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番外--塵封的安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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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似是故人來 !
    酒店外依舊暴雨如注,羅宏毅在酒店前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
    他的車剛走,我立馬跑出去。
    酒店門口正好有一輛出租車停下,車門打開,下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而我身旁還有一個人正朝出租車招手,嘴上喊到:“taxi!”
    我最不愛與人搶東西,但是這輛車,必須搶!
    我一個箭步猛然向前衝要去攔車,卻不料視野裏忽然多出一人,接著,我與他雙雙撞翻在地,我連道歉都來不及,隨手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包就又往前衝,卻是衝到一半止了步,雨水不斷拍打在臉上,我狼狽地看著別人坐上了那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我看著那輛出租車沒入暴雨中,心裏又急又氣,扶額罵道:“靠!”這樣大的暴雨,等到再有車過來,隻怕羅宏毅的車早跑得沒影,我想追也追不上了。
    “oh~shit!”身後傳來一聲咒罵。
    我猛然一驚,急忙轉過身去,隻見一個一米八幾的男人屹立在雨中,雨水將他的深色西裝又加深了一個色度,他手中的資料更是散落在滿地的雨水中,白色的紙張迅速被雨水滲透變成灰色。
    我剛剛撞到的人是他。
    那男人拾起身旁的雨傘遮過頭頂,筆直地站在雨中,雨水從黑色的大傘邊緣滑落,連成一排一排直線。他看著滿地的資料,眉頭越皺越深,卻是根本不打算彎腰拯救,抬起腳作勢要離開。
    幾張資料順著雨水飄到我的腳邊,我趕緊彎腰拾起,晃眼一看,好在都是打印件,晾幹了應該還能用?
    我喊道:“先生,等一等!”
    那個身影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真的停下了。
    我將散落在地上的資料全撿起來了,有的被雨水泡的太厲害的紙張破了些,但是大多都是完好的,隻是字跡被泡得淡了些。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每張頁麵的右上角都標有—甘氏集團。這份文件隻是普通的收購合同,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有備份。
    那男人很淡定地站在雨中看著我一張一張地將資料撿起來,既不幫忙也不出聲阻止,像個看戲的路人。
    我把濕答答的資料遞到他的麵前,道歉道:“這位先生,實在抱歉,我剛才急著想搶你坐過來的那輛出租車,一時沒注意到你在我身前。這些文件我幫你撿起來了,但是......大概也不能使用了。要不,我幫你去問問看酒店能不能幫忙打印一份?”
    大傘幾乎遮住了他整張臉,隻露出一個菱角分明的下顎線。他的聲音很冷,像是二月的飛雪,“既然知道不能使用,還做無用功,浪費時間。這份文件就這獨一份,沒有電子檔,即使你有時間一個字一個字重新敲出來,我也沒那個國際時間等你。”
    他微微抬起黑傘,一張雕刻一樣的俊臉落入我的視線。
    他長得還真......好看。
    但是......說話可真讓人討厭!
    “如果道歉有用—”他的話還沒說完卻盯著我的臉忽然睜大了眼睛,接著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驚道:“是你!”
    我一怔,“你認識我?”
    在渝市一無所獲,來了蓉城竟連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也認識我?
    媽,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
    那男人臉上的冰霜忽然消失無蹤,喜道:“六年前!六年前我們見過!也是在蓉城!我還拍過你,記得嗎?”
    他見我不接話,又是滿臉的疑惑,說道:“我給你看當時拍的照片!”
    他把翻開的錢包遞到我麵前,照片中那個光影中蒼白稚嫩的麵龐,與我一樣的眉眼,與我一樣眼眸上的淚痣,但又那麽不一樣,‘她’看著鏡頭,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那眼底卻是遮不住的憂鬱。
    那是我現在沒有的,一雙有故事的眼睛。
    我以前......竟是這個樣子的嗎?
