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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梧闕上次晚上來將軍府的時候就說過有空要多來幾次, 但卻從沒想過會以這種翻牆的方式偷偷摸摸進來。
封老正在氣頭上,她若是光明正大的遞帖子鐵定見不到封禹, 更有可能進不去府門。
半夜翻牆見情郎,這事蔣梧闕第一次做。幫助自家殿下翻牆進別人院子,這事十五之前也沒幹過。
主仆兩人做賊似的摸清離祠堂最近的那麵牆後, 十五蹲下, 蔣梧闕借著她的肩膀爬上去。
蔣梧闕晚上飲了酒,十五怕她酒勁上來跳進院子裏鬧出動靜,沒敢讓她用輕功。
等兩人進了將軍府之後, 十五走在前麵, 蔣梧闕跟在她後頭。
將軍府守衛並不森嚴,許是封老從沒想過會有人敢翻牆進自己的府邸, 畢竟連深州本地的飛賊從將軍府周圍路過都會特意繞開。
蔣梧闕鬆了一口氣, 這要是偷偷進來被封老抓個現行, 自己就徹底不用做個正人君子了。
祠堂並不難找, 如今深夜中, 唯一亮著燈的那間屋子可能就是。
十五藏在陰影處左右張望放風,蔣梧闕輕手輕腳的推開門。
封禹為人警惕, 聽見外麵有動靜的時候猛的睜開眼睛, 銳利的目光掃向背後的門, 冷聲質問, “誰?”
蔣梧闕忙邁過門檻進來, 抬手朝他比了個“噓”的動作, 反手將門關上。
封禹愣怔的看著靠近的蔣梧闕, 眨巴眼睛捏了把盤坐著的腿,以為是自己睡迷糊了在做夢。
“殿下怎麽過來了?”封禹覺得有些不對勁,後知後覺的緩緩睜大眼睛,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用腳指頭想想他娘也不會在三更半夜把蔣梧闕放進來。
蔣梧闕先是恭恭敬敬的朝麵前的諸多牌位行了一禮,這才笑著扯過蒲團坐在封禹身旁,小聲說道:“來看你。”
這三個字就讓封禹心裏一軟,手指害羞似得蜷縮起來。
蔣梧闕從懷裏將帶來的油紙包掏出來,迎著封禹好奇的目光,在他麵前一層層將油紙打開,露出裏麵溫熱的糕點。
封禹覺得蔣梧闕怕是誤會了什麽,小聲跟她解釋道:“我娘沒有不許我吃飯。”
這若是換做旁的男子,心上人擔心自己跪祠堂挨餓,大半夜翻牆進來送糕點,哪怕自己不餓也不會這麽耿直的說出來。
蔣梧闕揚眉笑著看他,也不說話,看的封禹自己意識到剛才話說的不對,後知後覺的紅了臉。
封禹湊過去捏糕點的時候,又聞到蔣梧闕身上的酒味,抬起眼皮看她,糕點捏在手裏也不吃,試探性的問道:“殿下又喝酒了?”
蔣梧闕從封禹的這句話裏品出不讚同的味道,忙說:“李驕明後天回去,今天請我喝酒,我就少抿了兩口,沒敢多喝。”
封老就愛喝酒,可她這個習慣是在封禹父親去世後才養出來的,每次看見她自己一個人喝酒,封禹就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濁氣,心疼又難受。
封禹不能管著自己母親,但不知道能不能管的著麵前這個女人。
蔣梧闕見封禹垂眸不語,怕他生氣,忙湊到他麵前,對著他輕輕哈氣,“你聞聞,酒味不重。”
她突然的逼近惹得封禹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下身子,清冷的臉龐被她呼出來的酒氣熏紅。
蔣梧闕手摸到封禹沒拿著糕點的那隻手,輕輕握在手心裏,拇指摩挲他手背,軟聲認錯,“你別生氣,下回少喝點。”
女人應酬哪有不喝酒的。封禹還沒想出理由不動聲色的勸她少喝,就被她身上的酒氣包圍,隨後聽見自己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
……美色誤事。
封禹沉默的吃糕點,不去看身旁眉開眼笑的蔣梧闕。
糕點味道清甜,封禹就多吃了兩塊,到底是不餓,沒吃完的就包好放到了一旁。
蔣梧闕今夜過來也沒事,就想和封禹說說話,“封老是不是不願意我娶你?”
