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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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紋精細銅質勻淨的手爐掉在地上的時候,一旁跟著接旨的十一心都跟著顫了顫,恨不得摔在地上的是他。
    這手爐雖隻有巴掌大小,卻花了上百兩銀子請製爐名家定做,可心疼死他了。
    此時若不是顧及著有外人在場,他都恨不得撲過去將在青石板上滾了一圈的手爐捧起來。
    “殿下。”十一趴在地上眼尾上挑,餘光瞥見蔣梧闕一副驚的睜大眼睛,身子搖搖欲墜險些暈過去的模樣,忙抬手輕扯她衣角,小聲提醒,“接旨吧。”
    再演就過了。
    這麽多年來蔣梧闕借著身子孱弱,幾乎沒跪下接過旨,因為這事太女沒少擠兌她。
    蔣梧闕身子一晃,這才緩緩回神,臉色微白的接過聖旨,語氣艱難,“臣接旨。”
    蔣梧闕的所有反應盡數被傳旨的宮人收在眼底,她不動聲色的斂下嘴角的喜色,等回去隻消將八皇女的動作表情添油加醋的說給太女聽,打賞自然是不會少的。
    畢竟宮裏人都知道,八殿下府裏的管家吝嗇摳門的很,凡是來傳旨的宮人是沒有賞錢的,不像太女府裏的人素來出手大方。
    等宮人離開之後,趴在地上的十一連忙爬過去將金晃晃的手爐撿起來,捧在手心裏仔細檢查,見手爐完好無損,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手爐抱進懷裏,唏噓不已,“我的小寶貝啊,我的心肝啊,可花了上百兩銀子呢。”
    剛才還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蔣梧闕此時正好好的站在院子裏挑眉看手中的聖旨,餘光瞥了眼還跪著的十一,這才說道:“行了,我剛才要是不扔你的‘心肝’,太女就該起疑了。”
    一個病雞要去北疆,沒驚暈過去就是她堅強了。
    十一立馬扯出笑臉,動作麻利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嘴上雖說著,“跟殿下比,手爐算什麽。”手上卻把手爐放在胸口捂的死緊。
    “出息。”蔣梧闕嗤笑一聲,將手中提著的聖旨遞給他,吩咐道:“讓十五來書房見我。”
    十五就在府裏值班,來的很快。
    蔣梧闕把聖旨遞給她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棱角,問十五,“你覺得在封老的眼裏,我這個八皇女的麵子能抵過這過冬的糧草物資嗎?”
    十五耿直的開口,“恐怕不能。”
    在愛兵如子的封老眼裏,莫說你八皇女的麵子,就連皇上的臉也抵不過軍餉糧草。
    蔣梧闕幽幽歎氣,聲音裏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連你都知道的事情母皇又怎麽會不知道。”
    更何況她身體“不好”。
    可不管怎麽說,聖旨都下來了,蔣梧闕隻能厚著臉皮去北疆,美名曰是替皇上去安撫將士們的心,實際上卻是去挨冷眼。
    十一是府裏的管家,雖說拳腳功夫半分不懂,可頭腦好使,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如今主子要出遠門,十一就指揮著下人收拾行李,事事過問仔細的很。
    臨走之前,十一戀戀不舍的將袖子裏的“心肝”掏出來遞到蔣梧闕手裏,“北疆不比京畿,冬天更是冷的很,殿下您把它拿著吧。”
    比起手爐,蔣梧闕更想從十一手裏再拿點銀子。去北疆路途遙遠,她一貫又不會委屈自己,花銷自然不會小。
    十一一聽蔣梧闕有開口要錢的意思,忙把小臉一板,“路上所需銀兩奴都仔細算過,絕對隻多不少。”
    蔣梧闕眉梢抽動,十一怕她依依不饒,忙把君後抬出來,“君後可說了,讓奴把銀匣子看好了,裏麵存的錢將來可都是要給您娶夫郎的,花不得。”
    蔣梧闕這才被堵的沒話說,怕自己一接十一的話茬,宮裏的父後就要給她張羅娶夫郎的事。
    坐在馬車裏,蔣梧闕惦著手裏金晃晃的手爐,心想路上如果錢不夠,就把十一的“心肝”給它當了,不管如何,不能就這樣去邊疆。
    北疆和大蔣的戰事已經不休不止的持續了近百年,兩國一直非敵非友,明裏暗裏的較量國力,事關國家臉麵,誰都不肯認輸。
    今年國庫空不空虛蔣梧闕不知道,但她知道太女今年張羅著給皇上重新修繕了花園,過壽時大擺宴席,半分也無國庫缺錢的模樣。
    蔣梧闕指腹摩挲手爐上的花紋,心裏知道不撥軍餉這事八成還是母皇心裏的意思,隻是借太女的嘴說出來了。
    這一路上車馬都是晝夜不停的趕路,等離邊疆還剩一個州的時候,蔣梧闕卻喊了停。
    到底是皇女,來北疆時皇上派了兩隊人馬護送,如今晌不晌夜不夜的,蔣梧闕突然喊停,頓時讓人莫不著頭腦。
    “這一路大夥都辛苦了,”蔣梧闕從馬車裏下來,笑著說道:“咱們就地休息一天再趕路。”
    護送的侍衛長隻當蔣梧闕使皇女架子,心裏雖然不滿,但對她的決定卻不敢有什麽異議。
    眾人休息的時候,蔣梧闕卻帶著隨行的十五去集市上逛了一圈,去的地方不是花街柳巷,做的事情也不是尋花問柳,而是淨找那些賣草料的地方。
    十五跟著蔣梧闕多年,多少了解她的心思,“殿下,您是要買草料嗎?”
