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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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命案
暮色四合,學校沐浴在溫柔的夕陽中。晚霞帶著一絲眷戀,慢慢滲入雲邊。
放學後,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在校園內漫步,溫柔的微風送來陣陣花草的清香,使人心曠神怡。隻應了那一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位於實驗樓空蕩蕩的畫室內,學生們都離開了,隻剩下謝修哲老師正在收拾著略顯狼藉的房間。
這時,一陣輕風從門口闖入,無意間將擱在牆邊畫架上的整張白布“嘩啦”掀起,似要調皮地偷窺誰遮掩住的畫作。
白布緩緩落至地麵。
謝修哲看向畫架的位置。那是丁立晗未完成的畫。
他走過去撿起白布,剛要遮上之時,雙手卻像是被定住,停在空中。
哦,這個少女……
這是一幅少女裸背油畫圖:一個少女穿著白色裸背及地長裙,站在一片油菜花背景中,一束明亮的陽光散落在她身上,宛如塗上一層金色光芒。
畫中的少女栩栩如生,側身低眉,羞澀含苞待放,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隻見她光滑潔白的背部側麵,呈現於眼前,讓人浮想翩翩。而她的側臉微露,一縷青絲如瀑布般傾瀉,半遮半掩住右側肩膀上一塊紅色胎記。
它像足了一條正匍匐在少女肩膀上的蜥蜴,伺機而動。
長著蜥蜴胎記的少女啊!
盯著畫作,謝修哲久久呆立不動,腦袋一直重複著同一個疑問:怎麽會這樣子?怎麽會?
內心仿佛一塊石頭擊打在平靜的水麵上蕩漾出層層漣漪,隨即石頭飛快地落入深不見底的湖底。
是你嗎?
在畫中少女肩膀上胎記的位置,他手指如同撫摸戀人般,溫柔而輕緩。
微風從窗口流淌而入,回憶像一條小河,承載著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夏天,以及那個美麗的女孩……
那是多麽愜意的夏季啊。蟲兒躲在樹上鳴叫,歌唱著夏季青春懵懂的愛情。魚兒躲在清澈的小河裏,自由自在結伴嬉戲。他和她躲在森林邊緣的大樹底下,背靠著背,手牽著手,唇瓣輕啟,一張一合互相傾訴,時而傳來爽朗與宛如風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森林,久久未散去。
過去青澀甜蜜的記憶,就像是一瓶珍藏老酒,年限越久,打開時越發香甜醇厚。
偏偏,窗外飄進來的吵鬧聲,無情地打斷了謝修哲對過去的細細品茗。
畫室窗口的位置剛好落在學校後巷的位置。他皺著眉頭,走向窗邊探出半個身子,尋找吵鬧聲的來源。
那是幾個穿著本校校服的女生,像是早有預謀,埋伏在這條巷子裏,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很快,一個穿著同樣的校服,形單影隻的女生,出現在早已布下陷阱的後巷內。
她絲毫未注意到危險將近,依然低垂著腦袋。突然,前麵跳出一個身影有意擋住她的去路,她毫無防備朝著人影撞上去。那人影隨即伸出魔爪狠狠地往前一推,女生踉踉蹌蹌倒退好幾步,直接撞到牆上,發出沉悶“咚”的撞擊聲。
晃晃悠悠才站穩身子的她,顯然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已經被幾個同為校友的女生團團圍住。她懦弱膽怯地低下頭,身子縮作一團。
“哼。終於等到你了。”
說話的,正是剛剛推人的女生,她也是這群不良女生的老大。隻見她漂染著幹紅葡萄酒色的頭發,濃妝豔抹使人辨認不出原有的年紀模樣。她嘴裏咀嚼著口香糖,將一股濃厚小太妹範兒演繹得淋漓盡致,朝靠在牆上纖弱的女生輕蔑一笑。
是一起校園欺淩事件嗎?
謝修哲認識這群學生,她們學校裏出了名的問題女生。而那位被圍攻的纖弱女生,則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是記不起曾幾何時見過她。
如果不阻止,她會被教訓得很慘吧!謝修哲心裏想著,剛要張開口阻止,聲音與字符卻像一粒藥片黏在嗓子裏,無法吐出也無法咽下。
因為他聽到了,不良女生口中說出了蜥蜴神一詞。
“嘿嘿。聽說你是蜥蜴神?”口香糖女生說道,眼神盯著纖弱女生不放。
蜥蜴神——這可怕的字眼,哪怕謝修哲刻意躲避,也無法從他生命中抹去。
於是,他放棄了下去阻止的打算,隻因她們口中的蜥蜴神話題吸引了他。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關於蜥蜴神的任何事情。
這個如同夢魘般的傳說為什麽會和這個女生有關係呢?