封禹眼神閃爍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就聽著蔣梧闕又笑著寬慰起他來,“你娘也是怕你嫁給我受委屈。”
封禹聽她主動提起這話,就輕聲追問了一句,“那你會嗎?”
蔣梧闕眼睛在封禹身上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笑的意味深長,“那就要看是什麽樣的委屈了。”
……封禹頓時有些後悔剛才多嘴問了她一句。
蔣梧闕在祠堂陪封禹坐了快兩個時辰,封禹話少,多數都是她問他答。十五過來輕輕敲門的時候,封禹剛有些困意,蔣梧闕不懷好意的想抬手攬過他的肩頭,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小睡一會兒。
手還沒搭上去,十五就敲門了,封禹瞬間清醒。
蔣梧闕不高興的起身開門,還沒等十五說話,就聽見了遠處傳來一聲響過一聲的號角聲。
外敵入侵,號角吹起。
封禹瞬間從地上站起來,大步走到門口。
北疆新做的甲胄怕是這兩日已經送到了。蔣梧闕眉頭微皺,不由懷疑起自己和耶律棋合作這事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如果北疆沒甲胄,大蔣沒糧草,兩軍是否就不會在這臨近年關之際開戰?深州百姓是否能不用提心吊膽的過個好年?
還沒等蔣梧闕想個是否結果出來,封禹就抓住她的手腕。
蔣梧闕愣怔的回神,垂眸茫然的看著他,封禹微微皺眉,輕聲說道:“你快回去吧。”
邊疆戰事突起,母親定然會派人來尋他,蔣梧闕必須快點離開。
十五也是催促的看向蔣梧闕,小聲說道:“殿下,咱們先回去。”
蔣梧闕反握住封禹的手,看著他的臉想說的話太多,最後吐出口的卻隻有一句簡單的叮囑,“你要小心。”
十五和蔣梧闕前腳剛離開,後腳老管家就帶著小侍們到了,“小主子,元帥已經先一步回軍營。您的鎧甲銀槍都在這兒,馬已經讓人從馬廄牽出來了,元帥讓您盡快回營。”
戰事麵前,兒女情長之事都要往後放。
封禹沒有任何猶豫的換上鎧甲,跨馬離開。他來到軍營時,秦楚和諸位將軍也前後腳過來,眾人集聚帥帳內,對著長桌上的沙盤推演戰況。
北疆突然發起偷襲,來勢洶洶,實在不好應付。
蔣梧闕在京中生活多年,這是第一次這麽近的感受到戰爭,也是頭一回身臨其境的意識到戰事的殘酷。
深州全城封鎖,李驕和阿嶸暫時都無法離開。李驕愁眉苦臉,後悔沒早走兩天,生怕自己交代在了這兒沒法回去陪夫郎孩子過年,阿嶸則是相反,鬥誌昂揚的提著刀去了軍營,說要殺盡北疆賊。
好不容易晴了幾日的天又開始陰沉起來,寒風呼嘯暴雪隨後而至,天氣如此惡劣,戰事卻未停歇。
聽著屋後竹子快被風吹折的聲音,蔣梧闕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已經有快十來天沒看見封禹了,說不想那是不可能的,兩人才剛確認了心意就這麽分離,倒是有些像新婚的小兩口正處於蜜裏調油的時候,妻主卻被抓去充軍了。
到了她和封禹這裏,整個顛倒過來,變成夫郎上陣殺敵,自己這個妻主終日等在家裏成了一塊望夫石。
第二日早上十五起來的時候,蔣梧闕已經披著大氅站在了廊下。十五想要出去的腳步一頓,返回來問道:“殿下今個怎麽起的這麽早?”
蔣梧闕沒抱手爐,兩隻手微涼,不由湊到嘴邊哈了口熱氣,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望著天邊說起別的,“我這手藏在大氅裏都覺得冷,你說封禹的手還要拿槍握韁繩,是不是更冷?”
