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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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如果你看到這一章證明親購買比例不足百分之五十哦) 樓下, 那板正瘦高的老叟已經走了, 九郎卻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忽而夜風起,卷過褐杆虯枝間的最後幾片枯葉, 颯颯落落。九郎身上一襲白色籠冠大袖衫亦被吹得紛揚, 遠遠瞧著,像是要羽化乘風而去……
阿寶幾次張嘴, 想叫又不敢叫,隻有不錯目地一直望著他。望著望著,九郎似有感應, 突然也轉過臉來, 對著她半隱在窗邊的小臉淺淡一笑, 阿寶被這一笑安撫得迷迷瞪瞪的, 不注意重心一偏,摔了。
“啊啊……”阿寶趴在地上哭得淒慘。冬日穿的厚,阿寶又胖,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更多的是嚇著了, 而且摔的時候也帶著那蓮花四方凳偏倒下來,剛好砸在一邊腳踝處。
九郎見阿寶的小胖臉在窗邊一閃而過, 心下頓感不妙,誰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貫耳。
九郎撈起袍擺, 也顧不得什麽風度, 幾步衝了上去。
樓上, 阿寶朝著門口的方向,抬起臉,哭得竟是毫無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卻顧不得那好似能夠將房頂都給掀了的無敵哭聲,他隻直直盯著她涕淚橫流下的那張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麽小嘴,而是被張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裏麵紅猩猩一片,看著好不滲人。
一時,九郎又驚又怕又疑惑。
這是摔壞了內髒?
這麽嚴重?
直到,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著的那顆白白的,小小的,斷牙。
九郎扶額,突然想起這小家夥大概五六歲的大小,向來能吃能睡,自從跟著他以後更是玉盤珍饈,養得這叫一個珠圓玉潤,這提前換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別哭了,先起來。”九郎蹲下身,扶著阿寶的一邊胳膊,麵無表情地說道。
阿寶眯著一雙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這才就著九郎的力道緩慢直起身來。
誰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聲,然後對著九郎撲了個滿懷。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衝擊,摔坐在了地上。其實這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寶的淚水、鼻涕、口水還有混著口水的血水,塗了九郎一身。
九郎豈止是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簡直想大叫,也像阿寶那樣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頂的大叫。
“起來。”九郎的聲音很沉,緊扣牙關。
阿寶的小手還在九郎的胸前亂動著,哭兮兮道:
“腳疼,腳疼……”
九郎堵著的氣瞬間就散了。
他閉了閉眼,一手撐地摟著阿寶站了起來。然後將其抱至坐榻邊,脫了她指著的那隻腳上的鞋襪,果真見本來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邊一截更加粗壯了幾分,上麵紅彤彤一片,挨著腳踝的位置,甚至紅裏泛著青烏。
“莽撞。”
九郎一邊埋怨著阿寶,一邊出門宣來幾個仆婢,一些為阿寶敷藥換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寶的小短腿,這才轉身繞去浴室。
阿寶目送著他疾步遠去的身影,身上雖痛得‘嘶嘶’出聲,然心裏卻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臉向來都是沒有溫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時候,依然極盡疏離和淡漠。阿寶是個敏感的團子,她卻能本能地感應到他那張無瑕外衣下,深藏著的炙熱……
待仆婢收拾好以後,便陸續退了出來。阿寶窩在床上等了一小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迷糊中,九郎頭頂著漆紗籠冠,身著寬衫大袖,竟一絲不苟地走了進來。
阿寶陡然清醒,在她的認知裏,如此裝扮的九郎不是要外出,就是要會見什麽重要的客人。總之他現在要離開這裏。
“起來。”九郎言。
阿寶雖不知九郎何意,但還是乖巧的爬出被褥,跪坐在榻上。
“下榻。”九郎又道。
阿寶疑惑地看了看九郎,見其麵容頗為嚴肅,便將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下榻的時候大概因為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傷處,一張小臉扭曲得厲害。
九郎卻視而不見,反而語氣加重:
“跪下。”
阿寶一愣,瞬間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裏泛起點點水花。
“跪下。”九郎的臉色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白轉黑,阿寶立馬收起她的委屈,“嗵”的一聲直直跪下。
會裝乖賣萌、抱大腿的人自然是識時務的人。
以往九郎對她的識時務是既心疼又喜愛,而今卻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憤怒。
如此識時務的阿寶代表著她失去了一些最初的純真,也代表著一種稚嫩又扭曲的世俗。
那她推玨小郎君下水的時候是否就是真的無心無意之舉?