    “我找了你很久。”他說:“這組照片得了獎,還辦了攝影展,我本想邀請你去參加的。”
    看來,這裏除了羅宏毅,都不知道我失去了記憶。
    但是......眼前這個人,並不在那張全家福裏。
    看他考究的的衣著打扮就不是普通人,還有那份收購合同,我隻知道香港有一個甘氏集團,而那是與我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地方,怎麽會有交集?
    他說六年前見過我?那是我出車禍的前一年。
    我小心詢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原本是要來簽合同的。”他接過我手中濕噠噠的資料,說道:“我剛下飛機,誰知道蓉城這麽大的雨。”
    這麽說......他不是來參加葬禮的。
    我說:“你們約了什麽時間簽合同?如果你覺得重新打一份太慢,那可以把資料吹幹重新掃描一份,那樣會快一點。”
    “沒關係,不簽也可以。”他眨眨眼,無所謂道:“正好給我一個借口毀約。”
    “那你回公司怎麽交代?”
    “一份合同而已。”他說,“我原本來蓉城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這個。簽合同隻是受人所托,順便。”
    我一愣,“那你來的主要目的?”
    “找你。”他笑了,“我每年都會來蓉城采風,想著可能哪一天能再遇見你。有問題想問你。”
    我很疑惑,“什麽問題?”
    “結婚了嗎?”
    我搖搖頭。
    “男朋友呢?”
    我狐疑了一下,“沒有。”
    我可以確定,他不是來參加葬禮的,或者根本不認識羅家人,甚至可能對我的事情根本不了解,不然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裏問我這些問題。
    他臉上的笑容漸深,“那麽按照約定,你這次應該告訴我了。”
    “約定?”
    他皺了眉頭,有些無奈:“六年的時間果然太長了嗎?還是說,我在你的記憶裏這麽沒有分量?”
    “抱歉。我的記性不太好。”我反手一把抓住他,激動道:“你六年前到底在哪裏見過我?可不可以帶我過去?說不定去了我就記起來了!”
    他看了我半晌,最終什麽都沒有問,對我說:“你去酒店門口等我,我去找輛車來。”
    我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原本遮擋在他頭頂上的那把傘已經全然擋在了我的頭頂,他卻有半個身子置身在雨中,整個背部都濕透了。
    ······
    “冷嗎?”他打開車內的暖氣,遞給我一卷毛巾。
    我搖搖頭,看著他濕透的後背,抱歉道:“我沒事。隻是害你衣服都濕透了,很不好意思。”
    他說,“如果你不好意思,就直接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心下一驚,他竟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究竟是誰?為什麽認識我卻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我知道他的嗎?
    羅安深!淡定!淡定!你現在人還在他的車上,你要掌控主動權就不能輕易暴露自己失憶的事實!
    我深呼吸,故作鎮靜,淡定地說道:“問別人名字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他笑了,“那我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姓甘,你可以叫我ark......”我轉移話題:“那你以前問我名字的時候我是怎麽回答的?”
    他想了想,笑意更深:“你讓我給你取一個。”
    “取的什麽?”
    “小貓。”
    “......”取得還真隨性,“那我給你取的什麽?”
    他不答反問,“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搖搖頭,跟他胡扯,“我是地標性記憶,通常要到當時的場景才能想起一些特殊的記憶。你就屬於特殊的。”
    “你也許是我記憶的突破口。”我心裏這樣想著。
    他繼續問道:“既然我是特殊的,那塊音樂懷表呢?還記得嗎?你不是告訴我要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
    音樂懷表?很重要的人?究竟是什麽?!
    我拚命地想,想得頭都痛了。
    就在我感覺自己腦子快炸的時候,車停了,他說:“到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雨刷器不斷左右搖擺著,我們正對麵是一所醫院—蓉城市醫院。
    他接著說:“你那個時候穿著病號服,從那顆老槐樹上掉下來,正好砸到我身上,你也不說話,就一直給我鞠躬,我一開始還以為你不會說話,後麵才知道你隻是不愛講話······”
    一股熟悉的感覺侵襲而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醫用樓,熟悉的醫院大門,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我打開車門下去,腦海中不斷閃過畫麵,哭的,笑的,掙紮的,抗拒的,不安的,溫暖的,痛苦的......