而口香糖女生身邊一個體型較胖的女生,怒視著靠在牆上,身體單薄得就像隨時會滑落跌坐在地麵上的纖弱女生,義憤填膺地說著:“冉雨萱,你這個不祥人,快給我滾出香雲高中!”
原來被圍攻在中間的女生叫做冉雨萱。此時,她像是受驚的寵物,後背緊緊地貼在牆麵上,小心翼翼地看著眼前這幫不懷好意的女生,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顫抖著聲音說道:“不要這樣……好嗎?”
她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卻惹來女生們一片冷笑聲。
口香糖女生鄙夷地朝她吐出口中的口香糖,隻是稍有偏移,剛好落在她的腳邊。
“嗤。”口香糖女生輕哼一聲,給身邊同伴打了個眼色。她們立刻會意,駕輕就熟地走過去,將冉雨萱的雙手死死扣住。
這時,口香糖女生才大搖大擺地走上前死死扣住冉雨萱的下巴,咄咄逼人:“別裝了,我們都知道,你就是蜥蜴神轉世的女孩!快滾!否則你遲早會變成吃人的蜥蜴,到時候你就會吃了我們。”
“不,不是的。我不是蜥蜴神。我不是。”冉雨萱驚叫著,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她們,淚水已浸透眼眶,給人一種下一刻就會奪眶而出的錯覺。
她感到極度委屈和恐懼。她不能理解,為什麽所有人都說她是蜥蜴神呢?
她不是。不是呀!她在內心一直不斷地掙紮。
卻在這時,一個異常冰冷響亮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裏響起:“不,你就是蜥蜴神。”
顯然,這個聲音並不來自於麵前這幾個女生當中的任何一個,反而就像是憑空侵入她的大腦裏。
是誰?誰在她的腦中說話?
對於這個聲音,冉雨萱並不陌生。這半年來,隨著六月七號的臨近,這聲音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當她越抗拒,它出現的頻率越高。
每一次,它的出現,都在提醒她:她將成為新一代的蜥蜴神。
這是數百年以來,屬於冉家的命途。
她注定將履行幾個世紀前先輩與蜥蜴神大人訂下的契約嗎?
“不。不要!我不要!”她突然發了瘋似地尖叫起來,在場所有女生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感到一愣。
借此空擋,她猛地一下抽回被扣住的雙手。
一向纖弱膽小的她,如同著了魔,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擋在眼前的口香糖女生,雙手使用足了力氣,向前推去。口香糖女生身體微微一側,輕巧地躲過了她這猛烈的一擊。
不過,此舉更加引起她們的震怒。
就像是一隻正逮著老鼠玩耍的貓,老鼠突然反擊朝著貓撲上去,老鼠撲空了,貓可就沒那麽好脾氣繼續玩耍了。它會直接逮住老鼠,給予致命的一擊。
“小婊子,還敢反抗?!”
被激怒的口香糖女生怒氣衝天,一邊對著她吼,一邊推搡著她。冉雨萱重重摔倒在地上,其中一隻手掌被一塊尖利的石頭劃破一道口子。鮮豔芬芳的血液順著劃破口子的紋路,竄流而下。
血,一滴一滴落入泥地裏。
黃色的土地因鮮血的滲入漸漸泛了紅。
而冉雨萱的眼睛仿佛被定住一般,久久凝視著手心的血液一滴滴滴落在土地上,心神如同被攫住了,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血液滲透在地麵上,凝結成一朵花的模樣。
“這小婊子咋了?傻掉了嗎?”其中一個不良女生疑惑地問著。
而冉雨萱依然一動不動地盯著滲透在土地裏的血液,失魂落魄。
氣氛頗為詭異。
卻沒人注意到,一隻細小的身影正在朝著這些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它穿行在草叢中,發出類似風吹草叢“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聲音。
在距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它突然停了下來,一雙古怪的瞳仁圓溜溜轉動,濕漉漉的舌頭吐出。
它注視著眼前這群人類,仿佛在窺視這人間的百態。
“別管她!她在裝愣賣傻,揍她!”口香糖女生輕蔑一瞥,冷哼一聲,大手一揮,其他人立即紛紛向往前快速挪動,將冉雨萱再次圈在中間。
接下來,她會被暴扁一頓吧。
正在樓上觀望的謝修哲,不能再沉默了。出於老師的職責,他有責任阻止事件惡化。
眼看樓下的女生已經捋好袖子,拳頭揚起,千鈞一發之際,謝修哲本能地大聲喊道:“喂,你們住手!”