十五抬頭仔細觀察了蔣梧闕一眼,見她說這話時眉宇間藏著實打實的心疼,頓時了然,殿下這是心疼起尚未過門的夫郎了。
十五有心想說練武之人不畏酷暑嚴寒,封少將軍雖說是個男兒身,可在邊疆多年應該習慣了,可她怕這話說出口會惹得蔣梧闕斜眼睨她。
十五猶豫再三,決定順著蔣梧闕的心意往下問道:“那您是想?”
蔣梧闕雖說是八皇女,可如今戰事吃緊,一個紙上談兵沒帶兵打過仗的殿下,還是老老實實的窩在後方不添亂較好。
畢竟現實不是話本,兵書上看的東西再多也抵不過在邊疆和北疆實打實對戰多年的封老有經驗和主意。
蔣梧闕是想去軍營,可是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由頭才行,她沉吟片刻,突然看向十五,“我記得你學過醫術。”
十五後背發毛,謹慎的斟酌用詞,“皮毛而已。”
十五是蔣梧闕的貼身侍衛,是眾多暗衛中最為優秀的其中之一,武功自然不必多說,日常跟著蔣梧闕出門,必須懂些醫術以備不時之需。
蔣梧闕勾唇揚眉,似乎有了主意,“這就夠了。”
十五不知道蔣梧闕的主意是什麽,但兩人出發去軍營前還去了趟深州城裏的大藥鋪,從那裏拿了幾瓶凍瘡膏和不少止痛止血的藥。
路上風大難行,蔣梧闕來到軍營的時候,臉和手背都吹的生疼,深覺自己懷裏的凍瘡膏沒買錯。
軍營戒備森嚴,蔣梧闕和十五的馬還沒靠近,就有巡邏的騎兵過來詢問是誰。
對於生臉孔的兵,嘴上跟她提八殿下還不如把令牌掏出來給她看更有用。
休戰時的軍營和備戰時的軍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地方,那種戒備警惕感讓人情緒緊繃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隨意。
帥帳中站在長桌前和幾位將軍推演沙盤的封老,抬頭看見蔣梧闕過來,眉頭頓時擰的死緊,語氣格外的不讚同,“殿下怎麽來了?”
蔣梧闕來的路上問過,封禹帶兵出去探查消息還沒回來,此時也就沒在封老麵前提他,隻是麵色嚴肅義正言辭的說道:“將士們守家衛國,我也不能蹲在深州不聞不問,心裏掛念的慌,索性過來看看戰況。”
幾位將軍也不敢說話,隻是偷偷的撇嘴,心想八殿下莫不是來軍中幹擾軍事的吧。
封老冷哼了一聲,心道你是來看戰況還是來看別的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軍營條件艱苦不比深州,殿下還是回去的好,至於打仗用兵有諸位將士們在呢。”
蔣梧闕頗為讚同的點頭,“有封帥和諸位在我自然放心,可如今戰事激烈,我身為大蔣皇女自然想為將士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這不,”蔣梧闕側身,露出身後的十五,“我這侍衛略懂醫術,雖說複雜的傷情沒有把握,可簡單的包紮還是會的。”
十五才算是明白過來,自家殿下為了見夫郎,這是要把她“賣”給軍營當軍醫了。
蔣梧闕這招用的讓封老無法拒絕,軍醫就那麽兩三位,會包紮幫忙的大夫也不多,軍營裏哪哪都不缺人,就軍醫處需要有人幫忙。
封老沒好氣的看了蔣梧闕一眼,封禹還袒護著說她沒心機,實際上她卻是處處算計的恰到好處。
封老粗聲粗氣的喊道:“來人,帶八殿下和她那侍衛去烏軍醫那裏。”
軍醫的帳篷格外大,可哪怕那麽大的帳篷也沒能容下來諸多受傷的將士。椅子和木床緊挨著,坐著或躺在上麵的都是些重傷之人,其餘受輕傷的都是靠著營帳邊席地而坐。