    我已經聽不見身後的呼喊,也聽不見周遭,腦海裏全是一個溫暖又熟悉的身影,他總是一襲白衣,站在醫院裏那顆老槐樹下喊我:“深深,我今天給你帶了好吃的。”
    “深深,今天我帶了遊戲機,我們可以打遊戲。
    “深深,我聽到一首好聽的歌。”
    “深深,你想不想看日出?”
    “深深......”
    “深深......”
    我想起了關於這醫院裏的一切。
    mark說錯了,我不是不愛說話,而是說不了話,我那時候有很嚴重的抑鬱症,自殺被送進醫院,醒來以後就說不出話了。
    而後,是一段痛苦的日子,我像是被關押的囚犯,有一段日子,他們把我綁著,以防我自殘。
    還有段時間,窗戶都是封死的,因為我看到窗戶就想跳,完全不受控製。
    我去任何地方都有護士跟著,以防我以任何形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很長一段時間,我嘴上都戴著一個擴張器,他們怕我咬舌自盡,那大抵是我最醜的時候。
    那段時間,我每天過得渾渾噩噩,他們給我吃不同的藥,把我折磨的越發不成樣子,每次媽媽來看我都是哭著離開的。她最不願意看我吃飯,因為藥物作用,我四肢無力發抖,連筷子都拿不住,食欲也不好,隻吃些流食。
    那段日子是地獄,而那個白衣少年給了我陽光和希望。
    可是,我想起了我曾經的樣子,想起了要我當攝影模特的mark,卻唯獨想不起那白衣少年。你到底是誰?我記不起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為什麽哭,一摸臉上,全是水,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mark上前拉住我,將雨傘遮在我的頭頂,似乎嚇到了,“你這是怎麽了?”
    我拉住他的衣服,全是哭腔:“小狗,你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小狗’是我給他取的名字。
    他扶著我,“好......好。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我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像開了閘的水龍頭,“我找不到了。”
    而後,我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mark一下一下輕輕地拍我的後背,安撫我的情緒,“會找到的。我帶你去找。”
    接著,我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之後我便失去了意識,很長一段時間後,我模糊地聽見誰在我耳邊哭泣,好像都能聽見,卻無法醒過來。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安深,我回來了。”
    然後,那個聲音又說了好多話。
    我卻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裏麵有那個白衣少年,他有著粗濃的眉,深邃的眼,長長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如筆墨勾勒的唇。
    我說:“是你,真好。”
    他的眼角卻滑落一滴眼淚,那雙潭水般的眸子瞬時如星光般燦爛忽又暗淡地不見一絲光芒,他還是記憶裏那個溫柔的聲音:“是我啊,傻瓜。”
    我問他:“你怎麽也哭了。”
    他說:“深深,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都忘了吧。”
    然後,他在我的夢裏化作一團煙霧消失了。
    耳邊傳來呼喊,“安深!”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驚道:“西臣?!”
    葉西臣輕歎一聲,說道:“你怎麽這麽不聽話,不是答應我要等我回國再來找記憶嗎?”
    我環視周圍,陌生的環境,開始不安,“這裏是哪裏?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裏是我住的酒店,放心,你還在蓉城。”他一頓,說道:“我來陪你找回你的記憶。”
    我忽然覺得眼眶很熱,滿肚子的委屈和難過想告訴葉西臣知道,卻不知從哪裏說起,“我真笨,連家都找不到了。”
    他擦掉我的眼淚,輕聲道:“安深不是笨,安深隻是忘記了。”
    “我爸爸的葬禮,沒有人讓我去,他們都躲著我,是不是怪我不記得他了?”