還有她在遇到九郎以前是否便如老叟所言已經被人養歪了呢?
“阿寶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推玨小郎君下水?”九郎轉身走到一矮幾後跪坐下來,自斟自飲了一杯,平靜問道。
阿寶先是垂頭不語,爾後又抬起來,眉眼裏隱有倔強:
“他說會向你討要我,我以後就隻能跟著他,還說要餓我的肚子……”
“所以你便一氣之下將他推入水中?不管現在正值深冬湖水如何冰涼浸骨,也不管他是否可能會被水淹死?”說著,九郎將手裏的白玉杯重重放下,脊背繃得筆直。
阿寶再次垂首不語。
“說!”九郎稍稍展示出他的怒意。
阿寶咬著唇僵峙許久,最後忍不住雙目赤紅,捏著拳頭吼道: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死。”
九郎一震,愣愣地盯著阿寶好一會兒,然後冷冷道:
“可是據奴仆所言,阿寶你可是會水的。”
“我也不知道。”阿寶急言,瞬間淚流滿麵。甚至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一時岔了氣,竟然打起嗝來。
九郎又是一震。垂眼默了默,臉色仍未變緩:
“輕易傷害他人的性命是為‘惡’,輕易舍棄自己的性命亦是為‘惡’。阿寶你是個‘惡人’嗎?”
“都是奴婢的錯,若非奴婢疏忽,便不會恰巧碰上幾位出遊的小郎君;若非奴婢愚鈍,事發時能盡快帶著阿寶離開,便不會有了後麵的爭執。求郎君責罰。”
沙月的這一招是斂秋教給她的,斂秋說過為人奴婢者在主子麵前要有‘小錯即大錯,無錯亦有錯’的覺悟,如此反而能少被主子遷怒。若遇到品行高潔的君子,更容易無妄脫身。
而十三歲便名聞建業的謝家九郎便是這樣氣候分明又內行修潔的君子。
沙月的這一番話讓九郎隱去一些怒意,又生出一些怒意。
隱去的是,阿寶明明身份特殊,不深居簡出小心做人,反而時常惹起事端,別的倒還無傷大雅,可那蒼梧謝家家主的嫡親小孫兒是她能招惹的麽?先不說對方身份特殊,出了名的備受寵愛,就是對方的年紀,一個幾歲大的孩兒有什麽道理可講?無論對錯,無論對方做了再多過分的事,一句‘少不更事’便能輕輕帶過。他謝九郎本尊,寄居於此,都不願意輕易有所衝突的啊……
生出來的怒意是,這些婢女竟如此狡黠世故。主子受難,不首先想方設法解救主子於危難之間,反而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脫罪,如何免受刑罰,如此不忠不義之惡仆留之又有何益?