一聲厲喝,不良女生們被成功地震住了。
呆愣一秒,她們四處巡視著聲音的源頭。很快,她們仰起頭,發現其中一個窗口正有人探出半個身子,目光正好與她們相對。她們都認識這位美術老師。
“糟糕。被老師發現了。”一個不良女生憂心忡忡地說道。
香雲高中對學生欺淩事件一向處罰甚嚴,記過處分免不了,情況嚴重者會被開除學校。
想到這兒,女生們麵麵相覷。
唯獨她們的老大口香糖女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理直氣壯:“怕什麽?!我們幹啥啦?我們啥都沒幹好嗎?是冉雨萱自己跌倒的。”
“就是就是!是她自己倒黴,和我們無關。”
女生們紛紛附和著老大的口徑。隻要她們一口咬定與此事無關,學校便拿她們沒轍。更何況,她們也就是推了冉雨萱一下,算不上校園欺淩事件。
這麽想想,幾個女生表情都放輕鬆了。
而坐在地上的冉雨萱,如同冰封,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甚至連眼神都未變化。
她怎麽了?
樓上的謝修哲已離開窗口,向著畫室門外跑去,去後巷解救這位無辜又奇怪的少女。
“老師要來了。我們快走吧。”女生們小聲嘟噥著,伸出手拉口香糖女生,打算在老師來之前逃之夭夭。
臨走之前,口香糖女生不忘對冉雨萱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一再警告:“小婊子,你最好聽老娘的話,趕緊從這個學校滾出去。不然,哼!我們可對你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倏然,她雙眼的瞳孔無限地放大,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恐。
隻見一直不動的冉雨萱這時竟緩緩從地麵上站起,之前的膽小與軟弱早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陰沉著煞白的臉,渾身散發著來自寒冰地獄的寒氣。她緩緩抬起手指,仿似帶著千年的怨恨,目光淩厲且冰冷,冰如寒潭,一字一句輕吐:“你們敢冒犯我,蜥蜴神會懲罰你們的!”
這還是冉雨萱嗎?
一股寒氣從口香糖女生的後脊椎骨升起,莫名的害怕與恐懼占據心頭。明明想要快速逃離,她的身體卻不受控製,機械般地停下來,驚恐的目光停留在此時極為陌生古怪的冉雨萱身上。
“蜥蜴神會來找你們的。嘿嘿嘿!”
冉雨萱煞白冰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不良女生們想要逃跑,全身的血液卻像是凝固了,動彈不得。站在她們眼前的,仿佛根本不是人類,而是神靈般存在的蜥蜴神啊。
在擁有可怕而神秘力量的蜥蜴神麵前,她們瞪大著驚恐萬分的雙眼,張著幹澀的雙唇,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隻剩下從嗓子裏發出“咕嚕”的吞咽口水聲。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直潛伏在草叢中的那個身影,突然向她們快速地爬了過來。
站在老大後麵的一個不良女生首先看到它。
一瞬間,所有的恐懼襲上心頭,她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打著寒顫,瞪大如同燈籠般的雙眼,抬起手指向草叢,結結巴巴顫抖著說道:“哇……有……有……”
口香糖女生沒察覺出絲毫異樣。看到同伴這般失態,她感到著急煩躁,不爽地吼道:“你丫慌啥慌?”
卻見那女生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遜病,瘋狂地指著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進肺裏,慘白的臉色溢滿恐懼,尖叫著將未說完的話破口而出:“有……有蜥蜴啊!”
什麽?蜥蜴?!
