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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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九郎終究還是壞了別人的姻緣。
    蘇力不僅形容狼狽的無功而返,反而阿寶還對著他捏在手裏舍不得扔掉的唯一一根有葉無花的殘枝笑得前俯後仰……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漢人,淨幹這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要是讓我逮著了……”蘇力將一口白牙咬的咯嘣作響,恨不得將那臉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的漢式騎裝的男子拖下馬,然後來個千刀萬剮,最後再鞭個屍什麽的……
    阿寶玩著胸前的大辮子,將編在上麵的東珠一顆一顆地拆下來然後又綁回去,半響百無聊賴地說了句:
    “銀鱗花半年一生,不是還有下半年嗎?”
    “是啊,阿寶再等我半年,半年後定為你尋來羅布泊裏最大最美麗的銀鱗花……”蘇力前一刻還兩眼放光,整個人激動得有些手舞足蹈,後一刻又突然啞了聲,有些為難地看著阿寶,欲言又止。
    “怎麽啦?”阿寶眨著大大的淡藍色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望著對方。
    蘇力咬咬唇,試探道:
    “阿寶,還是等到明年夏天吧,屆時草木繁盛花果飄香,是更適合我們成親的日子。”
    “……”阿寶將手裏的大辮子甩在身後,笑得極盡甜美。
    蘇力在她的笑容裏有些眩暈,更有些慚愧。
    憋著一口氣幾次哽到了喉嚨,轉眼又被他生生壓了回去。
    “好啊。”阿寶沒有任何疑問,也沒有絲毫不滿,欣然同意了蘇力的建議。接著便朝著在不遠處正埋頭啃草的白馬行去。
    蘇力在其身後抬手欲作挽留,終究還是頹然放下。
    阿寶喜歡馬騎到最快時那幾乎失重的感覺,以及風聲刮在耳邊,呼呼的,仿似講述著遙遠又陳舊的故事……
    可是今天,馬背上的阿寶沒有往常的暢快和歡樂,心思沉沉的。
    前幾日她的母親帛英問她:
    “阿寶你是不是真的喜歡蘇力?”
    阿寶想也不想地搖頭,回答道:
    “不知道。不過我從小同他玩到大,你們這些長輩也希望我能嫁給他,那就嫁給他咯。”
    帛英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她的榆木腦袋,無語道:
    “若不是真心喜歡,你又何須嫁給任何人?你母親在朝中多年,靠的是實打實的真本事,不需要用自己的女兒去換取什麽,維係什麽。”
    這十年,帛英從一個和離歸家的尋常宗室女,到家中主事,到內廷尚宮,接著又輾轉前朝,做了戶部左民尚書,最後位極人臣,直至相國。
    若非在民風開化的西域,要是在禮教束縛的漢地,在大旭國,不知要掀起多少風浪……
    至少在龜茲,帛英確有那個資本說她的女兒想嫁誰就嫁誰,不願嫁誰就不嫁誰。
    這些對阿寶而言,說明白也明白,說不明白也不明白。
    “阿寶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蘇力,倒是也不怎麽討厭他。”想了很久,阿寶埋頭對手指地同帛英交代。
    帛英看著她那副實誠樣兒,感覺軟萌又好欺,心吊著就更加放不下來了。
    “那就先不嫁,等哪天阿寶突然想嫁他了,或者突然不想嫁他了,再說也不遲。”最後帛英幹淨利落地一錘定音,結束談話。
    阿寶隻有不住點頭的份兒。
    今日,此時此刻在馬背上風馳的阿寶,突然就不想嫁蘇力了。
    銀鱗花確實半年一生。可是一個是在仲夏盛開,一個是在嚴冬盛放。仲夏盛開的通體瑩白,花葉肥碩,顯得大氣雍容。而嚴冬盛放的,花身雖小了一圈,然心蕊處卻發出一絲一絲淡淡的熒粉來,漂亮至極。
    待嫁的少女們自是更喜歡嚴冬盛放的銀鱗花,可是她們卻不讓心上人去采。因為冬天的羅布泊幾乎完全被冰雪覆蓋,狂風肆虐飛沙揚礫,人走進去後幾乎是辨不清方向的。
    在西域,每年冬天都有不少青壯年在羅布泊處走失,故而冬天的羅布泊又叫做‘死亡之海’。
    阿寶其實並沒有一定要蘇力卻那闖死亡之海的意思,隻是他猶豫都不帶猶豫地放棄,多少有些讓阿寶心裏不舒服。
    不過反過來想一想,她阿寶也不願意為蘇力去闖那死亡之海……
    兩個明明無情的人卻偏偏要裝著有情,阿寶突然覺得像是嚼著一口蠟,索然無味不說,還膈應。
