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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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 這是藥方。”
顧閑的神情不知是無奈還是縱容,隻是頗為無語的看了眼晴朗, 男主人頓了頓, 也一本正經的從晴朗手裏接過那張紙,肅然道:“有勞這位小大夫了。”
噗嗤一聲, 是家裏的女主人先笑了。
她笑著笑著,又忍不住俯身咳了起來,她的丈夫忙坐到她身邊, 替她輕輕撫著背。她緩了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真摯道:“多謝兩位大夫為我跑這一趟, 我夫君總是這樣大驚小怪, 實在是……”
顧閑淺淺笑道:“實在是再好不過了。雖是輕微小病, 但總比成了重病再去醫治要好得多。”
晴朗點頭道:“是呀是呀,上工治未病,中工治欲病, 下工才治已病,咱們雖沒有治了未病,但也算治了欲病,這可是好事。”
顧閑聽了,忍俊不禁的伸出食指點了點小丫頭的額頭, 好笑道:“你賣弄什麽?”
晴朗吐了吐舌頭, 這才不好意思的把頭埋進了顧閑寬大的袖子裏。
幾個大人都善意的哈哈笑了起來。
這一日晴空萬裏, 晴朗牽著顧閑的手走在路上,心情也格外的好。走著走著,她無意間一轉頭,竟瞧見了一抹可以稱得上熟悉的白色。
她拉了拉顧閑的袖子,“師叔。”
顧閑這才扭頭去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的宮九,見宮九隻是不緊不慢的走在他們後頭,如閑庭漫步一般怡然自得。
顧閑轉過身:“九公子。”
宮九含著一抹極有風度的笑,對顧閑頷首示意。
晴朗很是高興:“宮九哥哥,你這幾天去哪裏了呀?”
宮九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
“你們才是,這兩日怎麽不去百花樓了?”
顧閑道:“先前隻是在百花樓等陸小鳳而已,既然見到了陸小鳳,我們也不必再日日去叨擾了。”
宮九理解的點了點頭,他笑著道:“你們這是出診去了?”
顧閑嗯了一聲。
宮九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急事,也不打算主動與他們道別,顧閑想了想,幹脆主動邀請道:“不如去半閑居喝一杯茶?”
宮九欣慰的笑了起來。
“顧先生盛情相邀,我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捏著折扇,用折扇的一頭輕輕碰了碰自己的手掌,低聲調笑道:“我之前連著來了好幾日都未能得償所願,顧先生請我喝一杯茶是應該的。”
顧閑無奈的笑了一笑。
“看來我是不能收你的茶錢了。”
他轉過身,拉起小晴朗,語調溫和:“走吧。”
宮九欣然跟上。
他發現自己愛極了這人身上寧靜平和的氣息,就像年幼時從母親身上感受到的那樣。可每當對上顧閑的那雙眼睛時,他又清清楚楚的明白顧閑這個人絕非是花滿樓那樣一味美好的人。
——表裏不一的恰到好處。
愈是這樣的人,宮九便愈是感到興奮,他渾身的血液都情不自禁的沸騰起來,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想要得到鞭打……
可他還是忍住了。
宮九定了定身,低下頭,正好對上了晴朗探究的望過來的視線。
晴朗一愣,立刻若無其事的轉過了頭。
她很聰明,好像天生就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說什麽樣的話,就算偶爾做出失禮的行為也是挑著最無傷大雅的時候。
宮九抖開折扇,掩住了臉上外露的神色。
到了半閑居,顧閑將宮九請上了書鋪的二樓,半閑居的二樓不對客人開放,更像是顧閑的私人書房,晴朗在這裏也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小桌子,卻不常用,是偶爾在顧閑的眼皮子底下做功課時才用的。
二樓的牆上掛滿了水墨畫,花鳥山水,皆出自一人之手。宮九上了二樓之後注意力立刻就被這滿牆的水墨畫吸引住了,他本就是個愛好風雅的人,因出身的原故眼界也遠比常人要高,如今見了這裏的畫,竟也不得不說上兩句讚歎的話了。
顧閑將他們留在二樓,自己下樓去沏茶,晴朗卻一反常態、神神秘秘的跟了過來。
“師叔。”
顧閑頓住腳步,“怎麽了?”
晴朗緊張的拉著自家師叔的袖子,回頭看了兩眼,確定宮九還留在二樓之後才壓低了聲音,緊張兮兮的問:“師叔,宮九哥哥跟你……是不是要做情緣的那種關係?”
