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南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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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
    大唐,昆侖。
    漆黑的地牢裏, 不斷有淒厲的慘叫聲傳出來, 一陣接著一陣。
    一雙素白的手,捏著一個薄薄的小刀, 從一條胳膊上割下了一片血淋淋的肉。
    動作嫻熟, 絕不止做過一回。
    “啊啊啊——!”
    被鐵鏈牢牢捆縛的人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 兩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一身墨色衣衫的少年人輕輕歎了一口氣, 金色麵具下的小半張臉, 露出幾分遺憾的神色來。
    “……今日也沒有問出來。”
    倚著牢門冷眼看著墨衫男子把俘虜折磨致暈厥的男人輕輕嘖了一聲:“你不就喜歡硬骨頭的人麽?”
    他稍稍一動,身上的銀飾便叮叮當當的發出響聲, 一張堪稱絕色的臉上滿是不耐煩。
    他叫巫黎,來自南疆, 是出身五毒教的一位蠱師。
    墨衫男子放下手中的刀片,轉而拿起傷藥,給俘虜細心處理起傷勢來, 昏厥過去的男人猶覺得痛, 在昏迷中也時不時抽搐兩下, 發出細碎的呻/吟。墨衫男子輕聲安撫著, 溫柔道:“噓, 很快就好了。”
    巫黎冷笑了一聲:“變態。”
    墨衫男子也不惱怒,隻是問:“你今天怎麽這麽大的火氣。”
    他的聲音並不大, 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仿佛山間的潺潺流水, 在這天寒地凍的昆侖山裏尤為難得。
    巫黎翻了個白眼。
    “幫會馬上就要解散了,我們手裏的俘虜也要轉交給其他幫會,功勞全讓別人搶去了,我怎麽高興的起來?”
    墨衫男子微微一笑,拿著手帕擦幹了俘虜額上的汗水。
    “我也覺得很遺憾。”
    那俘虜猛然睜開了眼睛,這短暫的昏迷中,他似乎做了某種噩夢,瞪大了眼睛,正好與墨衫男子四目相對。
    麵具下的一雙眼睛,平和而寧靜的注視著他。
    俘虜失聲慘叫起來。
    巫黎捂住耳朵,無奈道:“南風,你離他遠一點。”
    被喚南風的墨衫男子不慌不忙的站起來,依言後退了幾步,退出了牢房,那俘虜的慘叫聲果然逐漸小了下去。
    這座監牢裏的俘虜,沒有哪一個是不怕南風的。
    巫黎還記得當年幫主問南風,他究竟是哪個南風時,南風回答:“南風吐月的南風。”
    如此坦坦蕩蕩的承認了自己的名字隻是一個化名。
    他們深覺有趣,與南風交了朋友。
    今日是他們幫會的最後一天,幫主白水雲已經去凜風堡申請解散幫會了,等南風與巫黎慢吞吞地從地牢裏走出來,一身粉裳的高挑女子也終於回來了。
    她抖落披風上的雪花,道:“少穀主今日不在,聽說是穀主傳喚,回穀裏去了。這不,沒有少穀主盯著,今天跑商的人就少了一半,可把據點總管愁壞了。”
    巫黎問她:“幫會呢?”
    白水雲道:“哦,解散好了,已經記錄在冊了。”
    記錄在冊,便意味著白水雲的幫會真正解散,她手底下的一群幫眾都成了自由人,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去處。
    巫黎冷哼一聲,轉身往另一邊走。
    南風側頭道:“去哪兒?”
    巫黎頭也不回:“跟兄弟們告別咯,他們都在等幫會解散的消息呢。”
    說著,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轉彎處。
    白水雲苦笑道:“他怎麽更生氣了?”
    南風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白水雲歎息道:“江湖上都傳我們幫會吃人,來一個就失蹤一個,這些日子收不到新人不說,還走了不少老人。再加上你和那誰都要走,隻能解散了。”
    南風問:“穀裏這麽輕易就同意了?”
    白水雲道:“我們是真收不到人,不同意還能怎麽樣?隻不過咱們幫會精英多,登記的秦大叔拉著我遺憾了好一會兒,還問你和巫黎以後有什麽打算?”