蔣梧闕一眼掃過去,眉頭微微皺起,掩在大氅內的拳頭攥緊。這戰事究竟何時能徹底結束。
營帳內除卻幾位年長的老軍醫外,裏麵竟還有一個男子。
他清瘦嬌小的身影在人前穿來穿去,聲音清脆的說道:“都忍著點忍著點,我馬上就到。”
帶著蔣梧闕過來的兵見她好奇,就介紹道:“這個小軍醫叫烏笑笑,別看他年齡不大,卻是咱軍中大半將士的救命恩人,醫術比那幾位年長的軍醫還高。”
“本來軍中不許男子進來,一是為了保障他們安全,二是不會擾亂軍心。但誰讓咱少將軍就是男兒身呢。”那小兵說道:“再說這烏笑笑也是少將軍帶回來的,他為了報恩才留在軍中。”
“元帥也惜才,為了保障烏笑笑的安全讓他住的無後顧之憂,還下了軍令,軍中誰敢欺辱男子,對人對手對腳,二話不說,軍法處死。”
烏笑笑餘光瞥見有人站在營帳門口,以為又是傷兵也沒仔細打量,就隨手指了個空地,“去那兒先坐著,我待會兒就來。”
那兵見烏笑笑拿蔣梧闕不當回事,怕殿下生氣責罰,忙說道:“小軍醫,這是八殿下。”說完小兵又朝蔣梧闕拱手,“就送您到這兒了。”
小兵走後,烏笑笑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來,仰頭看著蔣梧闕,“八殿下受傷也得先在那兒坐著,醫者麵前眾生平等。”
烏小軍醫還挺有醫者的骨氣和原則,十四五歲的年齡說出口的話卻像個老大夫。
蔣梧闕一笑,“我不是來包紮的,是給你送幫手的。”說著抬起下巴指向已經蹲下來幫人處理傷口的十五。
十五在剛進營帳後,就將買來的藥包提進來,自覺的挽起袖子給傷者包紮。
烏笑笑歪著頭看了一會兒,覺得十五是個懂醫術的,這才沒說什麽。他隨手指向自己的椅子,跟蔣梧闕說道:“那您去那兒坐著吧。”
蔣梧闕挑眉,“不是眾生平等嗎?我現在怎麽又能坐下來了?”
烏笑笑眨巴眼睛,話說的相當直白,“我怕您走來走去的礙事。”
“……”
蔣梧闕從未學過醫術,有心幫忙也不敢輕易下手,就坐在烏笑笑的椅子上翻看腳邊搭在藥箱上的醫書。
這本醫書似乎是人特意手寫的,字跡瀟灑張揚,滿紙的狂草連筆,饒是蔣梧闕看起來也覺得有些吃力。
好在狂草旁邊有人用秀娟的蠅頭小楷做了注釋,像是讀完記下的心得。
蔣梧闕翻看幾頁才看明白,這書似乎是烏笑笑母親寫的,而那蠅頭小楷是烏笑笑的筆跡。
因為她在其中一頁看到烏笑笑用個大黑圈把一行中的幾個連在一起的字畫了出來,在旁邊寫道:我娘肯定又出去喝了假酒,這寫的都是些什麽玩意?
蔣梧闕忍俊不禁之餘又想起別的,烏笑笑姓烏,這個姓可不怎麽常見,而且又懂醫術……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烏笑笑忙裏偷閑瞥見蔣梧闕在看他的書,似乎還看的津津有味,不由湊過去,問道:“你能看得懂?”
蔣梧闕點頭,謙虛的說道:“還行。”
烏笑笑狐疑的看著她,“沒想到殿下懂得還挺多。”
蔣梧闕沒接這話,笑著問起別的,“你娘也是大夫?你是隨你娘姓烏嗎?”
烏笑笑眼皮都沒抬,“我隨我爹姓。再說我娘就是個鄉間的赤腳大夫,我這高超的醫術全都是我自己悟出來的。”說著驕傲的挺直腰板。
難道是她想多了?
蔣梧闕笑了,同時似乎明白封禹為什麽會帶他回來的原因了,這孩子若是留在外麵行醫,怕是不好過。
同行相斥,更何況他還一點都不懂得什麽叫做謙虛恭順。
想起封禹,蔣梧闕又問他,“少將軍當時為什麽救你?”