顧閑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想什麽呢。”
他揉了揉小晴朗的頭頂,無奈道:“你就為這事煩惱了一路?”
晴朗這一路頻頻打量宮九,她自己以為動作足夠隱秘,卻到底還是沒有逃過兩個大人的眼睛。顧閑跟宮九隻是心照不宣的選擇了忽視而已。
晴朗委委屈屈的點頭道:“嗯。”
顧閑一雙溫潤的眼眸裏不由得盈滿了笑意。
“那你可是錯怪人家了,他對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你為了莫須有的猜測而冷落了客人,讓他一個人呆在書房裏……這實在是不該。”
晴朗巴巴的看了顧閑一眼,“真的?”
“真的。”顧閑笑著拍拍她的小腦袋:“去吧,陪客人說會兒話,師叔要去泡茶了。記住,可不能再做出其他失禮的舉動。”
晴朗這才撇著嘴答應道:“我曉得哩。”
她轉過身,噔噔噔的跑上了樓,顧閑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恍然想起了姐姐從前說過這樣的話——
“心思這樣敏感,活像是後娘養的孩子。”
當時穀中的師姐妹還調笑了一句“你可不就是小晴朗的後娘嘛”,現在想起來,晴朗還是太懂事了一些,如今竟然還操心起師叔的終身大事來了。
顧閑忍不住歎了口氣。
就算是為了晴朗,他也要盡力尋找回到大唐的方法,他的師侄、姐姐視如親子的晴朗……應該在萬花穀無憂無慮的長大,而不是跟著他做一個無根的浮萍,一生都沒個著落。
大周的江湖,對女人可不怎麽友好。
他端著茶水上樓時,正聽宮九興致勃勃道:“這裏是什麽?”
晴朗驕傲的答道:“這都是師叔寫的字哩,他都收起來放進這裏了。”
顧閑腳步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若無其事的繼續上了樓。
晴朗顯然覺得顧閑的字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她一邊打開抽屜,一邊對宮九道:“我師叔寫的字在咱們萬花穀裏也是獨一無二的……”
宮九頗為期待的從晴朗手裏接過疊的方方正正的紙,一邊展開一邊道:“果真是字如其……”
他噎住了。
顧閑端著茶水走到宮九身後,淡定的微笑道:“繼續誇,誇的好聽了今晚就留你吃飯。”
晴朗笑嘻嘻的補充道:“我師叔的字是咱們萬花穀裏出了名的爛哩,師父說師叔小時候還為這事兒挨了不少手板呢。”
顧閑似笑非笑的瞥了晴朗一眼,小丫頭立刻機警的閉了嘴,顧閑放下茶水,從宮九手裏接過那幾張紙,隨手翻了翻。
“飄逸瀟灑,狂放不羈,我倒是覺得很好。”
宮九終於笑了。
他調侃道:“飄逸瀟灑沒有看出來,狂放不羈倒確實看的分明。”
顧閑也笑了:“看來你的晚飯已經沒有了。”
宮九從顧閑手裏奪回那幾張紙,津津有味的欣賞了一會兒,才道:“你的朋友們也不知遇上了什麽麻煩,難道顧大夫就一點也不好奇麽?”
顧閑不以為意道:“九公子想去便去,何必要拉上在下呢?”
宮九滿臉真摯道:“因為我既想跟你在一起,又想去看熱鬧,所以折中的法子就是讓你跟我一起去看熱鬧。”
顧閑道:“這可不是折中的法子,這要叫做兩全其美的法子。”
宮九哈哈一笑,展開折扇扇了扇風,“那不知顧大夫究竟願不願意成全我?”
顧閑本不打算答應,卻見一旁的晴朗眼睛一亮,滿眼期待的看了過來,她像每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對江湖充滿了期待和向往。
到了嘴邊的話就變了。
“去吧。”
百花樓靠窗的桌上,晴朗正坐的筆直,手裏拿著毛筆一筆一劃寫著字,宮九坐在她對麵看了半天,真心讚道:“小小年紀,字寫得倒是不錯。”
晴朗抬起頭,偷偷對他笑了一下。
正在澆花的顧閑將垂到胸前的頭發撥弄到肩後,隨口問:“你很閑?”
晴朗立刻埋下頭,繼續一臉鄭重的練著字。
宮九答道:“很閑。”
俊美的白衣男人捏著折扇,懶洋洋道:“你若不喜歡晚上,白日宣淫也未嚐不可。”
晴朗眨了眨眼睛,小聲問宮九:“白日什麽?”