“求郎主責罰?”沙月再次跪求。從頭至尾都未再提阿寶一句。
或者在她眼裏阿寶從來都不是她們的主子,或者說鈺小郎君將向九郎討要阿寶的事已成事實。已成的事實便再無可更改。
“先將阿寶帶回來,別的事晚間再說。”
九郎心下默了默,淡淡說道,然後便朝閣樓下一美髯老叟翩然而去。
那老叟是遠在建業的謝氏族長謝彥(祖父)身邊的老仆,來蒼梧臨行前才被祖父撥給了他。
此老叟雖名為仆,然在謝家的地位卻比很多庶支的郎君還要體麵。
一路上為九郎趕車的,也是這老叟。
此時這老叟出現在這裏,怕是來提醒九郎,正廳裏的貴客已經等很久了,來催促九郎的。
這事兒,別的奴仆自是不敢做的。
閣樓山,先前還跪趴在地的沙月在聽見九郎的腳步聲徹底消失以後,方才扶著門框,緩慢直起身來。她後怕地拍拍胸口,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斂秋說的果真沒有錯。’她在心中如此僥幸的想著,對斂秋的盲從又堅定了幾分。
不過,擔憂待會兒領阿寶回來的時候會遭遇那幾位小郎主的阻撓,沙月決定還是叫上斂秋,再請一個九郎身邊的跑腿小廝,大家一道去‘領回’阿寶。
人多好借勢。若事不成,還能罰不責眾。
不得不說,膽子小的人很多時候卻是極具小聰明的。
可是,等到沙月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趕到蓮湖邊上的時候,蓮湖上早已人去湖空,四顧茫然隻有幾簇蘆葦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孤獨而飄零,若飄若止,若有若無……
在一簇蘆葦腳下,躺著一個渾身濕透的胖娃娃,緊閉著雙眼,呼吸清淺綿長,正等著她們去發現。
其實在那兩個半大少年帶著男童離開以後,在沙月夥同斂秋,一同去邀請九郎的貼身小廝的時候,娃娃早已失去知覺,並且整個人開始向下沉去……
這個時候,一個隨從打扮,身形高挑之人正發了瘋似的往這邊跑來。
那人其實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仿佛來自身體本能的反應已經遠遠超脫於大腦的控製。
當年她剛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被仆婦抱著的一雙龍鳳胎。藍色繈褓裏的是弟弟,瘦小而虛弱,連哭聲都跟個小貓兒似的。紅色繈褓裏的是姐姐,不僅生的壯實白胖,其哭聲豈止震耳欲聾,簡直可以到兩軍陣前禦敵……
據說她就是被那無敵哭聲給‘喚醒’的。
她一直覺得,她並不算是那兩孩子的‘母親’。懷,不是出於她的意願,生,她也未曾遭受過分娩之痛,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的‘喜當娘’罷了,故而也未曾給過他們多少疼愛。
可是,剛剛甫一聽見那個名字時,都不確定是否就是那個丟了的孩子,還是僅僅不過同名罷了,她的心都止不住地狂亂跳動,爾後悸痛無比,接下來一切都失控了……
一路邊跑邊打聽,等她到了蓮湖的時候,匆忙掃視一周,四下除了岸邊的一畫舫、一獨舟外,整個湖麵空蕩蕩的,別說幾個當事人,連隻水鳥都沒有。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莫過於此。
她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受,隻覺整個人幾欲崩塌。
在尤不死心的尋找過後,她默默轉過身。
突然,她又轉了回去,然後縱身一跳,像條踴躍的魚,飛快朝湖心一個點遊去。
屛住呼吸,潛下水,水下果真有一個攤手攤腳的胖娃娃,那娃娃比當年大了一圈,也更好看些,線條上有她父親的影子。
仿佛有一束煙火在黑夜間炸放,仿佛心河都泛濫,四處流淌不息……
根本不用大腦發出指令,再由神經末梢傳導四肢,臂膀和胸膛已經自主趟了過去,將那小小的身體緊緊地簇擁著、包裹著。
“嘩!”
她帶著娃娃破水而出,找個最近的岸,幾下遊劃過去,然後將娃娃平坦著放到地上,鬆開其衣襟,按壓胸口,將娃娃腹中的汙水通通都擠壓出來。
然後,她俯下身,一口又一口地將新鮮的空氣,嘴對嘴地渡給那娃娃。
終於,娃娃的胸膛開始回暖,開始會自己微弱的呼吸。
濕漉漉的長睫顫了顫,雙眼慢慢睜開一條縫,爾後又沉重的閉合。
“呼……呼……”她大喘著氣,半倚在地上,目光鎖著娃娃竟一刻也舍不得的移開。
可是喘著喘著,在不可抑止的驚喜過來,本該屬於她這個近四十多歲靈魂的理智又慢慢回籠。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怎樣老舊的時代,這個時代對女子又是多麽的苛刻和不公。
一句風評可以葬送一個少女的人生前程,一段流言便能使這世間添增幾縷芳魂……
而這娃娃,她出身最講究體麵清白的士族,將來甚至可能站在更高,更為顯眼的位置……
她不能就這麽認她,這與殺她無異。
而且她的心中還有一個蠢蠢欲動的,瘋狂的,自私的念頭……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凡為愛人之因,宿世三生結緣,始配此生之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