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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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清等人押解叛賊回了京, 龍顏大悅, 設酒席款待楊一清、越皓林等人,劉瑾與穀茗殷分侍左右。
待宴席散去,穀茗殷在正德帝耳邊小聲說道:“我們在寧夏遇到不少新鮮事, 不如讓楊大人講給陛下聽聽?”
正德帝已喝到微醺,想拉他的手, 被穀茗殷不捉痕跡地避開,“聽聞那裏的人極善歌舞, 舞姿卻與中原大不相同, 女子身上掛鈴鐺, 隨著舞步叮鈴作響,甚是巧妙。楊大人在那邊待得久, 想必知道的更多。”
正德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招手讓楊一清隨他去。劉瑾欲跟上,被穀茗殷拉住,衝他使了個眼色。
此時劉瑾格外信任他,躊躇一瞬,停下腳,目送正德帝跟楊一清離去。
“茗殷, 那個楊一清要同聖人說什麽?”
穀茗殷抿唇一笑,“玩樂的事。楊大人好不容易立了功,想趁機升個官, 調回京裏。他還托我在公公麵前替他美言幾句, 說是以前不懂事, 惹惱了公公,還請您看在他一介粗人不知進退的份上,寬恕他一回。”
劉瑾眼裏帶了些譏誚,“他托你在我麵前說好話?這人以前可是把硬骨頭,讓陝甘的風吹了吹,倒是識時務了。”
穀茗殷扶著他走出宮外,刀疤眉等人已候在外麵,一頂四台小青轎將人抬起來。
穀茗殷恭敬地目送著他們進了夜幕,眼裏浮起誌在必得的笑意。
回到家裏,越皓林已等在他屋裏,見他進門,先遞了塊熱毛巾給他擦臉。穀茗殷接過來,在臉上捂了捂解乏,然後遞還給他。
越皓林拿了毛巾在盆裏搓了兩下,一邊問著:“怎樣?”
穀茗殷道:“楊大人跟著陛下走了,我已經讓張琪在宮內候著了,隨時等待聖命。”
越皓林聽見張琪的名字,動作頓了一下,“張琪這人可信?”
穀茗殷眼睛一直看著他手裏的毛巾,沒注意到他的語氣,隨口道:“他與我是從小長大的交情,最可信。”
越皓林垂著眼,狠狠擰了兩下毛巾,要往自己臉上擦,被穀茗殷一個大步搶過去攔住手:“你再拿塊新的。”
越皓林爽朗一笑:“不礙事。”說著就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舒坦地出了口氣,“這種宮裏的宴會可真累人,比打仗還累。”
穀茗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扯過那條毛巾丟進水盆裏,這人從前就用過他洗過臉的殘水,這會兒又用他用過的毛巾,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故意。
他拉越皓林坐下,麵色嚴肅地道:“我讓你替焦芳求情的事又如何了?”
越皓林點頭道:“楊閣老說,若是在鏟除劉瑾的時候,焦芳不替他求情,便不計前嫌。畢竟劉瑾變法已經開始施行,而焦芳是除劉瑾外,最適合繼續推行新法的人。”
穀茗殷鬆了口氣,“楊閣老這人,果然是心懷家國的,他跟劉瑾、焦芳鬥了半輩子,竟願意放下恩怨。”
越皓林笑起來,“那這樣說來,你豈不是心中更有家國。”
穀茗殷聞言一愣,隨即帶了淡淡的苦澀,“我這樣的人,哪有什麽家,又無長誌,更遑論什麽國。”
越皓林皺眉往前傾了傾身子,卻又不知說什麽好。二人相對無言片刻,越皓林突然出聲問道:“茗殷,你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穀茗殷又是一愣,轉頭看他:“想去的地方。”
越皓林一把握住他的手,“是!你這十多年都是在宮裏,錯過多少有意思的東西?我大明國土遼闊,山水秀麗,不遊覽一番簡直枉度此生。”
穀茗殷垂眸看著那兩隻交握的手,“你呢,你想去哪裏?”
越皓林一笑:“是我先問的你,你先說。”
穀茗殷抬眼看他:“我們這樣的人哪個不是在宮裏消磨一生,沒什麽的。倒是你,從前仗劍天涯,如今入朝做官,倒像是被困住了,今後成了家,就更難走出京城,你才是要趁著還沒娶妻……”他頓住口,手被握得太緊。
越皓林忙鬆開他,臉上卻是前所未有的躊躇與艱難。
穀茗殷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
越皓林像終於下定決心般,雙目炯炯地看著穀茗殷:“我這種粗人,哪個大家閨秀能看上我?我又自由閑散慣了,也不耐煩什麽人管我,又怎會成家?”
穀茗殷要說什麽,被他打斷,“以後也休莫說什麽你們這樣的人。你穀茗殷是世間獨一個,最風光月霽、鍾靈俊秀的一個,是我越皓林此生……此生最親的摯友、唯一知己,是我……是我,心裏最,最重要的人。你若不嫌棄,不如和我一起在江湖中,做個尚義任俠的散客……”
穀茗殷怔怔看著他,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動,他倏然偏過頭,“江南。”
“什麽?”
“我想去江南。聽說江南有煙花細雨、垂柳畫舫,若是能在煙雨中泛舟喝酒,該是何等愜意。隻是不知江南的酒是什麽滋味,你……是否能喝得慣。”
越皓林朗然一笑,“我酒量不好,你多擔待。”
穀茗殷還未來得及回他一個笑,就被破門而入的一名錦衣衛打斷:“穀公公,劉瑾製不住!”