    葉西臣抱住我,安慰著:“不是,他們是怕安深傷心。”
    “我不是故意要忘記的。”
    葉西臣擁緊我,“我知道。安深,不記得沒關係。”
    “葉西臣,我是有病史的,你知道嗎?”我平靜地講述,任眼淚不斷往下滑落,就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六年前,我有嚴重的抑鬱症,我不知道病因,但是我記得那時的感受和痛苦,我覺得死才是我唯一的解脫,所以,那場車禍,或許根本是我想死,隻是正好撞到了你的車前,不是你害了我,是我害了你。”
    “說什麽傻話,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誰害了誰,隻是我們相遇的方式太特別。”葉西臣默了半晌,問道:“還記起來什麽?”
    “我還記起一個白衣少年,但是我卻看不清他的樣子,也不記得他的名字······”
    我如實回答,將我所記起來的所有都告訴了葉西臣。
    說完之後,葉西臣遞給我一杯熱牛奶,“受了涼,喝點熱的。今天晚了,你先在我這裏歇著,明天我陪你回家去。”
    “真的?”
    他微笑著,“真的。”
    我乖乖將牛奶全部喝完了,絲毫沒有注意到那沉沒在杯底的白色粉末。
    我忽然想起來,還有兩個人。我問葉西臣:“mark和羅宏毅呢?”
    葉西臣微微皺眉,“你堂哥把你送到我這裏就先回家了。至於mark,我沒見過,也沒聽你堂哥提起。”
    我疑惑了,“怎麽會?我暈倒之前明明和他在一起的。”
    葉西臣說:“你堂哥隻告訴我,他去w酒店時看見你一個人躺在大堂的沙發上,還發著燒。”
    那mark呢?
    正感到奇怪,疲憊感卻忽然襲來,怎麽那麽困?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眼前葉西臣的身影變成好幾個重合在一起,腦袋像是天旋地轉一樣,我看向剛剛喝過的那杯牛奶,問葉西臣,“你在牛奶裏加了什麽東西?”
    他並不否認,“加了少許安眠藥,能讓你回家的路上睡得安穩一些。”
    “為什麽!”
    “對不起,安深,我不能陪你找記憶了,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我拚命保持清醒,“你騙我?!我的家就在這裏!”
    “安深,乖,睡吧。睡一覺我們就回家了。”他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不!葉西臣!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我是這麽信任你!”
    “對不起,安深。但是,你恢複記憶以後,抑鬱症複發的幾率是百分之九十五,我不能冒那個險。”
    “你憑什麽......決定......我......要不要生病......命是我的。”我的意誌在逐漸被擊潰。
    “就憑我這麽努力地成為一個心理醫生!你的病史我一開始就知道,所以,我以後永遠都會是你的心理醫生。如果你的心生病了,我就要把它治好!你的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還是所有關心你,愛護你的人的,你要負責!”
    這是我陷入黑暗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無盡的黑暗中,我聽到一個“噠噠噠”不斷敲擊的聲音。
    一個聲音在引導我前進,“安深,在你的麵前會出現一扇門,你要走進去,那麽你所有的不安,恐懼都會消失。”
    此時,眼前果然出現了一扇藍色大門,散發著光芒,我走過去,擰動把手,卻怎麽也擰不動,我焦急道:“門鎖上了,打不開。”
    那個聲音又在引領,“別著急,鑰匙就在你的手裏,你可以打開那扇門。”
    我攤開手掌一看,手心裏果然躺著一把鑰匙,我用它打開了門,喜道:“打開了!”
    那個聲音說:“你現在走進去,將所有不安和恐懼都關在門外。”
    我照做,“關上了!”
    依舊是那個聲音,“好。你會忘記蓉城,忘記醫院,忘記你在蓉城遇到的一切。我現在開始數一二三,當我數到三時,你便醒來。”
    “一。”
    “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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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羅安深,今年二十五歲,在我二十歲那年,一場車禍導致我失去了所有記憶,宛如新生,我從醫院醒來直到現在沒有想起一丁點的過去,但是我並不孤單,因為我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
    ······
    【這一章略長。。。。總歸算是說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