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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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那一年是九郎剛剛在內有庚謝兩大世家的鼎力支持, 琅琊王家的作壁上觀;外有驃騎將軍裴海東,衛將軍郭解的裏應外合, 中元政變,中秋晉縗帝作禪位帛書公告天下, 謝家九郎謝皋以僖代晉,正式登頂帝位的那一年。
那一年秋分恰好是九郎的三十歲壽辰, 北有鮮卑拓跋氏,西有龜茲王白蘇力帶著他的兩宮王後紛紛前來僖國恭賀九郎生辰, 建立邦交。
第一次在紫光閣接待龜茲王蘇力和他的兩宮王後時,九郎隻覺蘇力年輕俊朗, 兩宮王後一個紅褐色的鬈發楚楚動人,一個高挑嫋娜豐姿冶麗,端的是世間男兒人人羨慕的齊人之福……
當時的客曹尚書還私下專門向九郎匯報過, 說龜茲王蘇力的一個王後與漢人頗有些淵源, 是可以多親近一些的。
但是, 作為從十三歲起就跟隨族中長輩拜訪天下名士, 也同時遍賞天下美人的謝家九郎什麽樣的好顏色他沒有見到, 當時不過禮貌性的淡淡一瞥便迅速收回了眼。
那時,他並沒有看清阿寶的相貌。
直到龜茲王蘇力歸國的前一日宮中為龜茲王舉辦歡送宴時, 作為東道主的九郎難免出席宴會。
宴會上,龜茲王蘇力的兩宮王後分別坐在他的左右兩側。那個紅褐色鬈發身材要嬌小一些的大多時候都嬌媚地半倚在蘇力的懷裏,一會兒添酒, 一會兒喂食, 做盡多情女兒家的癡纏……
而左側那個據說與漢人頗有些淵源的王後則是一身大紅色的繁複宮裝莊重嫻靜地坐在那裏。她脊背挺直, 淡然的神色從容淺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有她毫無幹係。
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前者要比後者受寵的多的多。
其實單看臉蛋兒身姿,這位紅妝王後並不比那位嬌小愛癡的紅褐色頭發的女子差,甚至可以說尤勝兩分。即便是在九郎的後宮三千佳麗中,也未必能夠找出各方麵皆勝過她的。
可是,她美則美矣,卻像一副掛在牆上的仕女圖,毫無生氣可言,笑也好,哭也罷,從來無關真心,不過是一副假皮囊罷了。
這樣的美人最多讓男人一時興起,很快也就落個棄之可惜得之無味的尷尬境地……
可是,當時亦官居檢校禦史的王十郎因為喝醉了酒,在席間又是唱詩又是長嘯,最後還講了一個來自市井尋常夫婦間的顏色笑話,當時在場男子或擊案大笑,或前俯後仰,女子則多羞澀地以袖掩麵,雙肩顫抖個不停……
那一刻,那紅妝王後亦低頭莞爾一笑,那一笑使她暫時忘記了偽裝,恰似春水化凍,百花乍放……
那一幕恰好被坐在上位無聊獨飲的謝九郎,以及在走道中手舞足蹈的王十郎看見。
當時他們俱是一愣,爾後像小時候那般極有默契的對視一眼,無聲地交流……
當時九郎聽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劇烈跳動個不停,整個人暈沉沉的,熱烘烘的。
他無意識地扯了扯脖頸處過於緊湊的衣襟,一雙狹長而威嚴的瑞風眼一時竟忘了從那紅妝王後的側臉上移開。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過於炙熱,突然那紅妝王後亦轉過頭來。
然後,她看見了他。
她張著櫻紅的唇,大大的眼睛澄澈如湛藍如洗的晴空,她不是看不懂男人眼神裏的意味,在短暫的驚訝之後,麵色陡然一紅,咬著唇整個人都迅速側轉身去,隻留給九郎一個忐忑不安的背影……
那一刻,九郎亦是耳尖處透出淡淡的粉來。
他謝家九郎謝皋自小讀的是聖賢書,遵的是周禮,可愛色不可好色,動心忍性獨慎其身。可是他今天卻用如此直白的眼神於大庭廣眾之下去褻瀆一個本是他人之妻的女子,其行為之低劣,不堪言述。
於是,他壓下心中的逶迤,痛飲幾杯酒後就借機離開了宴會。
當天夜裏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思,他派人精心挑選了十二位經過特殊訓練又各具特色的漢家美人送去了龜茲王蘇力的使館,聽聞蘇力在見過那十二位美人後極是滿意,好一番讚頌了九郎的慷慨熱忱……
那一年,那個紅妝龜茲王後就像一顆流星般在九郎的世界裏,刹那驚豔,又刹那消亡。
後來,隨著政務的繁忙,多年來由士族掌控的朝廷沉屙難除,而九郎又被自己的小雅皇後長期下了一種慢*性*毒*藥,身體日益敗壞,漸漸的九郎再也記不起當年有那麽一刻他曾經真正為一個女子心潮澎湃過。
不為她的傾城容貌,也不為她的家族背景,隻為她卸下偽裝時那不期然的莞爾一笑,還有在發現他的孟浪時,那份無聲地懊惱和單純的羞澀……
“阿寶。”
坐在馬車裏半掀開車簾的九郎看著帛英和阿寶在婢女的攙扶下爬上馬車,緩慢離去。
馬蹄踏在石板上的‘得得’聲,車輪碾軋路麵的‘軲轆’聲,聲聲敲打在九郎心中。
他的心中又痛又悔。
他的阿寶是多麽活潑靈動的一個人,高興的時候像隻小鳥似的嘰嘰喳喳仿佛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她從來坐不住,能安靜地喝完一盞茶,臨摹幾頁字帖已是極限。
她在五六歲時第一次聽說他和別人有了婚約,她連婚約是什麽都不知道,她都能哭的聲嘶力竭、要死要活。她是那樣具有獨占欲的一個人啊……
前世她是如何受得了蘇力的‘齊人之福’的?又是在怎樣的失望和痛苦中逐漸學會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莊重嫻雅的合格王後?
