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兵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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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軒一怔,九方夢道,“那曾經是神策軍的軍營。”
    二十年前,神策軍是南晏所統率的軍隊,與玄甲軍在民眾間的好名聲不同,神策軍的聲名極差,所以在莫涯繼位之後,就慢慢取締了神策軍,曾經能與玄甲軍相抗衡的神策軍如今才不複存在。
    離軒的心往下沉,“你想說什麽?”
    忽然,有一個瘋婦向著他們衝過來,口裏叫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衝到離軒麵前,看見離軒的馬的瞬間,她竟是嚇得臉色慘白,一下坐倒在地上,瞪著離軒的馬驚聲尖叫,“他們又來了!他們又來了!”
    有一男一女追了上來,男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女的是個老婦,他們扶起了那個瘋婦,老婦淚流滿麵地安慰道,“女兒,他們不會來了,他們已經不在了,你不用怕——”
    年輕人向著離軒和九方夢道歉,“抱歉,我母親二十年前得了瘋病,冒犯了二位。”
    說罷,他和那個老婦強拉著不停尖叫的瘋婦離去。
    二十年前——
    離軒的瞳孔微微縮緊,他已經知道九方夢要說什麽。
    “他沒有父親。”九方夢看著那年輕人的背影說,“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父親是誰,隻知道是曾經神策軍當中的一人。”
    離軒握緊了放在身側的手,聽見九方夢道,“二十年前神策軍在帝都周圍欺男霸女,燒殺搶掠之事時有發生,特別是離神策軍軍營極近的幾個村莊更是頻頻遭難。聽說,有時候神策軍的將士在軍營裏喝了酒,就想著到周圍的村子裏去尋開心,毆打男人,強暴女子,走的時候還要把村民的財物搶走,美其名曰:犒軍。”
    “那他們為什麽不逃?”離軒咬牙問。
    “逃到哪去?”九方夢笑,“百姓賴以生存的就是土地,離了自己的土地,他們就沒有辦法生活,隻能變成流民。也不是沒有人逃,當年能逃的人都逃了,剩下的都是沒有辦法逃的。”
    她環視四周那些身有殘疾的中年人,“這些人何其無辜,偏偏卻成了當年神策軍取樂的玩具,這村子裏二十年前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神策軍糟蹋,有多少孩子沒有父親,還要被人唾棄。那樣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幾個能像剛才那個年輕人在這村子裏成長的,你知道他們的下場麽?”
    離軒沉默不語,九方夢道,“他們是這村子的恥辱,在村民看來他們身上流著那些欺侮他們的惡魔的血,所以那些孩子很多一出生就被掐死了,還有一些長到幾歲就被賣出去。剛剛那個年輕人能夠留下來,不過是因為他的母親當年受到神策軍侮辱之後就瘋了,也沒有人家肯要她,所以他的外祖父母看他是個男孩,才想著把他養大了可以成為家中的勞力。”
    “你說的這些都是神策軍擅自妄為!”離軒的臉色很難看。
    “那麽他們敢如此妄為倚仗的是誰的權勢?又是誰縱容了他們?”九方夢轉頭逼視著離軒。
    離軒竟是不敢看,別開了眼,九方夢道,“這隻是其中的一件罷了,當年南家權勢滔天,玄國因南家而生出的風波數不勝數。”
    “可那些都跟我祖父沒有直接關係!”離軒不甘道,“不是他下令讓他們這麽做的!”
    “那麽惠文皇帝呢?”九方夢咄咄逼問道,“當年惠文皇帝為什麽從小身體虛弱,為什麽就算他沒有中毒而死,太醫都說他活不過二十歲?”
    離軒不敢回答,他知道原因,因為南後從小就想盡辦法給當年還是懷帝太子的莫熠下毒,才導致他身子越來越差。
    “還有皇上的父母,他們又是怎麽死的?”九方夢再問。
    離軒那一雙緊握的拳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青筋暴綻,九方夢歎道,“其實你很清楚,南家的罪過從來就不止擅權亂政這一條。”
    是的,他知道,他其實早就隱隱從他人口中聽說了這些事情。雖然找到他的南氏族人一再告訴他,當年南家沒有錯,若是有錯,唯一的過錯就是擁有了太多的權勢,才導致皇室忌憚,非除了南氏不可。但是他還是能感覺到,南家當年的傾覆不僅僅是如此。
    隻是他刻意封閉了自己的耳目,假裝不知道,假裝聽不見,他甚至不敢去細查當年之事,他就害怕翻出什麽關於南家他不想知道的汙點。那會毀掉他對那個顯赫一時的南府最美好的記憶,那會毀掉他從小對祖父的景仰,那會毀掉他長久以來想要重振南家的信念。
    “我不甘心。”許久,離軒用喑啞的聲音道,“我的家,我的姓氏,就那樣成了一個錯誤,就那樣被抹去!不該如此的!南家不該如此的!”
    南家不該如此。南氏本是大玄第一大族,自開國時起出了多少賢臣良將,曆代家主幾乎都是朝廷肱股,輔佐幾任玄帝振興玄國。可為什麽最後卻落得如此地步?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離軒,你更不該如此。”九方夢勸道,“你十一歲從軍,沙場征戰十數年才成就了你北嶺虎威將軍之名。你曾經一手建立過大玄最張的騎兵,你帶領北嶺將士無數次擊退過北狄。如今大玄百姓誰提到你不是滿口遺憾,南氏已成遺憾,你也要讓自己如此麽?從此將自己束縛在你南氏一族的執念中,在那山村之中做一個碌碌無為的村夫?”
    她搖頭,“離軒,你心存大義,胸懷家國,你不該如此,放下那些過往,放下你對家族的執著,去做你該做的事,成為你該成為的人。你是離將軍,你早已不是南越!”
    “我是!”離軒麵露痛苦,“縱然我以離軒之名活了二十年,我也從來不曾忘記我真正的名字!你根本不清楚你現在逼我放棄的是什麽,那是我的家族,那是我的姓氏,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家族在他心中的執念已是根深蒂固,如今九方夢要他連根拔起,那種痛苦,他怎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