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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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隨羅家拜帖送來的那些字畫時,雲烈並未深究其中意圖。
    畢竟此時臨近年節,大商戶、小官員們趁機給各家八竿子打不著的宗室、重臣府上送些年禮,其中不乏討好、攀結之意。
    這種事年年有,有年節做遮掩,便是平日裏專門找茬的言官禦史也不會多說什麽,算是京中不成文的慣例。
    他在眾皇子中雖不算顯赫,到底也開府多年,往年這時節他本人不在就罷了,今年他正巧在年前回了京,自有八麵玲瓏之人將他也算在打點之列。單說京中幾大商家,除了羅家外,城北徐家也是有輕重得宜的年禮送上的。
    趕上他正為臨川那頭的冬糧、冬衣發愁,本著能湊一點是一點的心思,就厚著臉皮順手收下了。
    可羅翠微親自登門,主動提出要花錢找他買幾片葉子,這讓他覺得有些古怪,心下直覺該盡量減少與她的接觸才好。
    不過,畢竟是他親口允了她每日前來取紫背葵葉子,出爾反爾的事他倒也做不出來。思量過後,他便交代老總管陳安,往後羅翠微每日來時,不必通傳給他,由陳安按禮數自行招呼即可。
    次日午後,雲烈與熊孝義閑的發慌,便拖了幾個侍衛在後殿的小校場上練拳腳。
    這通混戰從未時打到近申時,快要足一個時辰才歇了。
    “陳叔,怎麽了?”雲烈接過旁人遞來的巾子,一邊擦著滿臉熱汗,一邊看向匆匆而來的陳安。
    老總管趨近幾步,向雲烈秉道:“那羅家姑娘來了,說是想麵見殿下。”
    後頭的熊孝義一聽“姑娘”這倆字,虎眸中頓時泛起明晃晃的調侃,咧著嘴笑嗬嗬湊了上來。
    雲烈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反手一巴掌按在他腦門上將他推遠,口中對老總管道:“不見。她要紫背葵葉子,讓她自己拿走就是了。”
    “可她說,昨日險些闖了大禍,多虧殿下援手,”陳安小心翼翼地覷著雲烈的臉色,“這‘救命之恩’,須得當麵道謝以示鄭重。”
    此刻老總管飽經滄桑的麵龐上,每一道褶子裏都是疑惑。他記得昨日殿下沒出過府門,真不知那羅姑娘口中的“救命之恩”是怎麽來的。
    不甘寂寞地熊孝義又一次湊上來,怪聲笑道:“喲,英雄救美?”
    “有你什麽事?一邊去。”雲烈抬起腳後跟就踢了他一腳,皺著眉頭想了片刻。
    哦,那個禦賜花瓶。
    他眉頭皺地更緊,“帶她到正殿等著。”
    ****
    雲烈先折身去了書房,將羅翠微昨日遺落的那個香囊拿了,這才往正殿去。
    昨日他接住那花瓶,使她免於落下“損毀禦賜之物”的罪名,今日她堅持要當麵致謝,這說辭在人情世故上還真挑不出茬子,他隻能硬著頭皮去見。
    但經此一事,他不得不謹慎的懷疑,這個看似無意遺落的香囊也在羅翠微的計劃之中。
    為免這香囊又變成她明日堅持要見他的借口,他還是趁著今日一並還了為好。
    熊孝義一路跟前跟後地問個沒完,可雲烈半個字都不肯透露,這讓熊孝義更加好奇,索性一路跟到了正殿。
    廳中,羅翠微仍舊坐在昨日那個位置。
    許是聽到門口的動靜,她偏過頭見是雲烈,便噙了淺笑站起身來。
    “不必拘禮,”雲烈隨意揮揮手,徑自走到她麵前,將那枚香囊遞給她,“這是你昨日落下的。”
    他的神情、動作全透著防備,一副“要謝快謝,謝完趕緊走”的模樣。
    羅翠微怔了怔,趕忙雙手接過那香囊收好,又鄭重地向他執了謝禮。
    之後,她轉身從茶幾上拿起一個精致的大紅酸枝描金食盒,笑意誠懇地遞到雲烈麵前。
    “昨日那花瓶,對殿下來說或許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於我卻是救命之恩,原是怎麽謝都不為過的。可金銀俗物畢竟唐突,怕殿下為難不肯收,我便親手做了些小點心,區區薄禮,還請殿下不要推辭。”
    方才在來的路上雲烈就想過,眼下他自己的處境本就微妙,若再被人設套抓了什麽把柄,臨川軍的日子更不好過。
    若她借著答謝昨日花瓶之事送上大筆金銀或貴重財物,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收的。畢竟整件事越想越蹊蹺,他便是再缺錢也不會傻得往一個看起來就很有鬼的坑裏跳。
    可這羅翠微實在狡猾,竟不按套路來!