說起這事烏笑笑嘴一扁,有些不高興,“哪裏是他救我,分明就是我看中了他自願跟著來軍營的,誰成想,他竟然也是個男的。”
長得那麽好看,騎馬那麽瀟灑帥氣,怎麽就不是個女人呢?
烏笑笑來到軍營後得知封禹是個男的,整個人委屈的不行,摸著封禹平扁清瘦的胸膛,臉都哭花了。封老還以為他在外麵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把他留下來說保護他。
烏笑笑一想自家不負責任的娘也不知道又去哪裏了,這才決定先住下來,這一住就是三年。
蔣梧闕本來掛在嘴角的笑意略微抿平了不少,她之前覺得封禹身邊防著秦楚這些女人就夠了,今個見到烏笑笑才明白,男人也得防著。
兩人嘴上正聊著封禹呢,他就出現在營帳門口。
封禹一眼就看見坐在帳內一角,雙腿交疊靠在椅背上跟烏笑笑聊天的蔣梧闕,她手上拿著烏笑笑常看的那本醫書,似乎正和他討論什麽東西。
烏笑笑是男子中長得很好看的那種,特別是有雙靈動清澈的大眼睛。當初他之所以帶他回來,也是因為烏笑笑用這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封禹一直都覺得烏笑笑很討人喜歡,可今個看見他和蔣梧闕聊天,心裏不知道怎麽回事,那股對烏笑笑的喜歡就這麽平白無故的淡了不少。
“少將軍。”
封禹過來自然有不少將士認出他,揚聲跟他打招呼。
蔣梧闕和烏笑笑同時順著聲音往帳外看去,封禹正看向他們。
六眼相對,蔣梧闕和烏笑笑的眉頭不約而同的皺了起來,因為封禹臉上掛了彩,銀色甲胄上也沾了血跡。
蔣梧闕立馬放下醫書朝他走過去,比她更快的是烏笑笑,他飛快的跑到封禹麵前,心疼的用手捧著他的脖子左右看他的臉,“這是傷著哪兒了?”
蔣梧闕麵色不善的看了烏笑笑一眼,但念著他才是大夫,沒多說什麽。
封禹拉開自己和烏笑笑的距離,說了聲,“就被箭尾剮了一下,沒事。”
他話雖是對著烏笑笑說的,眼睛卻看向蔣梧闕。
烏笑笑敏感的很,扭頭再看向蔣梧闕的眼神就跟剛才有些不一樣了,他故意問封禹,“既然沒事,你怎麽過來了?我還以為你受傷來找我包紮呢。”
這種小傷封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他是回來後聽說蔣梧闕來軍營了,這才借著臉上的傷順路摸到這裏。
封禹眼神閃爍,耳朵發紅,惹得烏笑笑鼓起腮幫子抬手戳了他一下,往他懷裏塞個小瓶子,扭頭走了。
蔣梧闕領著封禹坐在她剛才坐的椅子上,站在他身前從他手裏拿過小瓶子,打開木塞親自給他擦臉上的傷。
封禹有些猶豫的問她,“烏笑笑是不是生氣了?”
蔣梧闕心想氣死最好,嘴上卻笑著說道:“他知道你沒受傷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生氣。”
封禹在邊疆跟個女人似得每天風吹日曬,皮膚竟還算不錯,至少不糙,隻能說這張臉全靠老天賞飯吃。
蔣梧闕看著他臉上那道細長血痕,眉頭心疼的擰起,沾著藥的棉團貼在他臉上都怕用勁太大惹的他疼。
封禹昂著頭,眼睛看著眉眼低垂神色專注給他塗藥的蔣梧闕,覺得好看極了,等反應過來時,手已經抬起來攥在她腰側衣服上。
蔣梧闕揚眉看著他,封禹瞬間紅了臉,慌忙把手指鬆開,低著頭把手握緊成拳死死的按在大腿上。
蔣梧闕眉眼柔和,原來這麽些天覺得思念對方的人不止她自己。
“身上可有受傷?”蔣梧闕沒提剛才的話題,而是半蹲下來看著他身前快要幹澀的血漬,想伸手去摸又覺得不合適。
封禹緩過剛才那波臉紅,微微搖頭,“不是我的。”
這血是殺敵時濺染上來的。
說這句話是,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吞掉後麵那半句。
封禹突然忐忑起來,自己不像烏笑笑那般靈動活潑,更不如張氏溫柔賢淑,蔣梧闕喜歡他,是不是隻是因為一時的新鮮,因為京中像他這種男子不常見?