    她不敢想,她若真和蘇力成了親,然後一生都是如此……
    倒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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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時,龜茲相府。
    若是在洛陽,此刻該是倦鳥歸巢,天將黑未黑的黃昏時分。
    可是在龜茲,太陽仍舊火辣辣地掛在半空,繼續發揮著它的光和熱。
    寬敞明亮的會客廳內,帛英坐在主位上,九郎在其左手邊。
    “本相倒是沒想到,你們聖上這一次派來的說客竟然會是你。” 十年後的帛英依然明豔端莊,時間仿佛從未在其身上留下什麽,除了那雙愈發銳利的雙目。
    九郎勾唇笑笑,說道:
    “聖上心中裝著九州四海,派誰來都是一樣。”
    九郎這話說的倒是不假,早年大旭國初立,百廢待興,太*祖自是先以重振國力為重。這兩年民間也太平了,百姓安定富足,國庫裏有了點閑錢,太*祖就想像當年那樣廣積糧,多造兵器,多招兵買馬,然後要將大旭國周邊的一係列小國家通通都收入己內,開創一個萬邦來朝的,真正的大旭盛世。
    可是九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帛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這不,從前歲開始,西涼駐軍便時不時地越過酒泉、敦煌,一路向西滋擾龜茲邊界。除了最開始的一次被打了個措不及防,後麵的幾次均是雙方勝負參半。
    別說拿下龜茲,西涼軍自身亦是損失慘重,太*祖一時被下了威風,在朝中大臣和一幫士族麵前更是沒了顏麵。
    大臣紛紛上書譴責太*祖不該急功冒近,太*祖不幹了,撩起袖子起了反骨,更是要舉傾國之力來徹底攻下龜茲……
    於是在一幫朝臣的反對斡旋之下,在太*祖的憤不死心中,便得出了先議和,讓龜茲俯首稱臣,然後再每年上貢的計劃。
    可是自東漢後,已經自由安逸了幾百年的龜茲古國人家也不幹啊。又不是你真的幹翻了我,我對你俯首稱臣還上貢。
    於是便開始了漫長的議和之路。
    其實這就是個太*祖想要找回點麵兒,龜茲像要送走‘瘟神’的事兒。
    龜茲這邊稱臣是可以接受的,畢竟龜茲自古就有向漢人的政權稱臣的先例。可是每年上貢就拒不能接受了。
    而太*祖又覺得隻稱臣不上貢,就是個徒有其表的虛名。本就不豐的國庫又被他折騰掉了一半,沒有點實在的好處,戶部那邊是不會消停的。
    這個時候,九郎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或許她能圓潤地化解這個難題。
    當帛英看到大旭來的使者是謝家九郎的時候,她也想到了這一點。
    “喝茶。”
    見婢女托舉著兩個廣口鑲紅寶石的赤金杯走了進來,帛英整個人往後微傾,把凝重的氣氛緩了緩。
    九郎接過婢女手裏的赤金杯,往裏瞅了瞅,閉著眼象征性地呡了一口,長眉頓蹙,差點吐了出來。
    裏麵裝的是西域特有‘奶茶’。將茶葉放入牛乳中煮沸,然後再加之鹽和胡椒佐味。
    對於九郎而言這哪裏是什麽‘茶’,這簡直就是一杯怪湯。也不知道那個小時候極愛嗜甜的小家夥,是如何長年累月地喝下這東西的……
    九郎幾不可見地擺擺頭,拋開腦子裏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坐在主位的帛英誤以為九郎是被這龜茲最為尋常的奶茶折磨得幾欲崩不住他的士大夫矜容,也不讓婢女替他換了去,巴不得他更難受崩潰些。
    誰讓他惦記上她養了十來年的寶貝疙瘩?漢人的錦繡繁華之地,不是虎豹藏幽,就是蛇鼠成行,她帛英都避之不及,更何況那傻萌萌的,腦子與常人構造不同的阿寶?
    “阿母,阿母?”
    想曹操曹操就到,突然一個清靈甜美的聲音從中門而來,迅速傳入這會客廳中。
    也隻有在西域,家中的女兒才能隨意擅闖這莊重嚴肅之地,若是在洛陽還不知道會被人怎樣詬病呢?
    帛英忍不住又是一聲充滿了焦慮的歎息。
    歎息未落,那個高挑嫋娜的身影便像一片紅雲般飄了過來。
    “咦?家中有客人在呢。”
    那身影剛到門口就是猛得一頓,一隻淺口小皮靴在門檻處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九郎閉著眸子穩了穩神,這才緩慢而優雅地轉過頭去。
    待看向那人時,整個人先是一凝,爾後心中突突,竟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