還有他送給蘇力的那十二個經過特殊訓練的頂尖美人,是否曾讓她後來的日子過的更加絕望?
他曾經那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是否讓她的不幸變得更加不幸?
這一刻,他突然很想見見阿寶,想抱抱她,想告訴她,從此九郎心中唯有三願。
一願天下太平,漢人不再受他族的屠殺和奴役,華夏土地上再不被踐踏和分裂。
二願今生壽終正寢,不遭小人暗害而早夭,能用一生的時間去做該做之事,去愛該愛之人。
三願阿寶此生都能夠天真無邪,想笑時便笑,想哭時就哭,不必壓抑,不必克製,至真至純。
“謝史,今夜我要夜訪阿寶,你去準備一下,務必做到不驚動任何人,包括阿寶房間裏的守夜婢女以及阿寶自己。”突然九郎對車窗外騎馬並行的隨從謝史如此說道。
謝史一聽差點沒從馬背上直接摔下來。
‘什麽叫夜訪?說的好聽。不就是登徒子夜闖香閨嗎?
如此猥瑣之行徑實在不適合你這做了太子少師,堪為天下人之表率的謙謙君子謝皋謝九郎去做啊。
郎主,咱能矜持一點,把持一點,要點老臉,行不?’
如此思付的謝史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郎主,這不合適吧?”
馬車內的九郎聲音微沉:
“謝史,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謝史渾身一緊,趕忙回道:
“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準備。”
說完謝史就趕緊溜了。
車內的九郎卻搖搖頭,淡淡的苦澀和淡淡的甜在心中嫋嫋繞繞。
半響他喃喃低語道:
“我隻是想看看她啊,隻是看看。”
可是打臉來的何其快。
本來謝史隻是把九郎拎到阿寶的窗外,讓他遠遠地瞅上一眼就得了,畢竟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結果扒窗戶不過癮的九郎說阿寶室內獨留的那一盞用來起夜的小油燈實在太過昏暗,他什麽都看不見,今夜已經費了這麽多的功夫不能無功而返,於是要求進入內室,近距離瞅瞅。
謝史無奈,隻得將外間的兩個守夜婢女通通給一記手刀砍昏了,然後放九郎進去。
九郎進去後在阿寶的榻邊站了一小會兒,看著阿寶睡夢中尤帶著一點點當年的嬰兒肥的,紅撲撲的小臉;看那黛眉如掃,兩把小扇子般的黑睫;看那挺翹如玉峰之巍巍的鼻梁,那小小的櫻紅的唇……
九郎覺得他的腳被一種神奇的力量給粘住了,他走不動道。
於是,謝史在外麵一長兩短地輕叩窗扉提示他該離開的時候,他不僅沒有離開,還鬼使神差地脫了腳上的聚雲履,上了榻,小心翼翼地躺在了阿寶身邊。
睡夢中的阿寶仿佛似有所感,身子一側,正對他,甚至還像小時候那樣抱住了他的胳膊。
一下子,九郎心中冒出無數的泡泡,整個人飄飄欲仙地仿佛上了天。
還是他的胖娃娃阿寶啊,還是當年毫無保留的依戀。
一時間萬般柔情湧上心頭,九郎偏過頭靜靜地看著他的阿寶。
他的阿寶長大了,從一個圓乎乎的胖娃娃變成了豐姿冶麗的美人。她隱在薄被下的身姿幾處起伏弧度驚人,還有一處脹鼓鼓地挨著他的胳膊……
香暖的,帶著點點甜味的少女氣息不斷地鑽進他的鼻孔,熏著他暈暈然。
他全身已然緊繃到極致,他想要靠近再靠近。想要轉過身去把她摟在臂彎裏,再揉碎到身體間……
他想要外麵的謝史趕緊來給他一記手刀。
“郎主,郎主……”
外麵久久得不到回應的謝史越來越感覺不妙,無奈隻好極小聲的呼喊九郎。
九郎一激靈,整個人瞬間清醒了。他小心翼翼地掰開阿寶環著他胳膊的手,迅速起身,離開時的背影頗為踉蹌。
“快走吧。”九郎對屋外的謝史如此說道,聲音急促而粗重。
謝史低著頭雙手一拱,心中卻反複念叨:
“活該,叫你好好的覺不睡,偏要出來給自己找罪受,叫你不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