封禹用力抿了抿唇,臉上羞澀的紅暈早已褪去,他垂眸,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半蹲在自己麵前的蔣梧闕,說道:“我時常上陣殺敵,像這種北疆人的血身上每天都會有。”
蔣梧闕沉默的眯眼看著封禹,似乎在無聲的問他,然後呢?
封禹慢慢從她臉上移開視線,垂眸看著自己放在腿上的拳頭,心突然揪了起來,“我不會繡花吟詩,隻懂上陣殺敵,哪怕你不喜歡……我也沒辦法改變。”
他這是覺得自己不如旁人?
蔣梧闕咬著牙,抬手一把摟住封禹的脖子,壓低他的臉和自己額頭相抵,聲音裏透著危險含著壞,“你下回再說這種話,我就把你拉到沒人的地方吃了!”
封禹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麽勒著最脆弱的脖頸威脅,卻生不出半點的反抗之意,看著蔣梧闕那雙眼裏隻有他的桃花眼,封禹聽見心底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塌陷的聲音,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怕是要完了。
蔣梧闕拇指指腹在封禹脖頸後麵摩挲,兩人離的極近,近到她想不顧旁人目光吻上眼前這張顏色偏淡的薄唇,給他吮的鮮豔欲滴,讓他長個教訓下回不許多想。
蔣梧闕鬆開封禹,站起來,眼裏一掃剛才的危險,抬手在他染了血跡的胳膊上捏了一把,見他沒有吃痛的模樣才鬆手。
“要不是顧忌著有人在,你剛才說出那話的時候,我就把你戰袍給你解了,親自檢查檢查這上麵的血是不是你的。”蔣梧闕說著伸手在封禹凡是染了血跡的地方戳了一下。
蔣梧闕每戳一下,封禹的心跳就加快一拍,最後心跳亂的不成樣子,封禹逼不得已紅著臉求饒的抬手攥住她作亂的手指,小聲認錯,“對不起。”
蔣梧闕這才放過他,“世間男子無數,又有哪一個抵得過你淺笑垂眸?”
她歎息,反握住他的手,“你怎麽就那麽不相信你自己。”
蔣梧闕有必要跟封禹說說他多招人喜歡,“我剛才過來,就聽小兵說烏笑笑是你帶回來的,他若不是喜歡你,哪裏會跟你來軍中吃這清苦罪?連男子都抵不住你,何況女人?”
封禹被她說的一怔,這才覺得蔣梧闕是在借著這個話題跟他間接的解釋剛才和烏笑笑在聊什麽。
“再說秦楚,”提起她蔣梧闕眼睛微眯,“我剛來時千哄萬騙你都沒能喊我一句姐姐,你那日卻叫她秦姐姐。”
秦楚喜歡封禹不過六七年,從時間上就沒抵得過她,蔣梧闕很不服氣,憑什麽自己聽不到這麽一句姐姐?
封禹眨巴了一下眼睛,嘴角抿出一個清淺的笑意,說道:“你話繞了半天,分明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蔣梧闕被他識破也不惱,笑著說道:“那少將軍能不能喚我一聲姐姐?”
封禹耳廓發癢,清雋的臉龐微紅,抬頭看著蔣梧闕,“姐姐和……”他咬了下唇,停頓一瞬,輕聲說道:“我隻叫一個。”
省略的那兩個字是妻主。
蔣梧闕心癢的很,恨不得現在就把封禹抵在椅子上用盡手段逼他叫出後麵那兩個字。
兩人在拐角膩歪,烏笑笑站在遠處偷看,語氣幽怨的說道:“我說她剛才怎麽隔兩句話就提一次封禹……”
十五勸他釋然,“等你下輩子投個女人,再想著和封禹的事吧。”雖然自家殿下不會給烏笑笑任何機會,但有夢想總是好的。
烏笑笑扁嘴,還沒等不高興的情緒湧上來,營帳門口又來了一個人。
秦楚肩膀中了一箭,現在正血流不止。
烏笑笑猛吸了一口涼氣,撥開十五就跑了出去,“怎麽一個個的都來我這兒了?”