“什麽!”
兩人同時起身,一人飛快地撈起自己的青蟬,一人握上自己的繡春刀,飛奔出門外。
兩人輕功皆上乘,在京城的屋頂幾個躍步,看見整個內城燈火通明,無數錦衣衛舉著火把圍著劉瑾私宅。
“在那邊!”是張琪的聲音,一人攜著另一人從劉宅殺出,往外逃去。雖然夜幕深重看不清楚,但是僅從身形和武功路數上辨認,穀茗殷一眼認出那人是刀疤眉,忙和越皓林飛身追去。
刀疤眉輕功亦是卓絕,帶了一個劉瑾依然步伐如飛,一開始還有工夫好的錦衣衛緊緊綴在後麵,幾息過後就隻剩穀茗殷與越皓林兩人窮追不舍。
“那邊!”有人高聲大喊。
穀茗殷回頭瞥了一眼,竟又有人從劉宅殺出來,也帶了一人,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穀茗殷腳下一頓,倉皇地看了越皓林一眼,對他厲聲道:“你去追那人!”
越皓林眼睛急現掙紮,“你去追那個,我來對付刀疤眉。”穀茗殷抓著他手臂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刀疤眉這邊很有可能是聲東擊西,那人帶的更有可能是劉瑾,你去殺劉瑾更有勝算。我若打不過刀疤眉就逃,他輕功不如我。”
越皓林內心劇烈掙紮,卻沒有時間容他細細考慮,種種情緒撕扯著他,雙眼逼得瞬間通紅。
穀茗殷狠狠推他一把:“快去!”
越皓林一咬牙:“不要跟他硬拚!活著最要緊!”說完折返回去,朝著另一人追去。
穀茗殷果然判斷對了,後出來的那個帶的才是真劉瑾,這人武功亦很高強,隻不過要顧忌著劉瑾,幾十招後就被他一劍捅了心窩子。
越皓林提著劉瑾往回趕,從前不可一世的老頭在他手裏發出瘮人的笑聲,“穀茗殷!原來他是和你們一夥的?!他去追刀老八了?嗬嗬嗬嗬,那他可活不成咯,活不成——”越皓林一手掐住他脖子,將他丟給趕過來的張琪,然後轉身去找穀茗殷。
刀老八,刀疤眉,他的武器是雙刀,正克穀茗殷的繡春刀。那個假劉鑫已被他一刀抹了脖子扔在一邊,招招見血地打在穀茗殷身上。
他一刀捅進穀茗殷腹部,將人釘在樹上,滿臉猙獰:“公公說,若他活不成,死也要拉你做墊背。你不讓那個林家小子去追還好,你讓他去了,公公定然也活不成了,你就去給他老人家陪葬!”
穀茗殷雙手握在刀刃上,滿手都是血,淅淅瀝瀝滴在枯草上,嘴裏一直吐著血沫。他手上還在用力,渙散的意識隻剩一個念頭,他不想死,他還沒去過江南,還沒與那個人在漣漣清波中泛舟飲酒,還沒與他在江湖中仗劍天涯……
朦朧間,有人在他耳邊喊著什麽,他努力地睜開眼,卻隻看到張琪焦急的臉。他失望地轉過頭,想去找他想看的那個人,眼前卻一片血紅,什麽都看不清了。
“茗殷!穀茗殷!你又騙我!”
穀茗殷委屈,他沒有,他沒想戀戰,他想活,隻是……沒那個命……你冤枉我了,我這次沒騙你,我早就想好了,以後再也不騙你。
被人摟進熟悉的懷抱裏,給他喂了好幾粒藥丸,語無倫次地讓他趕緊咽了,“把藥吃了,快咽了,咽了就好了。”
他艱難地抬起手,被一把握住,竟然還能覺出些疼,“別哭。”
“什麽?”越皓林將那隻滿是血汙的手緊緊貼在臉上,俯身到他唇邊,聽見他微弱地說:“別哭,替我去看江南……煙雨,嚐嚐那裏的……桂花酒與我的……有什麽不同……”
他的手貼著越皓林溫熱的皮膚,滾燙的眼淚流進他的指縫,他聽見那個人嘶啞地說著:“一起,你跟我一起,一起去。”
穀茗殷身下的枯草都被他的鮮血浸透,他嘴角勾起個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茗殷!”張琪在旁邊跪倒,失聲痛哭。
越皓林緊緊將人摟著,雙目失神,張大了嘴,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卻傾盡全力也喊不出一個字。他急促地喘息幾口,低頭在穀茗殷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麽,別人誰也聽不見。
一滴滾圓的珍珠狀的淚從那雙閉合的眼中滑落,掉在越皓林的袖子上,在深藍的布料上留下一點潮濕的印記。
……
劉瑾被判淩遲,行刑當日,萬人空巷,百姓紛紛買其肉食之。越皓林沒有等到劉瑾死,就隻身辭官離去,他去了江南,找了隻漂亮的畫舫。
這日風光正好,臨近傍晚時候,夕陽西垂,將漣漣湖水都染上一層薄薄的胭脂。船娘給他端來桂花酒,他嚐了一口,與穀茗殷請他喝的那杯不同,別有一番滋味。
他端坐著,執起對麵那杯無人碰觸的酒杯,灑向窗外。清澈的酒水反射著夕陽微紅的光,在空中劃出一道斷斷續續的線,落入粼粼水波中,不見了蹤影。
“春華秋實盡相伴,年年歲歲亦相知。茗殷,我帶你來看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