口香糖女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眉頭一皺。就在低頭的一刹那,她的臉色驀然變得蒼白一片。
隻見一條蜥蜴,順著洞口從牆角下緩慢爬出來。
它以高傲的姿態出現在眾女生麵前,享受著她們投來畏懼的目光,大搖大擺地經過她們的身邊,邊走邊拖拽著尾巴,直至走到冉雨萱麵前才停下來。
如果說冉雨萱是蜥蜴神,那麽此時在她身邊的蜥蜴,正是守護使者。它身披綠色粗糙堅韌的鱗片鎧甲,似三角形的腦袋麵朝正前方的女孩們,黑色的瞳孔散發著寒冷的綠光,微微裂開的嘴,流出透明的液體。
它朝著她們不停地吐露出信子,一副蓄勢待發的態勢。
看著綠蜥蜴那雙閃著綠光,威嚴而又可怕的眼瞳。不良女生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個不經意的聲響,一個微小的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可能招來不幸。
因為她們從它的眼神看到了貪婪與欲望。在下一刻,她們仿佛將成為它的美食。
學校裏怎麽會有蜥蜴呢?
此時,它就像一位配著鋒利寶劍,騎著白馬,居高臨下的騎士,而這個女孩就是它要虔誠守護的公主。至於這些悲戚可憐如同螻蟻一樣的女生,千不該萬不該,膽敢觸犯它守護的人?
女生們與綠蜥蜴相對視那一刻,渾身一顫,已力不從心,雙腳酥軟,竟使不上一丁點兒力氣,就連之前盛氣淩人的口香糖女生也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
終於,當綠蜥蜴吐出粉紅色信子時,那就像是壓垮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們竟一下子癱倒在地麵上,汗液滴答滴答沒落泥土裏。而綠蜥蜴搖擺著尾巴,腦袋微微抬起,不可一世。
蜥蜴神……蜥蜴神來了!
她們腦袋呈現一片空白,憑著本能的求生意誌,半晌才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子,奪路而逃。
倉皇的身影隨即消失在遠處。
後巷裏隻剩下冉雨萱與綠蜥蜴。
她低下頭,以奇怪的目光和那條綠蜥蜴對視。
她看著它,它也看著她。兩種不同的生物,在這一瞬間,相遇。
良久,她才輕聲問道:“你是蜥蜴神的使者嗎?”
綠蜥蜴神情奇怪地凝視著她,像是在與她對話,又像是不能理解。當然,它無法開口回答她的問題。隨後,它又扭過頭,搖著歡樂的小尾巴,嗖嗖地鑽進牆角的洞,爬走了。
看著它徹底消失在牆角洞口,冉雨萱頗感頭暈目眩,身體覺得一陣虛弱無力。她扶著牆才勉強支撐著自己沒跌下去。
這時,一串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眼角的餘光中,一個人影跑了過來。
“小萱,你沒事吧?”
跑過來扶住她的人,不是美術老師謝修哲,而是丁立晗。剛才他離開畫室的時候,恰巧看到冉雨萱被欺負。
他關心在乎這個女生。
“別管我。”冉雨萱低下頭,手從丁立晗的懷中抽出,悄悄抹去臉上那道尚未漫開的淚痕。
她的心,溢滿憂傷。
“可是……可是……”
丁立晗能從這個女孩的臉上分辨出那些藏於紋路之中的傷感。她已傷痕累累,心靈上的傷口等待著敷藥。
這一刻,他多想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別怕。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無情地推開想要靠近的他,將頭低垂得更深,一滴淚打在飛揚的塵土裏。她痛苦地說:“你別靠近我。大家都說,我是蜥蜴神……”
“我不信。”
丁立晗鼓足勇氣邁出勇敢一步,一把將滿是傷痕的她擁入懷中。
冉雨萱的頭軟綿綿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推開丁立晗的雙手卻乏力地垂下。她的語氣是那樣的委屈與無奈:“你再靠近我,弄不好會死掉的。”
“我不怕。”丁立晗堅定地說著,將懷裏讓人心疼憐惜的小女生擁得更緊了。
冉雨萱依戀這個溫暖的擁抱,它猶如一個避風港,收留在暴雨中漂泊的孤舟。但是她更加清楚,她不能也不敢喜歡這個男生,即使她明知他的心意。
因為,她是蜥蜴神轉世啊……
蜥蜴神,是會吃人的。
她鼓起勇氣抬起頭,冰冷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眼眸恰巧對上他那柔情似水滿是憐惜的雙眼,片刻間,她生出一絲不忍。終究,她仍是使出渾身上下的力氣,猛地一把推開他的懷抱。
她的聲音決絕,而又讓人心碎:“求你別再跟著我了!”