    蔣梧闕雙手攏在袖子裏,皺眉沉思,“不管今年北疆因為什麽原因沒有發動戰事,但我總覺得咱們不能就這麽空手過去。”
    蔣梧闕想起什麽不由嗤笑一聲,“太女那肥腸豬腦,在母皇麵前滿嘴的堯舜禹湯,背地裏卻做的都是女盜男娼。她光想著害我,卻不知道邊疆重地,我空手過來,到時候誰都知道朝廷今年沒撥軍餉。”
    “北疆狼子野心,怕是會趁虛而入。”
    十五算是知道蔣梧闕的意思了,她是打算買幾車草料拉過去,迷惑北疆的視線,讓她們以為大蔣朝廷今年的糧草軍餉已經到了。
    蔣梧闕從袖子裏摸出手爐,遞給十五,“把它當了吧。十一給的錢隻夠花銷,幾車草料雖說不貴,可也要銀子。”
    十五搖頭,從懷裏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一抖裏麵就是銀子相撞的清脆聲響,“十一怕您路上委屈,多給了一包銀子,說以備不時之需。”
    十一其實心軟的很,嘴上雖說蔣梧闕定製手爐浪費銀子,背地裏卻還是張羅著把事辦了,來的時候說蔣梧闕花錢大手大腳,卻在臨行前偷偷塞給十五一個荷包,讓她別委屈了主子。
    蔣梧闕雖說不是太女,可到底是君後所生,一向吃穿用住自然都是極好的,她出遠門,府裏的人都怕她委屈了。
    蔣梧闕這才把手爐又塞回袖子裏,笑著抬手拍了拍十五的肩膀,意有所指,“十一將來肯定是個好夫郎。”
    十五耳朵一紅,沒好意思接她的話。
    蔣梧闕停下來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趕路的時候就莫名其妙的帶了幾十車草料,這讓眾人敢怒不敢言。
    北疆的確不比京畿,一路上風雪遮眼,寒風攔路,再加上推著車前行,一行人的速度頓時更慢。
    封老在得知朝廷派人來的時候,以為是物資糧草到了,眉開眼笑的讓兒子封禹和自己的副將秦楚帶著幾位將士去城門口迎接。
    封禹一身銀色鎧甲,迎著寒風頂著大雪跨坐在白色戰馬上,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都沒見到前方的路上有半個人影。
    身下的馬兒耐性顯然不如封禹,有些煩躁的原地踏著馬蹄,搖頭噴響鼻。
    不隻是馬,封禹身後的幾位將士也等的著急。
    “不是說不遠了嗎?這麽大半天,爬也該爬來了。”校尉捂著被風吹的生疼的耳朵,忍不住低聲罵了句髒話。
    幾人怕朝廷來的官員久等,來的急,連兜帽都沒帶,現在凍的兩隻耳朵幾乎麻木,又冷又疼的像是被人揪著扯下來。
    校尉哈氣搓手,“朝廷的文官不僅辦事磨磨唧唧的,腳程也跟老年人一樣。”
    幾個人滿心歡喜的過來,被冷風吹了半天,再大的耐性都沒吹沒了,更何況這幾位還不是個有耐性的人。
    秦楚就在封禹身旁,聽見校尉口吐髒話不由轉身橫了她一眼。
    校尉被她瞪的頭一縮,知道秦楚不喜歡她們當著封禹的麵說髒話,忙討好的笑笑,“我就隨口說說,說說。”
    秦楚看了一眼身旁的封禹,見他神色平靜目視前方,這才扯掉脖子中的狐狸毛領轉身扔到校尉身上,皺眉說道:“拿著,少將軍都沒說什麽,就你話多不禁凍。”
    校尉得了毛領,忙不迭的圍上,嘿笑著不再抱怨了。
    封禹握著韁繩的手指被風吹的生疼,總覺得晚上回去指關節怕是要凍腫,以往哪怕帶兵打仗他也沒在外麵凍這麽久,現在心裏冷的想罵髒話。
    可封禹是少將軍,他得繃住,隻能麵無表情裝作一點都不冷的樣子,不動聲色的把手指頭盡可能的都貼在身下的馬身上,汲取那點溫度。
    心裏卻將朝廷派來的人罵了好幾遍。
    如若他知道蔣梧闕帶來的是草料而非糧草,怕是會繃不住的動手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