來長安城了。
    離奴聽了,不由得一愣,道:“想必,這隻八咫鴉來長安城很久了。大半年前,離奴也見過有八咫鴉羽毛的人家。”
    白姬奇道:“你在哪裏見到的?”
    離奴道:“在平康坊。聽說玳瑁受傷了,離奴就去餓鬼道給玳瑁送香魚幹,順便看看它。當時,在平康坊一戶人家的屋簷上,離奴看到了八咫鴉的幻羽。不過,離奴一心在罵鬼王不是個東西,老是讓玳瑁去跟別人打架,害得玳瑁受傷了,所以對鴉羽的事情也不是很在意,後來轉頭就忘了。”
    白姬喃喃道:“大半年……這有點奇怪,八咫鴉一般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元曜道:“或許,這八咫鴉喜歡長安城,打算定居。”
    白姬笑道:“也許吧。”
    白姬、元曜、離奴說說笑笑地吃完晚飯,白姬去閉目養神了,離奴在廚房收拾碗筷。
    元曜踱進廚房,見鍋裏還剩半鍋白米飯,便偷偷地蹭到正在洗碗的小黑貓身邊,笑道:“離奴賢弟。”
    小黑貓一瞪眼,沒好氣地道:“做什麽?”
    元曜笑道:“小生有一件事情想請離奴賢弟幫忙。”
    小黑貓道:“什麽事?”
    元曜道:“小生想請你去給一位生病的老婆婆送一碗白米飯。”
    小黑貓道:“不去。”
    元曜賠笑道:“那老婆婆很可憐,一直被兒媳虐待,平常都隻吃殘羹剩菜。如今她生病了,想吃一碗白米飯也沒有,白天還被兒媳罵了,想必現在還餓著肚子。小生本該自己去送,可是已經宵禁了,小生沒法行走。離奴老弟你四蹄如飛,跑得很快,一眨眼就送到了,也不會犯夜。煩請離奴賢弟走一趟了。”
    小黑貓一爪撓向小書生,生氣地吼道:“你才四蹄如飛,你才是蹄,爺這是爪!”
    元曜眼淚汪汪,不敢生氣,繼續賠笑道:“離奴老弟不僅雙爪如飛,更英明神武,大慈大悲……”
    離奴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別說了。你幫爺刷鍋洗碗,收拾廚房,不僅要把廚房收拾得一塵不染,還得給爺買十斤香魚幹,爺就幫你去送飯。”
    元曜一口應承下來,笑道:“行。有勞離奴賢弟了。”
    離奴嘴裏說麻煩死了,卻還燒了一把柴火把米飯加熱,還打了兩個雞蛋,蒸了一蠱雞蛋羹。
    離奴把米飯和雞蛋羹放進一個食盒裏,問道:“那老婆婆住哪裏?”
    元曜一邊刷鍋,一邊道:“崇化坊三條街東二巷子裏,一棵大柳樹下,姓張的人家。老婆婆好像住在破柴房裏。”
    “知道了。”離奴拿著食盒走出縹緲閣,它跳上屋頂,一躥一跳地朝崇化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