說罷,她拖著身心俱疲的身體,跌跌撞撞地離開後巷,與正好趕來的謝修哲迎麵擦肩而過。
咦,這個女孩……
第一次與冉雨萱近距離地麵對麵,看清楚她的麵容,謝修哲竟有些失神。她那素淨的五官,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個人。那是一張本已沉沒在時光之河裏的臉龐,在這一刻又慢慢地從河底浮了上來,變得無比清晰。
謝修哲回過頭,眺望著林蔭下那抹漸漸遠去的孤寂背影,良久。
好像。真的好像啊……她跟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有著幾近相同的樣貌。
那正是他逝去的戀人。
世界上真有長得如此相像之人?
但是,聽那群女生說,那個少女是蜥蜴神。
一想到蜥蜴神,謝修哲渾身冷不丁地打起一個冷戰。他仿佛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傳說中的蜥蜴神,真的存在嗎?
放學後的傍晚,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腦海裏始終縈繞著蜥蜴神和那個少女的事,就像一片驅之不散的陰霾。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這是晚唐詩人李商隱賦予黃昏的感歎。
當黃昏的最後一縷餘輝沒入在初上華燈之中。街道上點亮一盞又一盞的街燈,穿梭在城市各個角落,宛若散落大地的螢火蟲。
走在街道上,謝修哲忽然停下腳步,猛地一回頭。四周流動著歸家與外出的人群,色彩斑斕的霓虹燈給黑夜塗上豔麗的色彩。大廈幕牆倒映著墜入暮色的城市。
他環視著四周,掃視著每一張經過身邊的臉龐。
怎麽回事呢?他想著,為什麽他會有一種被人偷窺並跟蹤的感覺?
這種被偷窺感並不是現在才冒出來的。至於是從剛出校門開始,抑或是半路上,具體什麽時候,他自己也不清楚,隻因剛剛思考事情太入神,才沒放在心上。等靜下來,他才明顯地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
隻是,他一直未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街上是一如既往的繁忙,人們行色匆匆趕著回家。擠滿人的公交車,從馬路上呼嘯著疾馳而過,揚起一陣難聞的尾氣。謝修哲不禁掩了掩鼻子,又巡視一遍。
始終沒有可疑的人物。
他隻得繼續歸家的路途。在剩下的路,他格外小心注意。雖然被跟蹤的感覺從未消弭,但跟蹤者也謹慎地未露出馬腳。
或許,是我的錯覺而已。
想想也對,他不過是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師,哪來被跟蹤的價值?綁架他這種窮酸老師又勒索不了多少錢。
一定是錯覺吧。帶著這種想法,他回到了自家的居民樓下。
“謝老師,你回來了?”一個正準備下樓的街坊和他打招呼。
“是啊。”謝修哲以一個微笑回應,走上幾步台階又再度停下。他皺起眉頭,再次回頭審視街上的人影,仍然毫無發現。
天色已暗,一切籠罩在夜幕下,昏黃的路燈在夜色中盡力擴張自己所能照耀的範圍。光明無法觸及的地方,一片幽幽的夜色在盡情地滋長。
至始至終都未發現可疑的身影。謝修哲也隻能怪自己多疑了,自嘲似地扯扯嘴角,便快速跑上樓梯。
就在他剛回頭的刹那,一個身影快速地縮了回去,與他的目光擦肩而過。
待謝修哲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樓道裏,那個身影才從一盞路燈後麵悠悠地走了出來。它的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喃喃自語:“我找了你十七年,今天終於找到你了。你逃不掉的,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嘿嘿嘿。”
它仰起頭掃視整棟樓房,直到四樓某個窗戶的燈光亮起,它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那亮燈的房間,便是謝修哲的家。
深夜的城市,唯有零零碎碎的幾戶人家依然亮著燈光。街道上的路燈,散下一片孤寂冷清的光亮,為寥寥無幾的路人點亮前行的路。
忽然,它在十字街口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對麵街口的便利店。
偌大的招牌上寫著“7-11便利店”,透過櫥窗可以看到裏麵的商品,以及現在正發生的案件。
看來正發生一場打劫事件呢。它想著。
站在櫃台後麵的收銀店員身子向後微傾,麵露恐慌,張動著嘴唇始終未發出任何聲音。皆因其中一個劫匪在他麵前帶著口罩,做出一副齜牙咧嘴狀,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尖刀。
他們應該是有備而來,分工目的明確。一人負責偵查周遭情況,以防突發情況,做為通報。一人負責將店內現有的金錢全部洗劫一空,另一人則負責控製住店員。
“別亂動!不然我就捅死你!”