    南風笑了笑:“我要回萬花穀,姐姐的信連著來了半個月,都是催我回去的。此一別,我大約是不會再踏足昆侖了。”
    白水雲唏噓道:“你姐姐……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你就是惡人穀的南風?畢竟我們之前打過一個照麵,你戴著麵具別人認不出來,你姐姐卻一定認出來了。”
    南風點了點頭,平靜道:“似乎是。”
    白水雲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幫會雖然解散了,但你自己還是小心些吧。咱們幫會也不知得罪了何方神聖,近一年總有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再無音訊,江湖上都說我們幫會吃人,你……可別步上他們的後塵。”
    南風笑了,他伸手摸了摸白水雲的頭,語氣含笑道:“他們哪裏是說幫會吃人,他們說的分明就是幫主吃人。”
    白水雲挑一挑細長的眉毛,伸手點了點南風臉上的麵具。
    “還有,替我向長生道個歉,他剛入幫,咱們幫會就解散了,都沒能請他來昆侖玩一玩。”
    南風笑道:“他心性單純,本就不適合在惡人穀呆著。他當初要入幫,不過是聽說了我們的幫主吃人,想來親眼看看吃人的幫主長什麽樣子而已。”
    白水雲大笑,“喏,等你回了萬花穀,摘了這張麵具,就老老實實做個濟世救人的大夫吧,以後別再跟惡人穀的妖魔鬼怪廝混了。”
    南風道:“我明白。隻是跟你們廝混的這些日子,怕是我這輩子最自在的一段時光了。”
    白水雲笑罵道:“你覺得自在,我們卻覺得你毛骨悚然,我想啊,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隻是可惜了,隻有我見過你麵具下的臉長什麽樣子,別人以後在街上碰見你,怕也是認不出來的。”
    南風不以為意道:“認不出來才好。”
    白水雲拍拍南風單薄的身子,再次張口,卻是男人的清朗嗓音,‘她’道:“作為老大哥,最後勸你一句。小南風,你以後可收斂些,咱們惡人穀瘋子多,你是什麽樣的怪人都沒有關係,可一旦脫離了惡人穀,回到正常人裏頭,你就不能再這樣了。”
    南風笑了笑,“多謝。”
    他伸手擁抱了白水雲一下,將粉裳女子揉進懷裏,摸摸她的頭,看著白水雲目瞪口呆的模樣,才心情頗好的放開了她。
    他玩笑道:
    “我們過幾年再相見時,我或許已經娶了個賢惠漂亮的妻子,再也不能抱一抱國色天香的水雲姑娘了。”
    白水雲笑道:“娶什麽賢惠的姑娘?你若是娶了個好姑娘,豈不是還要在她麵前裝一輩子?還不如娶個壞到家的,別的好處可以沒有,但是她懂你!”
    南風心中一動,終是歎息道:“隨緣吧。”
    這一天,白水雲、南風、巫黎三人建立起來的幫會正式解散,他們與手底下的幫眾在昆侖山分道揚鑣,三人一個回了惡人穀,一個回了千裏之外的南疆,而南風,則是回了萬花穀,摘下麵具,跟“南風”的身份正式告了別。
    顧亭在進穀的入口等了許久,才等到一個墨衫少年牽著白馬進來,她立刻小跑過去,歡喜道:“阿閑。”
    顧閑柔和一笑,“姐,等很久了麽?”
    顧亭笑著搖了搖頭,又小心的看著顧閑的臉色,問:“回來住多久,還走麽?”
    顧閑溫聲道:“不走了。這幾年在江湖上玩的夠久了,我聽說近日來萬花穀求醫的人似乎有些多?我正好回來了,可以幫上你們的忙。”
    他隻字不提在江湖上的經曆,隻是閑話家常。
    “晴朗如何了,我給她帶了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回來,她或許會喜歡。”
    顧亭定定的看著顧閑,嘴上答道:“會寫字了,正在顏先生那裏上課呢。對了,我還給她取了名字,就跟著我們姓顧,名字單名一個晴字如何?她也早該有個像樣的名字了……”
    顧閑讚同道:“顧晴,我覺得不錯。其實晴朗這個名字叫著也很好聽,我看也不必特意改口了,平日裏就叫著晴朗罷……”
    顧亭忽然一把抱住了顧閑。
    “……阿閑,對不起。”
    顧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顧亭道:“我知道你更喜歡外麵的世界,可是,可是……阿閑,答應我,人活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姐姐不要求你做個舍己為人的聖人,隻是咱們,咱們也千萬不要做一個壞人好麽?”
    顧閑隻是沉默著。
    顧亭道:“這很難,我明白。咱們爹娘,從來就沒給我們做過好的榜樣,但是,難道我們就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麽?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讓你也變成那樣的人……”
    顧閑歎了口氣,他伸手抱緊了顧亭,良久,才微微笑道:“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做惡人,我會做一個好人,一輩子懸壺濟世,隻要旁人不害我,我也絕不會主動害旁人。”
    他含著一抹淺淡的笑,一字一句立下誓言:“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
    顧閑睜開了眼睛。
    他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打算翻身下床,就有一個人趴到了他身上。
    那人耍無賴道:“顧先生,你再不醒,太陽都要落山了。”
    連看都不用看,顧閑就知道這個耍無賴的人正是宮九。
    顧閑輕輕推開他,輕聲道:“這不是醒了麽。”
    宮九頓了頓,忽然湊近了顧閑。
    “心情不好?”
    顧閑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做了個夢。”
    宮九便俯身親了親他的唇角,見顧閑沒有反應,他又去親吻顧閑的臉頰,鼻梁,眉梢,恨不得把顧閑的一張臉都親上一遍。
    他近日的舉動越發大膽、越發親昵,顧閑明白,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親近和喜愛,因為他也是一樣的。
    他不再排斥與宮九接吻,便是動心的最好證據。
    他忽然伸出手,將宮九的一條胳膊擰到身後,宮九輕輕啊了一聲,卻沒有反抗,任由他擰著。
    宮九像是意識到了顧閑的反常,道:“……顧先生怎麽了?”
    隻聽“哢嚓”一聲,宮九的手臂發出了骨頭被扭斷的聲響,宮九頓時又痛又爽,冷汗沿著額頭流下。
    他被顧閑冷漠的扔在床上,不由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卻並無惱怒之色。
    無緣無故被折斷一條手臂,他竟也不覺得生氣或者害怕。
    顧閑一手撐在宮九身邊,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身下的白衣男人。
    “宮九,你怕不怕我?”
    宮九笑了。
    “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怕你?”
    顧閑低低道:“是麽……”
    他俯下身,將臉埋在宮九的肩窩,宮九受寵若驚的動了動,“顧先生?”
    顧閑低聲道:“……別動。”