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石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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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聲音比秋水更動人,比月光更柔和,她一襲白裙,翩若驚鴻,在銀白的月光下微微抬起眼簾,就已勝過了世間太多女子。
    這是陸小鳳第一次見到石觀音。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曾經的天下第一美人,在二十年後的今日也依然當得起一聲天下第一。
    她不僅有著天下第一的美貌,也擁有著絕世無雙的武功,她野心勃勃,生殺予奪,又怎會是林仙兒一個黃毛丫頭可以相較的?
    石觀音站在院牆下,仰頭望著頭頂的弦月,眼神溫柔如水,仿佛通過這朦朧的弦月懷念著誰。
    顧閑從屋中走出來,停在離石觀音十步之遠的距離。
    石觀音並不回頭,她隻是看著月亮,淡淡道:“隻是賤妾的兩個兒子,卻是要比賤妾以為的無能的多,實在是令人失望不已。”
    顧閑道:“我並不清楚其中原委,隻是他們一人是驚才絕豔的妙僧無花,一人是丐幫之中頗有名望的南宮靈,又怎會是石夫人以為的無能之輩?”
    石觀音歎了一口氣。
    “人死了,就注定要變成一抔黃土。”她慢慢轉過來,紅唇輕啟,吐出最殘忍的話語:“既然已經成了隨處可見的黃土,又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呢?名聲也好,權勢也罷,是活人才配享受的東西。”
    “……不錯。”顧閑讚同道:“夫人說的是。”
    他如此輕易的肯定了石觀音的想法,石觀音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才微微笑道:“又見麵了,顧先生。”
    顧閑的身後又慢慢走出來一個人,此人正是陸小鳳。
    陸小鳳道:“本以為我這輩子是無緣見一眼石夫人了,不想上天還是眷顧我的。得見石觀音真顏,陸小鳳三生有幸。”
    石觀音柔柔一笑,溫婉道:“能見到陸大俠,亦是賤妾的榮幸。”
    陸小鳳問:“夫人為何而來?”
    石觀音道:“來看一眼故人罷了。”
    陸小鳳一愣,眼睛咕嚕一轉就看向了顧閑,顧閑輕輕搖頭,無奈道:“在下可不敢做石夫人的故人。”
    他看著石觀音,溫聲道:“夫人可是來看李夫人?”
    石觀音歎息道:“嫁夫隨夫,她既然嫁給了擁翠山莊的少主人,如今也是該稱她一聲李夫人了。”
    她的臉上浮現幾分懷念與憂慮之色:“無憶這孩子,從小敏感多疑,越是長大,這疑心疑鬼的毛病便越重,到底還是害了她自己。”
    顧閑沉吟一下:“夫人知道?”
    石觀音頷首:“她畢竟是賤妾親手養大的徒兒,論情分,是連賤妾的兩個親生孩兒都自歎不如的,賤妾理應多關心她一些。”
    她似是想起了往日發生的種種,呢喃道:“她心裏害怕,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西域,這一點賤妾心知肚明,卻還是放她離開了。可……她這幾年來過的日子,又哪裏比在西域時好呢?”
    顧閑溫聲勸道:“人各有各的活法。”
    “是。”石觀音輕歎著點頭,惋惜不已:“到底是她自己選的路。”
    她抬眼看了一眼顧閑的身後,陸小鳳已不見了蹤影。
    他去了哪裏?
    難道傳聞中有情有義的陸小鳳,竟然還會撇下朋友獨自逃命麽?
    石觀音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聽聞顧先生醫術高明,不但治得了賤妾的‘奇毒’,亦是治得了我徒兒的心病,果真是年輕有為,不可小覷。”
    顧閑平靜道:“上不得台麵的小聰明罷了,叫夫人見笑了。”
    石觀音眼神驀地一冷,道:“這法子雖聰明,可要破解起來卻也容易的很。隻要賤妾對無憶說上一句話,先生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便可以算是前功盡棄了。”
    顧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師徒一場,夫人何必要絕情至此?”
    早在聽見石觀音聲音的那一刻,顧閑就明白石觀音忽然來到毓秀山莊多半還是為了柳無眉。
    她千裏迢迢來到中原,見過了林仙兒,見過了無花和南宮靈,又怎麽可能不來見一見柳無眉?
    那麽石觀音出現在這裏,是到了山莊之後恰巧見到了陸小鳳,還是她與陸小鳳其實是‘一起’過來的?
    石觀音緩緩道:“賤妾眼裏向來容不得沙子,當年無憶想要背叛賤妾,看在多年的情份上賤妾還是放了她一馬,可這樣的好事——卻絕沒有第二次了。”
    不遠處,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靠近了顧閑的院子,側耳一聽,大約有三個人,皆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
    年輕的大夫眉目溫雅,笑容柔和。
    他溫聲道:“夫人又怎知她就一定背叛了夫人?”
    “哦?”