顧閑在晴朗看不見的地方冷冷的瞥了一眼宮九,眼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宮九勾唇笑了笑,毫不在意的用手點了點晴朗身前的宣紙,轉移了小孩的注意力,他提議道:“練字這樣無趣,不如我來教你一種有意思的寫法,如何?”
晴朗猶豫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顧閑,見他隻是背對著他們全神貫注的打理盆栽,才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宮九,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小孩子都是愛玩的。
尤其是當宮九打算贏得某個人的好感之時,他可以與世上的任何一個人相談甚歡,哪怕這個人隻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宮九從晴朗手裏接過了毛筆,晴朗興致勃勃的抽出一張空白的紙悄悄推給宮九,宮九思考了片刻,很快落了筆。
——“晴”。
晴朗姓顧,單名一個“晴”。
宮九的筆尖靈活的在紙上勾勒出一個嶄新的、從未見過的漂亮字體,晴朗眼前一亮,不由小聲驚呼:“哇!”
“好看麽?”
“好看!”
宮九笑眯眯道:“想不想學?”
晴朗立刻道:“想!”
宮九的確很閑。
他已經在百花樓裏慢悠悠地陪著晴朗坐了一個下午,也不見有絲毫離開的意思,晴朗倒是很高興有人能陪著自己,雖說還是在做功課,但師叔顯然沒有看她看地像以往一樣嚴格了。
更不用說,宮九實在是一個很有趣的玩伴。
夕陽染紅半邊天空時,百花樓裏終於又走進來了一個人。
來人披著件大紅的袍子,麵容十分英俊,嘴上的胡子卻長得跟眉毛一模一樣,一眼看過去,就仿佛一個人長了四條眉毛似的,有意思的很。
他走進了百花樓,一眼就看見了顧閑慢悠悠打理盆栽的背影,那一刹那,四條眉毛的男人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可再定睛一瞧,卻是嚇了一大跳。
他震驚道:“顧閑?!”
顧閑轉過身,微微一笑:“好久不見,陸小鳳。”
來的人,可不就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麽?
陸小鳳又驚又喜:“怎麽是你?”
顧閑微笑著道:“因為我在等你。”
“等我?”
“花滿樓留了一句話給你。”
陸小鳳聞言不禁正了臉色,因為他想起了此行來百花樓的目的——他來看看花滿樓究竟有沒有好好的呆在他的房子裏澆花。
陸小鳳是何等聰明的人,聽了顧閑的話立刻就知道花滿樓果真是不在百花樓裏了。
他心裏一沉,沉聲問:“什麽話?”
顧閑道:“他說他一切安好,叫你莫要太過擔憂。”
陸小鳳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聽了你這句話,我反而更加擔憂了。”
顧閑顯然十分讚同陸小鳳的看法,他露出一絲苦笑,無奈道:“我也這樣想。”
陸小鳳又問:“那你知道花滿樓去哪兒了麽?”
顧閑道:“他跟上官飛燕一起走了,至於去了哪裏,很抱歉,我不清楚。”
“上官飛燕?”陸小鳳摸著自己的小胡子,若有所思道:“真巧,我剛剛認識了一個叫上官丹鳳的公主,還認識了一個叫上官雪兒的小姑娘。卻不知那位上官飛燕算是她們的姐姐,還是她們的妹妹?”
顧閑微微蹙眉:“公主?”
陸小鳳道:“不錯,公主。那位公主怎麽也得有十六七歲了,她的姐姐上官雪兒看起來卻隻有十歲大,你說好不好玩?”
顧閑隻是蹙眉聽著。
陸小鳳繼續道:“他們告訴我,花滿樓此時正在他們家中做客,所以也邀請我去和花滿樓一起坐一坐。隻是我不信他們說的話,非要來百花樓親眼瞧一瞧才肯相信。”
顧閑笑了:“我猜,那位上官丹鳳一定是一位很美的女子。”
陸小鳳大笑道:“她的確是個美人,我這一生見過許多女人,比她更美的也隻有一個武林第一美人的林仙兒。”
他頓了頓,對著顧閑道:“怎麽,難道那位上官飛燕也是一位美人麽?”
顧閑頷首道:“你猜的不錯,上官飛燕的確也是一位美人。”
陸小鳳揶揄道,“有多美?”