    隻一盒子“親手”做的點心,誠意十足又不唐突,他若拒絕,就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那食盒共有三層,也不知裝了些什麽,她拿在手中似乎有些吃力。
    雲烈強壓下滿心道不明的煩躁,動作不算溫柔地接過那盒子,當著她的麵就將那盒子揭開。
    他怕這狡猾的姑娘在食盒裏搞鬼,若不當麵確認,他還是不放心。
    三層食盒裏裝的東西都一樣,全是碧青色的團子,個個都是圓乎乎的,規規矩矩排成行。
    “昨日回去以後在我家廚院小菜畦裏摘了薺菜,都剁了快半個時辰,司廚還嫌棄我剁得不夠細;我也做不出什麽漂亮的樣式,隻能這樣圓乎乎的,讓殿下見笑了。”
    羅翠微有些赧然地垂臉笑笑,又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補充道,“早上做好的,這會兒都涼了,吃之前要先上屜熱一熱才行,裏頭是肉餡兒。”
    雲烈點點頭,將食盒重新蓋好,輕笑帶嘲:“京西羅家果然不簡單,羅姑娘不但能掌管家業商事,竟還懂得烹飪之道。”
    信了她的鬼話!多半是叫她家司廚做的,為了不被看出破綻才沒做什麽精細花樣,倒也算謹慎。
    “殿下您這眼神不對啊!”羅翠微含笑佯怒,眼角眉梢俱是嬌俏惱意,“這真是我親手做的!”
    雲烈暗暗“嘖”了一聲,沒接話。
    羅翠微卻是個慣會順杆子往上爬的,當即輕惱地捏了小拳頭,正色道:“既殿下不信,多說也無益,明日我自備食材到府上來當著殿下的麵再做一回!”
    “不是……”雲烈腦中嗡嗡,頓時語塞。
    “殿下不必推辭,商人之家最重信譽,若不能證明這當真是我親手做的,傳出去我可就沒名聲了!”羅翠微神色莊嚴卻又執拗無比,“我明日一早就來,請殿下務必全程見證,告辭。”
    她幹脆利落地行了辭禮,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正廳。
    雲烈傻眼地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懊悔至極。
    這張多事的破嘴,怎麽又讓她找了個明日必須見麵的借口了?!
    太奸詐了,防不勝防啊。
    ****
    所謂精工細作,往往是在不起眼的小處最見真章。
    尋常講究的人家做薺菜青團,隻是將薺菜剁成碎葉和進糯米粉中即可,做出來的團子外觀是青白交雜的。可眼前的團子卻是碧青如玉,這需得費勁先將薺菜剁成泥才能做到。
    “都說這羅家的吃食講究,還真不是吹的,”熊孝義口中塞得滿滿當當,還不忘對黑著臉的雲烈笑道,“這玩意兒看著普通,味道卻還真不錯。最可貴的是,它是肉餡兒!紮紮實實的肉餡兒!”