持刀歹徒惡狠狠吼道。店員哪敢反抗,緊張地舉高雙手,冷汗直流。
不一會兒,從7—11便利店裏內跑出三個戴著口罩的歹徒。他們手裏攥著一個環保袋,那裏麵裝著的正是他們今晚的收獲吧!他們不做任何停留,一轉眼,便消失在這深夜的十字路口。
隻過了十幾秒。
“打劫呀!”受驚的店員這才跑出來,對著早已不見劫匪蹤跡的街口,撕破嗓子地大叫。
刺耳的呼救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
而這一邊,它已經神不知鬼不覺跟了上去,追著少年們的身影。
“蜥蜴神,他們就是你的獵物了呢。”它說。
一直跟在它身邊的蜥蜴神,此刻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約莫過了十幾分鍾,穿過幾個街口轉角,穿越重重黑夜,這群歹徒終於逃至離案發現場很遠的橋底涵洞。三人回頭四下觀望,確認無人追來後才長長鬆了一口氣。他們摘下口罩,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氣,舉起手為今夜的成功擊掌。
看樣貌,他們竟是三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這橋底涵洞平日裏人跡罕見,橋墩下有空曠的地方,以前曾經有一個流浪漢在此長期居住,不過後來被他們趕跑了。他們一致認同將這裏改造成理想的秘密基地,並且將地方收拾得有模有樣。
一張折疊小方桌子,供三人平日使用,一張草席,一床被單,夠三人打發一宿時間。平日閑置之時,他們會把這些東西藏好,即使有人經過,一般也不會發現。
其中一個少年,姑且稱呼他為少年a吧,將環保袋放在早已準備好的小方桌上。
借著幽暗的路燈,他從袋子裏拿出在超市裏順手牽羊的三瓶啤酒,隨後將袋子裏的錢幣盡數抖出。
桌上堆放著一疊淩亂的鈔票,其中不乏百元大鈔。
今晚收獲頗為豐盛。不過,少年們仍不滿足。
“嘖!才搶了這麽少。”少年a嘴裏不住地抱怨著,手可是一點沒有閑下來,正從淩亂的鈔票中,你一張,我一張,他一張,公平地分贓起來。
少年b一邊收好自己那份,一邊對其他二人說道:“下次我們去搶下一個街口那邊的便利店吧!那家生意可好多了。”
其他兩人對此建議表示讚同。
也就意味著下次,那家被點名的便利店將要遭殃了。
少年c將手中分贓到的金錢揣進褲兜裏,拿起小方桌上其中一瓶啤酒,擰開,舉著瓶子對二人提議道:“今晚我們拿這些錢去通宵唱k如何!”
其他二人也將分到的贓款揣進兜裏,擰開瓶子,三瓶啤酒碰撞在一起。他們興奮不已:“這個主意好!玩完了我們再去搶!”
啤酒從口中滑入,順著嗓子,“咕嘟咕嘟”直抵胃部。
突然,少年a停止了暢飲。他將腦袋側向一邊,覺察到空中漂浮著一絲異樣,凝視著某一個方向。在夜色的掩護下,遠處一團陰影在不停地遊動著,時而出現時而消失,恍如錯覺。
少年b和c,順著他的目光方向看去,除了昏黃的路燈與孤寂的夜色,空無一物。
“怎麽了?”他們不解。
少年a默不作聲,皺著眉頭,他的目光依然注視著那個方向。少年b和少年c沒多想,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隱隱約約,由遠而近。
少年a放下手中的啤酒,伸出手,指著涵洞另一頭,提醒著身邊的同伴:“有人來了!”