顧閑眼含笑意:“據說連林仙兒都自愧不如。”
陸小鳳臉上這才浮現出了真正吃驚的神色。
“什麽樣的美人,居然能讓林仙兒自愧不如?”
顧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陸小鳳瞪眼,“你又不知道?”
顧閑微笑道:“因為我跟花滿樓認識的上官飛燕雖然很可愛,卻遠沒有美到可以撼動林仙兒武林第一美人的地位。”
陸小鳳若有所思道:“你是說……易容?”
顧閑點了點頭,“或許。”
“你看不出來?”
顧閑好笑道:“你為何覺得我可以看出來?”
“因為你是一個大夫。大夫對人的身體總是比旁人了解的更多一些。”
顧閑歎息道:“很可惜,我並沒有看出來她是否易容了。”
陸小鳳道:“可見她一定是個易容的高手。”
他顯然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易容成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子接近花滿樓,又帶走了他……這實在很難讓人不懷疑她的目的。
“那林仙兒又是什麽時候說了那樣的話?我聽金九齡說她跑了,江湖上根本沒有人能找到她。”
顧閑答道:“有一個人,她想見一見傳說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於是找到了林仙兒,卻從她口中得知了上官飛燕更加貌美的事。等她一路循著上官飛燕的蹤跡尋到百花樓時,上官飛燕和花滿樓都已經走了。”
陸小鳳一愣,“那個人是誰?”
“石觀音。”
陸小鳳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上下打量著顧閑,由衷的感慨道:“顧兄,我是不是應該慶幸你沒有被石觀音帶走?”
顧閑苦笑道:“她是石觀音,又不是大歡喜菩薩,你們為什麽都覺得她會到處擄人?”
陸小鳳哦了一聲,“除了我,還有誰這樣說過?”
顧閑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一位客人。”
像是回應這句話似的,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很輕的歎息,緊接著,一身白衣的宮九慢慢走了下來。
他展開折扇,對著陸小鳳微微一笑:“在下宮九,是顧先生的朋友。”
聰明如陸小鳳,自然立刻就意識到這位白衣公子就是顧閑口中的“客人”了。
一個說是客人,一個卻說是朋友,陸小鳳對此聰明的不予置評,他摸了摸胡子,頗為自來熟的問:“你剛才為什麽歎氣?”
宮九道:“因為你再不出去,恐怕就要有人破牆而入了。”
陸小鳳臉上頓時浮現出幾分無奈,他轉過身,大步走出了百花樓。一邊走出去一邊不耐煩的大聲喊道:“好好的大門不走,你們怎麽偏要破牆而入?”
有人陰沉沉的喝道:“陸小鳳,你既然已經確認了花滿樓不在百花樓,那就跟我們走吧!”
陸小鳳笑了。
他吊兒郎當道:“我為什麽要走?花滿樓吃好喝好,既沒有受傷也沒有受欺負,還有美人相伴,我幹嘛要急著去見他?”
顧閑和宮九皆是呆在百花樓裏,並沒有出去湊熱鬧的打算。
過了一會兒,外麵才傳來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你難道就不覺得好奇嗎?”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小姑娘,比起晴朗也大不了多少。
“我一點也不好奇,因為好奇心不僅會害死貓,還會害死陸小雞。”
“可你是陸小鳳,不是陸小雞。”
“陸小鳳可從來不會為朋友去死。”
聲音的主人一愣,隨即生氣道:“你怎麽能這樣?花滿樓當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卻連為他冒險都不肯。”
她竟是在為花滿樓抱不平!
這一句話就足以領會花滿樓的好人緣了。
陸小鳳笑了。
他的聲音似乎也柔和了一些:“我雖然不會為朋友去死,但是為朋友坐一坐馬車還是可以的。”
百花樓裏的宮九也笑了。
“陸小鳳果然跟傳聞中一樣重情重義。”
顧閑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你很喜歡陸小鳳?”
宮九也看向顧閑,眼眸裏含著幾分戲謔的笑意,他道:“我不喜歡他,我不僅不喜歡他,還希望他能快些離開,不要再擾了我們的清靜。”
陸小鳳在百花樓外衝他們隔空喊話道:“原來我陸小鳳也有不討人喜歡的時候,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你們道別了。唉,走咯,走咯——”
宮九歎道:“看來他不僅長了四條眉毛,還長了四隻耳朵。”
回應他的是馬車駛離百花樓的車軲轆聲。
宮九這才展開折扇扇了扇風,壓低了聲音,用隻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怎麽到了你這裏我就隻是個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