    太感人了,他已經有日子沒這麽痛快地吃到過肉了!
    雲烈麵色更黑三分:“你也不怕撐死。”
    這混蛋熊孝義,都一口氣吃光兩層食盒了。
    “你真不吃?”說話間,熊孝義已打開了第三層。
    雲烈氣悶地抓了一個團子,恨恨塞進口中。
    “你別想那麽多了,我瞧著她不像有惡意,”熊孝義一邊美滋滋地吃著,一邊心大地勸道,“即便其中有詐,咱們兵來將擋就是。這麽多年了,咱們什麽陣仗沒見過。她一個嬌嬌氣氣的姑娘,還能將你生吞活剝了不成?”
    方才他就在正殿的中庭,羅翠微從廳中出來時他打量了幾眼,之後又聽雲烈說了昨日的經過,此刻自然能明白雲烈為何煩躁。
    熊孝義的勸慰並未消弭雲烈心中的煩躁不安,在沒搞清楚羅翠微真正的企圖之前,他實在是寢食難安……
    “王八蛋!你是打算一口氣吃完是嗎?!”雲烈怒而拍桌。
    ****
    羅家書房內。
    “姐,今日進展如何?見著人了麽?”羅風鳴站在椅子後,一邊替滿臉疲憊的長姐捏著肩,一邊詢問今日“戰果”。
    羅翠微有氣無力地哼笑一聲,閉目軟聲:“他似乎打算躲著不見我的,可我是誰呀?不但今日見著了,明日他也躲不了。”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交情嘛,多見幾次總是能成的。
    羅風鳴聞言,心中的大石頭落了一半:“昨日你說隻送團子,我還怕要把事情搞砸呢。還是我姐英明!”
    眼下羅家想和昭王達成借道臨川的交易,可放商隊經過軍陣防區這種事畢竟是有風險的,若沒點交情打底,光隻是一味拿金銀去砸,以昭王在傳聞中的做派名聲來說,定然不會接這茬。
    他姐這迂回接近的法子雖看似拙劣愚笨,可成效顯著。
    昭王一開始連羅家的拜帖都不肯收,如今卻已到了不得不容忍他姐幾次三番登堂入室的地步,形勢對羅家來說簡直一片大好。
    “你打哪兒學來的這狗腿樣……”羅翠微笑笑,疲憊地打了個嗬欠。
    她沒對雲烈說假話,那些團子真是司廚在旁指點著她親手做的。不但幾乎被剁成汁的薺菜,連肉餡兒都是她親手剁的,可把她給累壞了。
    見她軟軟抬起右手,羅風鳴趕忙又替她捏捏手臂,“明日還是讓我跟著你一道去吧?”
    雖說羅家養孩子並不如何嬌慣,有時他們興致來了,也會去廚院自己動手做些吃食,倒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紈絝。
    可他此刻看著長姐疲憊的笑臉,心中不免難過。若不是家中遇到難處,長姐也不必這樣費盡心思去接近昭王套交情。
    “這年末了,各地的掌櫃都要陸續回來交賬,還不夠你忙啊?”羅翠微笑笑,強打起精神站起來,扭頭捏了捏他的臉,“明日我讓顏潔跟著我去就是了,你該做什麽做什麽。”
    羅風鳴重重地點點頭。
    “我前些日子咳得厲害,怕惹著父親,都沒敢去主院問安,”羅翠微拉了他的手臂往外走,“咱們今晚陪父親母親一道吃藥膳去。”
    兩姐弟邊走邊說著閑話。
    羅風鳴提議:“姐,不若你多教教我這其中的門道,往後要是還遇上這種事,就不必老是辛苦你獨自出麵了。”
    “這哪有什麽門道,”羅翠微自己都覺得好笑,“我也不過是隨機應變、誠懇真摯、百折不撓……誒誒誒,等這事完了,記得講給羅翠貞聽一聽,說不得她將來真能寫出一本商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