秦楚無奈的瞥他一眼,這是她願意來的嗎?
烏笑笑滿營帳找能坐的地方,唯一空閑的椅子就在封禹屁股下麵,連蔣梧闕這個皇女都站在他身旁沒地方坐。
被烏笑笑看著,封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為什麽蔣梧闕一直站在他身旁,可現在椅子讓出去也輪不到蔣梧闕坐了。
秦楚看到蔣梧闕也來了,又看她站在封禹身旁,頓時覺得左肩上的傷口更疼了。
秦楚肩上的箭還沒取下來,烏笑笑捏過止痛的藥粉按在她傷口周圍,拿過被火燎過的銀剪子,說道:“你別動,我先給你把衣服剪掉。”
烏笑笑認真起來倒有幾分大夫該有的沉穩。
他一邊給秦楚處理傷口,一邊嘮叨她反應慢,“少將軍都能躲過去的箭,怎麽到你這兒就插在肩膀上了呢?”
秦楚有苦難言,少將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連反應都比平時要靈敏,哪裏是她能比的。
蔣梧闕在軍營逗留不了多久,晚上也沒有她住的帳篷,隻能和十五白天過來晚上回去。
走之前蔣梧闕將懷裏的凍瘡膏都留給了封禹,怕他手被冷風吹裂晚上睡覺時又疼又癢。
北疆的突然襲擊遲遲不見成效,也如潮-水般慢慢又退了回去,重新恢複先前的休戰狀態。
蔣梧闕收到十一從京中傳來的信時,正是過年那天。
紙上嘮嘮叨叨的一堆東西,無外乎問她在邊疆過得如何,有沒有找到小時候的那人,他存在府裏的銀子什麽時候能用來置辦成親之物。
戰事剛剛平息,深州的封鎖令並未因為過年而撤掉,李驕和阿嶸兩位大人依舊留在邊疆過年。
李驕不甘寂寞,厚著臉皮蹭到了蔣梧闕這裏,都是孤家寡人正好飲酒下棋。
封禹和蔣梧闕的事情,封老態度不明,沒說同意也沒提過反對,戰事停下之後她也沒再說過這事,仿佛忘了一樣。
以往過年,秦楚都會來封家過,可今年她傷了胳膊再加上封禹和蔣梧闕的事,秦楚覺得自己沒立場再過去,另外休戰後,烏小軍醫提著藥箱住進了秦府,說要看著她傷好了再走。
封老白天去了趟秦楚那裏,臨走前怕封禹偷偷出門,想了想連他一起帶了過去。
秦楚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如果不劇烈運動傷口應該不至於崩裂。
瞧見封家母子過來,秦楚倒是一怔,連忙出來迎接。
封老瞥了她一眼,“你說不去封家過年,我還以為你傷的是腿,走不動呢。”
秦楚和封禹都聽出來封老話裏的意思。封禹眼神心虛,主動說道:“我去找笑笑。”
封老哼了一聲,放他離開。等屋裏就剩下兩人的時候,封老示意秦楚坐下。
“你來邊疆時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的顧慮我也能猜出一二。”
封老看著秦楚,問她,“你可是真心放手?”