    有人霍地推開了木雕的院門,柳無眉隻在雪白的裏衣上披了一件外衣,看上去匆匆忙忙,顯然是聽到消息後立刻趕過來的。
    她身後是李玉函和陸小鳳,柳無眉見到石觀音的一刹那,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她膝蓋一軟,便伏在地上,沉聲道:“無憶……不敢忘記師父的養育之恩。”
    石觀音沒有說話。
    院子裏靜悄悄的,石觀音垂眼看著自己的徒弟,柳無眉深深埋著頭,額上有細細密密的汗水流下,三個男人無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都保持了沉默。
    柳無眉再次深深一拜:“一日為師,終身為母,無憶不敢忘本,但凡師父差遣,無憶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石觀音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柔聲道:“真是叫為師感動。我還以為有陸大俠前去通風報信,你定是要逃之夭夭,能走多遠便走多遠呢。”
    柳無眉立刻道:“母親要見女兒,女兒哪有避之不見的道理。”
    石觀音輕輕嗤笑,“女兒卻好像對母親頗有埋怨?”
    柳無眉道:“母女哪有隔夜仇。”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石觀音才道:“抬頭,讓為師好好看看你。”
    柳無眉頓了頓,依言抬起了臉,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直直看向石觀音的雙眼,明亮而堅強,美的驚心動魄,李玉函背後的手已緊握成拳,準備隨時以命相博。
    石觀音終是幽幽歎了口氣:“好孩子。無論你這句話是否發自真心,我這個做母親的總還是念著你的。”
    她旋身,淡淡道:“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柳無眉恭敬道:“是。”
    李玉函悄悄鬆了一口氣。
    石觀音不再看柳無眉,轉而對顧閑道:“大漠風光有別於中原,沙丘連綿,藍天輝映,顧先生想不想去瞧一瞧?”
    顧閑歉意的笑了笑,“多謝夫人美意,隻是在下還尚有要事要解決,無法跟夫人同往了。”
    石觀音點了點頭,“也是。那無憶的身體便全仰仗顧先生了。”
    “這是自然。”
    石觀音一雙美目在場中所有的人臉上掃過,之後她足尖一點,便施展輕功,姿態輕盈的離開了這座小小的院落,宛如一陣撫過鬢邊的輕風。
    “恭送師父。”
    待到石觀音走遠,柳無眉才劫後餘生般的捂住胸口,大口喘著氣。
    李玉函扶住妻子,低聲對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道:“多謝二位相救。”
    他毫不懷疑,若他們今晚並未來到毓秀山莊,而是二人獨自住在落腳的宅子裏,那他們今晚——必死無疑。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苦笑道:“跑跑腿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從屋子裏出來前,顧閑就偷偷告訴他“東邊第四間院子”,陸小鳳不明所以,卻基於對顧閑的信任,還是趁著石觀音與顧閑說話的時候去了一趟,沒想到院子裏隻住著一對年輕夫妻。
    陸小鳳不知道該說什麽,便隻說了一句石觀音來了,年輕女子當場嚇白了一張臉,當機立斷就要逃走,但很快,她便稍稍冷靜了一些,提出要去見一見石觀音。
    陸小鳳知道,以石觀音的本事,不管這對夫妻逃到哪裏,都絕對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既然顧閑讓他跑了這一趟,那麽無論這對夫妻是要走還是要留,他陸小鳳都必定照應到底。
    柳無眉小扇子似的睫毛顫了顫,最終脫力的依偎進丈夫懷裏,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了。
    她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比普通人要強健許多,顧閑用藥時便也沒有太多顧忌,因此開始接受治療後柳無眉的身體就變得虛弱了很多,如今又受了一場驚嚇,隻覺得身體綿軟,使不上力氣,李玉函小心翼翼的將他抱起來,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柳無眉閉上雙眼,胡亂點了點頭。
    他們這一番忙亂到底還是驚動了別人,周圍的幾個院子裏,有人悄悄探頭看上一眼,見並沒有進一步鬧大的跡象,才又紛紛將腦袋縮了回去。
    明日就是花家老爺的壽辰,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顧閑給柳無眉診了脈,覺得並無大礙,在將人送回住處之後又請花家的仆從熬了一碗藥送過去,最後才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院子裏的陸小鳳正坐在石凳上喝茶,屋裏的晴朗睡得死沉死沉,壓根就沒有醒來過。
    顧閑坐到陸小鳳對麵,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顧閑笑道:“陸大俠招惹麻煩的體質果真名不虛傳。”
    陸小鳳微微一笑:“我還是頭一次動動嘴皮子就攆走了一個大麻煩,這可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顧閑道:“看來這次的大麻煩是個明事理又願意講道理的人,這很好。”
    陸小鳳大笑:“不錯,我一直以為女人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到了今夜才知道我一直以來都誤會女人了。”
    他道:“怕就怕他不僅是個大麻煩,還不肯聽別人講道理。”
    顧閑亦是微笑。
    此時的他們誰也不曾想到,這個不肯聽別人講道理的大麻煩,很快就要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