少年們,站了起來,注視著那邊。
此刻夜色朦朧,將來者的身影巧妙地掩護其中。唯聞幽幽的腳步聲向涵洞靠近。少年們隻需要一個眼色,便明白對方的想法。他們麵露奸詐,默契地重新戴上口罩。
少年a小聲地陰笑著說:“嘿嘿,遇上我們,算他倒黴。”
不管來者何人,似乎注定被洗劫一空的下場。
腳步聲愈來愈近。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那不像是人類的腳步聲呢。
而這時,它開始逐漸暴露在路燈下。少年們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掏出刀子。
路燈光圈下,一寸的影子,隨著移動,在多盞路燈的映射下,一點點的拉長,變大。這也就預示著它與他們的距離在拉近。
慢慢地,慢慢地。
它的麵容終於徹底地暴露在路燈的光線下。
它停下腳步,與橋墩下的少年們隔空對視。
事情並沒有向著預設的軌道前行,卻是背道而馳。
現在角色互換,它在鄙夷地冷笑著,少年們反而瞪大無比驚恐的雙眼,嘴巴張大,好似脫臼般合不起來。他們霎時陷入極度的恐懼中,忘了尖叫,忘了呼吸。
那一刻,少年們真實地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魂飛魄散。他們的瞳孔與視網膜布滿驚恐的紋路,恐懼的表情卡在慘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龐上,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著。而刀子從顫抖的手心滑落,差一點就紮在他們的腳上卻不自知。
天啊!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條巨大的蜥蜴呢!
少年們腦海中第一時間聯想到便是最近新聞聯播裏常提起的,出現在城市裏的怪物——蜥蜴神。
難道,此時此刻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就是傳說中的蜥蜴神?!
當他們反應過來時,連尖叫的本能都忘了,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字——“逃”。
他們跌跌撞撞地狂奔起來,隻留下倉皇的背影。
即便使出吃奶的勁兒,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逃跑,對蜥蜴神而言,不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追上來的事情。
少年c看著兩個同伴在前麵玩命地逃跑,內心越發著急。因為隻要怪物追上來,那麽落在最後的他百分百遭殃。
他不想死!不想啊!少年c冷汗涔涔,逃命似地奔跑,可腳下的步伐卻越來越乏力,每一步好像都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氣,腳跟也變得酸痛發脹。越是這樣,他越是忍不住回頭。瞳孔逐漸地放大,清楚地映出身後的蜥蜴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再不跑,會被吃掉的!
無盡的恐懼與絕望徹底激發了少年c的潛能。他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奔起來,不管前方是什麽方向,隻要跑,跑,跑!跑得越快越好!
很快,他跑到了大街上。
空無一人的街道,隻有他盲目奔跑的身影。
而其他兩個同伴,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了影蹤。漸漸地,就連蜥蜴神也消失在身後了。他很慶幸在自己最後一絲力氣消耗殆盡之前,終於逃脫了。
“呼呼……嚇死我了。”
片刻後,在一家大型超市的巷子口,少年c已經坐在路邊的垃圾桶上。
氣喘籲籲地稍作休息,確定沒有危險了,他才驚魂初定地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少年a,憤憤說道:“喂?你們兩個混蛋跑去哪兒了?”
手機裏傳來少年a急促的聲音:“我們在公園這邊呢。你跑哪兒去了?”
見鬼,公園在相反的方向。敢情剛才大家都跑散了。少年c抬頭看了一下四周,才說道:“我在超市這邊。”
少年a任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東西有追在你後麵嗎?”
少年c慶幸地搖搖頭:“沒有呢。我把它甩丟了。你們呢?”
少年a長長呼出一口氣,四下看去,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繼續說:“好像也沒有追我們。靠!差點被嚇死了!那究竟是什麽怪物啊!”
少年c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腦海裏回想起最近一直在盛傳關於蜥蜴神的傳說。他大膽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想,那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蜥蜴神哪!”
“不會吧……真嚇人。”
“去他媽的蜥蜴神!”少年c惡狠狠地唾罵道,“等我下次遇見它,一定把它宰了煲湯!哈哈哈哈!”
逃過一劫,他也口不擇言了,開始肆意地大笑起來。
然而,突然——
滴答!
一滴透明的液體,掉在了少年c的手機屏幕上。
下雨了嗎?
少年c用手指抹了一下那滴液體,感覺粘粘的,不像雨水,反而像唾液。
這時,又是一滴。直接滴在了他的手背。
不知為何,少年c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他惶惶然抬起頭時,猛地張大了嘴巴,一句話說不出來。因為,他發現,一張可怕的臉正懸浮在他的上方,對他裂開一口尖牙且留著哈喇汁露出古怪的微笑。
那是……蜥蜴神啊!
噗通——
一聲悶響過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深夜的街頭,冷清的路燈燈光映照下,一雙穿著白球鞋的腳被緩緩拖進了巷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