秦楚眼皮突的一跳,似乎聽出來封老的弦外之音。她坐在椅子上低頭沉默許久,遲遲沒有回答。
封老就坐在一旁喝茶,也不催促,由她慢慢想。
“是。”秦楚抬頭再看向封老的目光坦然一片,聲音透著股釋然後的灑脫,“自願放手。”
封禹心裏沒她,無論用什麽法子,沒有就是沒有。她與其做個卑鄙的人,不如成全了他,倒是不辜負自己多年的喜歡。
封老麵無表情的點頭,抬起下巴指了指麵前的地,“那你跪下吧。”
秦楚愣是沒反應過來怎麽話題一轉就讓自己跪下。
封老說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真心喜歡你這孩子。若不是知道封禹心裏的意思,我肯定想方設法讓皇上把你們的事給定了。”
“如今你和封禹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你連陪我過年都不願意過去,覺得自己沒資格,”封老看著秦楚說道:“現在我就給你一個資格,做我幹女兒,你要是願意就磕頭跪下,然後跟我回去過年,要是不願意,我和封禹今天就留在秦府陪你過年。”
秦楚這才明白封老說這番話之前為什麽要暗示性的問她對封禹可還有意思,如果她從心裏沒放下、沒能禁得住剛才的誘惑,封老怕不會說這些掏心窩的話。
秦楚眼眶微紅,二話沒說撩起衣擺朝封老跪下,喊道:“幹娘。”
封老和秦楚從屋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要進來的封禹和烏笑笑。
“走吧,都去將軍府過年。”封老指著秦楚,對封禹道:“從今日起,秦楚就是你秦姐姐了。”
封老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秦念的像親一樣。
封禹這才知道母親認了秦楚做幹女兒,不由一笑,朝她行了一禮,“阿姐。”
將軍府的這個年過得熱熱鬧鬧,封禹卻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蔣梧闕,想那個自己過年的人。
她若是在京中,過年時怕是熱鬧的很吧,哪裏像在邊疆,所有人似乎都把她這個皇女忘了一般,闔家團圓的時候留她孤單一人。
晚上吃罷飯,秦楚和烏笑笑回去。封老酒喝的有點多,一反常態早早進屋休息。
封禹等母親房裏的燈吹滅之後,才披上大氅躲開眾人視線翻牆出去。
封禹前腳剛走,老管家後腳就站在了封老的窗戶旁。
屋裏人問,“出去了?”
老管家輕聲回,“出去了。”
封老歎息一聲,讓老管家當做不知道這事就讓她回去。兒子到底是長大了,心都飛到別人身上,她這個母親管不住也不知道該怎麽管。
蔣梧闕從來沒敢想過封禹晚上會過來,有封老看著,他肯定出不來,所以和李驕喝酒時,難免又多喝了幾杯。
十五聽見有人翻牆進院子的聲音,手下意識的搭在腰間佩劍上,不動聲色躲在暗處,等來者靠近。
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十五正準備出手時,就聽見了封少將軍的聲音,“是我。”
瞧見十五睜大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封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副翻兩家牆背著母親跑出來見未來妻主的樣子,一點也不矜持。
十五除卻最初的吃驚緊接著高興起來,“殿下從上午就念叨著該找什麽理由去找您了,可後來想想今晚除夕,想讓您跟封老過個好年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還好您來了。”
十五邊說邊帶路,替蔣梧闕解釋道:“殿下晚上和李驕過的年,兩人都多喝了幾杯,您見著她別生氣。”
封禹臉微紅,十五話裏話外儼然已經把他當成王府裏的主君,關於蔣梧闕的事□□無巨細的跟他說。
推開門進去,蔣梧闕已經躺下了,睡前應該洗過澡,身上有股濕潤的酒氣,其實不重,但聞著卻讓人覺得微熏。
封禹坐在床邊看她,忐忑的心提了一路,在看見蔣梧闕後忽然就定了下來。
他爹走的早,沒人告訴他男子喜歡女人時要矜持,不要把全部的身心都放進去,不然遲早會吃虧。
可封禹覺得,如果爹爹在的話,他應該不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因為爹爹他自己就是深愛著母親。
“殿下。”封禹輕聲喚蔣梧闕,想著她要是真醉的不省人事,那自己就不再喊她,坐這兒看一會兒就走。
蔣梧闕眉頭微微皺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屋內油燈亮著,暖黃燈光鋪灑在封禹身上,使坐在床邊笨手笨腳給自己掖被角的他看起來柔軟的不像話。
蔣梧闕一把拉住封禹的手腕,趁他不注意將人扯倒在床上,自己翻身壓在他上麵俯視他,滿眼笑意聲音驚喜,“你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